掌灯时分,父亲终于出来了,我一整日心神难安,不知道该不该把所有事情告诉父亲,听听他的主意,可我实在是无从开口,我不知道怎么说,才能够让父亲心平气和地跟我把整件事情讨论完,如果他知道杨广的事情,不知道会作何反应。我实在不忍心再见他心绪波动,况且,我一个民女若能把杨广等人的来历一一说个清楚,又有谁相信?想到这里,我只好把几乎要出口的话艰难地咽了回去。
“父亲,眼看陈朝事定,这隋军不知何时能撤?”我赶紧扶着父亲坐下,叫童子把热茶送过来。
父亲看了一眼医馆中的百姓,慢慢坐下,声音苍老地说道,“撤与不撤,这不是你我能随心所欲的事情,更加不是你我可随意谈论的,医馆一开,你我只管救死扶伤,别的,一概不与咱们相关。”
“可是,隋军若不撤,百姓终究无法照常过活,虽说隋军不予冒犯,但还是会有诸多影响,人们不免自危。依我看,陈朝既已收入囊中,隋军未必不懂得功成身退的道理。”我自顾说道。
“胡说!”父亲立刻严厉地瞪着我,压低了声音,急切地说道,“你虽聪颖,却也要谨记祸从口出的的厉害,今后隋军之事,你提都不要再提起,以免惹祸上身!素澜,我观你自几次出诊回来,神色已经颇有些不对,今日更是奇怪,似有什么话不好明说?”
我迎着父亲的目光,心里面慌乱了一下,很快镇静下来,说道,“并非如此,我只是日夜见百姓痛苦不安,才忽有此念,百姓若能安居如昔,不用时时刻刻记得自己是旧朝俘民,不用成日生活在隋军的把控下,如此该有多好。”
父亲一言未发,沉默了片刻,说道,“或许你说得有理,可这等事情,以你我身份,多说无益,还是尽好你我的本分便好。”
我转头观门外天色,夜幕笼罩,虽然说是梅雨初晴,可天边黯淡得连半颗星光都没有。想着或许是自己多心了,就算自己如何与众不同,到底不过是个女子,于男人不过是附属品。在杨广那样的人心里,丰功伟业才是正理,怎么会对一个女子用心?
果然,三天过去,风平浪静,再无一点行馆那边的消息,我的心终于稍稍安定下来,心想自己所虑果然不假,杨广的话或许就只是说说而已。这天正忙着柜上的事情,行馆的军士乔装成平民进了医馆,朝我行礼,说道,“林姑娘,敝方有疾,请林姑娘辛苦一趟。”
我心上想的是杨素,嘴上却还是不由得问道,“请问是哪位大人?”
“上面吩咐下来,林姑娘去了便知,刻不容缓,请林姑娘立刻动身。”军士彬彬有礼地说道。
我刚想动身,脚步又停了下来,对他们说道,“并非小女不遵,只因我这里还有病人,无法离身,请回去告知大人,恕难从命。”
两个军士面面相窥,有为难之色,我却很坚持,说道,“两位也看到了,这里已经人满为患,行医断无三心两意的说法,大人若是真的不适,还是请别的医馆前往。”
“林姑娘,若是大人有任何差池,我们无法担待,请姑娘通融一二。”军士马上说道。
“大人虽然有疾,却不至于打紧,否则这酷暑之地,两位一路前来也不会大汗全无、神色如常。”我直言不讳地说道。
军士一听,无以为对,我接着说道,“大人是明理之人,不会分不清缘由随意责罚,二位还是请回吧,恕民女有心无力。”
两名军士见我态度坚决,只得悻悻走了,我才长长松了一口气,暗想着这风波到底还是起来了,这一次弄不好就是来势汹汹,我既无招架之力,也无一点胜算。这医馆繁忙虽然是借口,却也是实情。
第二日一大清早,我便开了医馆大门。这日天色出奇好,居然从厚厚的云层中透出片片阳光,把连日来的阴霾一扫而光,连人的心情也要莫名好了起来。我正被阳光照得恍惚了双眼,却看见两名男子高高大大,朝我走来。
我还没反应过来,其中一名男子说道,“林姑娘,我等恭候已久,主人有命,令我等请林姑娘。”
我一看他们,便知晓了情况,这便又是行馆的军士,再次请我来了。我唯有叹道,“不知是谁?”
军士从身上掏出一张折叠得工工整整的纸张交给我,说道,“主人有命,林姑娘看过便知。”
我满腹疑虑,接过打开一看,竟然是前几日替杨俊所开的宁神的药方,如此说来,便是杨俊命令他们过来的?这杨俊血气方刚、生龙活虎的,不知突然又有什么不适?
我硬着头皮,他们三番两次过来,不去怕是不行了,此刻我也找不到什么拒绝的理由,遂说道,“你家主人在哪?”
“就在前面不远,请林姑娘移步。”军士回道。
“稍后片刻,容我交代。”我转身进了医馆,写了留言给父亲,关上医馆大门,跟着军士朝外走去。
此刻虽然日光普照,却还算得上早,行人不多。我看那两人却不是朝行馆方向走去,而是朝城外一直走,心里不禁打了个寒噤,问道,“究竟是去哪里?若不明说,我便要回了。”
“姑娘莫惊,主人便在城外不远。”军士朝我解释。
我一想他们能够拿出那张药方,料想其中也不会有诈,所以暂且宽心。城外二三里便是青峰绿水的人间美景,军士朝前一指,我转眼望去,远远便见一翩翩少年,着一岫色袍子,背着我,立于岩石边。
我沿着一路流水哗啦,朝他走去,那人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地,在我刚刚要靠近的时候,他忽然转身过来,对着我笑道,“你的面子好大呀!”
我立住一看,果然是杨俊,想来又让他给戏耍了,他这番潇洒自如,哪里像是生病的样子?
“三公子,清早雾气寒重,何故留恋于此?”我不知道是要埋怨还是要责问,只觉言不由心,简短问了他一声,我料想此时我的脸色一定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