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根本不知道,百姓多么恶劣…”
连日来,杨广这句话一遍遍回想起在我的脑海之中,我不能把现在的他跟当初在南陈的那个晋王联系起来,当初的那个晋王爱民如子,进驻南陈却严令部下不许惊扰百姓一丝一毫,官府之中的库资也一并用在百姓身上,甚至在梅雨之时命人疏通城中各处、熏去热障,那时候的杨广,那份爱百姓如至亲的情分让我动容不已,可如今,他只是皇上。
我看着杨广送过来的东西,口中无滋味,难以下咽。管事的进来,恭恭敬敬说道,“林姑娘,外头有人求见。”
“是谁?”我寻声问道。
“是几位大官员的夫人,都带了不少礼品来,就在外头候着,说想见上姑娘一面。”
“这可是奇怪,我从来也不认识什么官家夫人,她们为何要见我?”我站起来。
管事犹豫了一下,轻声上前说道,“姑娘,容我多嘴,奴下在宫中也见过些事情的,如今皇上登基,姑娘可是皇上数年来唯一一直带在身边的人,在皇上心中的地位可想而知。想是那些官家人都巴望着讨好姑娘,在皇上处谋些福祉,听说皇后娘娘那边,这几日也有常常来往的朝中人…”
话没有听完,我便冷笑道,“我心里有数了,多蒙他们看得起,原来我竟然还有这个用处。别说我张不开这个嘴,就是张的开,也脏了我这片清净之地。”
管事谨慎听着,我顿了顿,吩咐道,“你出去传我的话,就说我林素澜只是民女一个,担不起、也没有资格见诸位官家贵人,何况皇后在堂,我算什么?替我谢了他们的好意,就说皇上已经下了话让我静养,不便会客,让他们散了吧。”
“是。”管事是个聪明人,已经知道应该怎么做,便慢慢退了出去。
我一下子跌坐下去,整个人萎靡得没有了精神,杨广登基之初便有这些旁门左道的蛀虫,江山如何能够久坐?先前杨广让我去看看萧皇后,我还不怎么想去,可现在,我倒是很想过去看看。我叫人备了厚礼,进入皇后的正宫。
“妹妹来了?”萧皇后格外亲热,笑靥如花,还亲自迎了两步。
“素澜拜见皇后。”我屈膝下跪,这礼节我是最不愿意含糊的,包括在杨广跟前。
“起吧。”她拉着我坐下,“听说你身子不好,在调养,可打紧吗?”
皇后的耳目一向很灵,我只有回答道,“是,气血差了些,人也越发没了精神,动不动就费力,正吃一些汤药。怎么不见皇子?”
萧皇后笑道,“带出去玩了,这孩子稍稍大些,我就难哄了。”
“哦。”我点头道,“听皇上提起,皇后连日心情欠佳,所以过来看看,皇后若不嫌弃,心里有什么话,就跟我说说。”
“虽然你不明说,可皇上一定告诉你,我是为了皇上进纳各地美女的事情才不开心的吧?其实,我心里面现在已经想通了,皇上总要有皇上的体统,再说皇上的为人我还是知道的,已经不气了。都说母仪天下,可我也不是神仙,气总是要气一气的,可好得也快。”
“皇后能如此深明大义,是皇上的福分。”我微笑道。
“你就不必赞我了。”萧皇后退了下人,继续说道,“我也不过是个普通女子,可我心底最佩服的人不是别人,正是独孤皇后。她何尝没有女子的小心眼,嫉妒之心更加在你我之上,可她也能够辅佐夫君、匡扶皇室,是个了不起的女子,所以,不管皇上做什么,我尽量去辅佐他。即使,即使他当初的野心,是现在的帝位。”
这话让我惊吓,在我面前不愿意承认的野心,在曾经的萧氏面前竟然如此毫无保留吗?
萧皇后见我愣住了,反而笑了,笑得轻松,“你也意外,是不是?你是了解皇上的,可你也一定了解得没有自己想象之中那么深刻吧?还记得当初的太子妃元氏吗?”
我一听,回答道,“自然是记得的,她是福薄之人。”
“不错。”萧皇后说道,“那一年我带你去给元氏看病,元氏病危之际,曾经在我耳边说了一些话,令我震惊,你也在场,还记得吗?”
我沉默一会,想了起来,说道,“记得。”
“你一定不知道她跟我说了什么吧,连我亲耳听到都不敢相信。”萧皇后笑着,眼中却有泪,“她跟我说,大皇子已经是荒废之人,断不能顺利继承大统,五个皇子之中,只有二皇子最有帝王之象,让我早做打算。她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我万万想不到元氏一个柔弱女子,也有这般如炬的眼力,那个时候的杨广的确是五个皇子之中最出众的,不管人品还是魄力。
“所以…”我失声道。
“所以,后面的事情已经不必明说了,其实你心里也有数的,不是吗?”萧皇后看着我。
“我明白了。”我低着头。
“御医是如何说的?需要什么,尽管开口。”萧皇后换了话题,许是觉得气氛不好。
“不碍事的,多谢皇后。”我随口答应着,她这是明知故问,我的病情只要一逼问御医就清楚。
“我料定你这几日要来的,早叫人备了一些东西,都是难得的,寻常人看一眼已经是天赐的福气,你先好生用着。”萧皇后叫人拿了过来。
我一看,锦盒华丽,香气淡怡,连忙道谢,“皇后实在不用如此费心,我…”
“你还跟我客气?实话跟你说,这些年我虽然防着你一些,怕皇上真就偏向你许多,可我面对你的时候,心里却舒坦,比面对那些表里不一的人说说笑笑的时候更加舒坦。今后,你我可是一起的了,我娘家的人都远,能够说真心话的只有你了,我知道你只要开口,即便不中听,也都是真心话,你若愿意,也拿我当半个姐姐看待吧。”
“素澜叩谢。”我下拜道,“有一件事情,想请教一二。”
“你说。”萧皇后叫人扶起我。
“那些朝中官家眷属,应该如何打发?我虽然知道应该拒绝他们,可太过于生硬,怕也不好。这些事情我本来就无心应对,若私自跟那些人牵扯,怕对皇后跟皇上也是大不敬。”我如实说道。
萧皇后一听,不以为然,“你不见他们是对的,就这么做吧,来人你一概不见就好,别的自有我跟皇上处理。其实这样的事情每朝都有,只不过,皇上如今刚刚登基不久,这苗头就窜了出来,实在是不妥,早晚会想了法子治了他们。”
“素澜知道了,会照做的。”我这才放心,不是我完全没有主意,可总得经过她的口才算合情合理。
“秋后游幸下江都,皇上已经跟你说过了吧,虽然说日子还远得很,可也要早做准备,你这身子可要提早养好,说起江南的山水田园,我不及你诗情画意,你可要多给我说说。想想,你也有多年未回江南了吧?”萧皇后叹道。
“是的,已经十五年了,江南怕是早已经物是人非。”我想起故乡,不禁满腹心酸。
“难为你如此柔肠易碎,竟也捱过如此慢慢思乡之情,难为你了。”萧皇后感同身受一般,“你放心,总会有遂愿的时候,天下已经是皇上的,会准你回去的。”
“是,素澜告退。”我趁着泪眼朦胧之前,退了出来。
正是为了不让我回去,杨广才千里迢迢把童儿叫来亲口告诉我父亲不在的事实,我连父亲的坟头都未能去看一眼。本想着跟童儿回去,杨广早已经切断了我这份念头,匆匆忙忙把童儿送走。那时候开始,我的心已经冷成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