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于正阳与双阳说定了，于是比赛就要开始了，这个时候，夕阳张开了血盆大口，它还是不会温柔，而正阳与双阳的眼睛里也射出那种恶狠狠的光芒来了。有必要搞得这样紧张兮兮的吗？SISSI在心里嘀咕。
第一轮，SISSI弄不清是正阳还是双阳先罚，总之一个阳阳摆正了球，深呼了一口气，后退了几步，助跑，射门……
多年以后，SISSI回忆这个场景总是与更小时候自己站在窗子前，有黑色的燕子急速地掠过那样的唯美画面混淆了。最喜欢的那首歌也是这样唱，幸福会掠过，再也没法说中意。正阳燕子与双阳燕子，就这样飞了过去，青春是稀稀的天空，薄薄的，被翅膀遮住了光线，匆忙就散场了。
好了，轮到另一个出场了。第一个阳阳射飞了之后，SISSI心里就不是那么担忧了，原来是这样一回事啊，她只要镇定自若地站在那里就可以啦。如果真的是超级相似，他们的脚法也应该要一样才对啊。一个踢飞了，另一个也要踢飞的。
果然，第一轮结束后，双方都罚丢了，于是比分是0比0。
第二轮，正阳几乎翻版了自己的第一个射门，球呼啸着从SISSI头上飞过去了，双阳的射门就更加夸张了，足球一头扎进了球门侧的长草中。双阳摇了一下头，就跑过去捡球了。
“你们的球技好烂。”SISSI在一边说了一句。
双阳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但是他怀里的球一下子滚落了，于是他也趁追球把瘦削的背影留给SISSI了。
SISSI只是想与他们开玩笑的，因为他们平时也都是这样刻薄地与她说话的啊，只是SISSI看着他的表情觉得不是那个滋味。真是小气的男孩子，只会挖苦别人，承受不了别人讲述一个客观事实，球技本来就很差嘛。至少到目前为止你们都还没有进球呢。
接下来的三轮比赛让压抑的气氛更加紧张了，正阳与双阳都赌气一般故意射偏了足球，这样的故意，痕迹太清楚，连SISSI都觉得太奇怪了，这两个人在弄什么鬼啊，平时什么都要争先，今天说好了来点球大战，怎么突然不要进球了，难道是自己的那句话，也不应该是啊。
从SISSI的位置看过去，一个阳阳射飞了最后一个球的时候，另一个一直气嘟嘟的阳阳终于爆发了：“你什么意思啊你！”他对自己的哥哥或者弟弟吼道，还上前去推了他一把。
啊，SISSI吃了一惊，眼前发生的事情已经超出她所能预料了的，仅仅为了倒垃圾的事情，让那么如胶似漆的两个人打架，多不好啊。
于是她快步走了过去：“啊哈，你们不要吵了，垃圾我来倒好了。”
但是连SISSI自己都明白，事情与倒垃圾没有一点关系了。他们两个也没有搭理站在一边的SISSI。
“你真是一个懦夫。”正阳很委屈说了一句，“你以为故意输给我，把她让给我，就是对我好啊，我才不稀罕。”
“那你不也是故意踢飞了。”双阳也用着几欲垂泪的声音说道。
“我看不起你。你不是男人！”
“我也看不起你，喜欢就喜欢，一起喜欢就一起喜欢，还要弄点球大战。”
SISSI突然听懂了他们在说什么了，原来是这样，她不知道自己的心里是什么味道，她可以选择幸福，可以选择生气，但是她只是愣愣地站在那里。
然后她选择了转身走掉。
她走得很慢，像是一片片很薄的黑色布纱一层层盖下来，走过一步，天空用着看不见的速度黑掉一点。
这时候足球突然很精准地滚了过来，打着她的脚后跟了，然后就停在了那里，她也停了下来，SISSI回头看，正阳与双阳很远地站在那里，站在一个线段的两个端点。聪明如她，怎么会不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呢。但是这个球，SISSI是不会踢回去的。
“我能问你们一个问题吗？”SISSI说。
她似乎看到了他们一起点了点头。
“你们究竟有哪里是不同的啊。”
其中一个回答道：“我喜欢吃苹果，他喜欢吃甘蔗，这就是唯一的区别了。那你喜欢吃什么呢，苹果还是甘蔗啊？“
SISSI嫣然一笑：“我喜欢吃，西瓜。”
“我记得花子乐是喜欢吃西瓜的。”她听到那边有一个声音传过来。
为什么没有选择正阳或者双阳呢。SISSI自己也在心里想了许久，后来她自己得到了答案，那就是没有安全感。是啊，无论自己与其中一个谁在一起了，终于有一天，都会看到有一个与自己男朋友长得一模一样的家伙与别的女孩子在一起，自己还真的无法肯定这个男孩子是不是自己男朋友呢。
第二天花子乐过来找SISSI，SISSI知道他是为他们传话来了。花子乐竟然会主动去找一个女生说话，这在这个学校里，也算是一个不小的新闻了。
“他们是不是打算不要理我了。”SISSI却不领情，这是他们一贯的伎俩，真的是很幼稚呢。
“不是的，我来是想告诉你。他们明天要转学了。”花子乐是一贯说话的风格。他们是他的好朋友唉，要转学走了，他竟然还可以这样冷酷地说话。
“就因为我吗？”
花子乐翻了一个白眼：“SISSI你好自恋哦。不过也可以这样说了，他们上学以来，不知道转过多少个学校了，从幼儿班开始，每次都是遍扫全市所有的学校，这次他们其实是这样打算的，被你选择的那一个留下来，然后另一个转学了。他们也不想再过这样的生活了，身边有一个影子，确实挺难受的。”
“花子乐我问你，如果有一个魔鬼把正阳与双阳都给抓走了，魔鬼说你可以解救一个，你会选择谁呢？”
“这个问题可真恶毒。”
“这就是我面临的选择。”
“但是你一个都不选择的话，两个人都要被魔鬼抓走啊。”
“那他们现在呢，在哪里啊？”
“他们今天就没有来学校了。喏，这是他们给你写的信。”花子乐递过来一张纸条，他叫这个东西是信。
SISSI接了过来。花子乐说了一句：“不过别激动，就是随便说说告别的话而已。”
“你怎么知道？”
“因为我看了。”
SISSI同学，我们走了，如果有机会再次见面，我们一定会成熟一点的。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去麻烦花子乐啊，他答应我们要好好照顾你的。世界上独一无二的正阳与双阳。
她才惊觉到父亲身体里沉默的那堵墙，不凿一字，一砖一瓦却全是对母亲的爱。
今天是最重要的资格考试。前期做的所有事项，皆为了这一搏，所以最为关键，有点不成功，便成仁的意思在。无须赘言有多要紧，夏洛的父母头一天破天荒地没有去工作，他们最为朴素的想法，就是让夏洛睡得好一些，吃的好一些（那天早上有两个荷包蛋）。夏洛看见，有点蹬鼻子上脸的意思了：“妈妈，我吃不掉的。”妈妈笑道：“夏洛你还说自己不自私呢，两个荷包蛋，我们一人一个啊。”
原来是这样。她看见站在一边的爸爸，还是问妈妈：“怎么不给爸爸也做一个呢。”她知道问这个问题会尴尬，彼此都是，不过却听见爸爸回答：“我吃不来这些个。”说这句话时候，她的筷子戳在蛋黄，没有煮老，很嫩，有些汁液流了出来。她听见爸爸说“我吃不来这些个”。也许SISSI爸爸也会说这句话，却是因为荷包蛋的早饭对他来说，太过于简陋。
今天还是张阿姨儿子结婚的日子。没有喜宴。那样得来的三十万元，丧事可以大办，喜事只能减免，送来的几颗糖果，也是干巴巴的，没有一点喜庆味道。散在桌子上，被父亲拿去吃了，糖纸随便扔在地上，夏洛看见，她把它捡起来，夹在书本中，用手抚平，眼泪就啪啪打在手背。妈妈觉出不对看过来，她已经抹去了。
昨天晚上，她还是梦见他了。他好像也知道她转日有要紧的事情要做，一晃而过，匆匆就走了。她伸出手去挽留，却被另一只手紧紧握住。这只不光滑生老茧却温暖——的手。她安然于此。惊醒，是妈妈坐在一边，这时候摸摸自己的脸：“做噩梦了？”她没有说话，是噩梦吗，不去评判，总之醒来的时候是妈妈握手，不是莫大的幸福吗？她没有问，妈妈也没有说，这个晚上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自己的床边，不怕打扰了她吗？夏洛仗着自己明天要顶重要的考试，也不管妈妈劳累否，只是认真拽着她的手，沉沉睡去了。当然。这是母女之间的秘密，也不是不能泄露，只是必要让第三者知道。她一开始就是她身上的一块肉，此时此刻才觉得是完整的。
她吃过饭去擦嘴，瞧见妈妈不知道是第几遍了，仍旧检查她的文具。
“妈妈，我都看过好几遍了！”
“我知道我知道，只是我自己看过一遍，我才放心啊。”她把铅笔橡皮尺子重新一一放回去，末了忍不住还是说了一句：“今天是很重要的一天啊。”夏洛在心里想，这个妈妈，不知道考试当天说这个话会让孩子紧张的吗，倒是她反过来安慰妈妈了。“没事的。你就等着我的好消息吧。”出门的时候，她莫名其妙绊了一跤。妈妈慌忙将她扶住，夏洛顺势摔进了她怀中。紧紧抱住，一半算是撒娇，一半算是安慰，她看见妈妈眼里的忧慌。她终于放手，走了几步，听见妈妈叫：“夏洛。”她回头看，以为自己落下了什么东西，妈妈只是用力地看着自己，目光深深，好像要沉到她心里去，她于是冲妈妈一笑，其实心里很苦，她怕看见妈妈失望。而预定了的失望等在前方。她走在上学路上，耳边还响妈妈叫唤她的名字，她想起关于自己的一个故事，是一个乌龙事件。其实她有一个同胞的弟弟，那时候父母在外打工，生下他们两个，坐火车回来，是打算将夏洛丢在火车上，兄妹两个被装在各自的旅行包里面，也怪马大哈的爸爸，竟然拿错了包，那个可怜的弟弟就这样被丢弃了。她第一次听见这个故事还很小，觉得是妈妈说来吓自己的。但是尔后觉得是真。她不恨父母，庆幸阴差阳错，选了自己，她总觉得那个弟弟是没有自己体贴，会关心妈妈。
她在校门口撞见SISSI。SISSI打趣道：“在想谁呢，失魂落魄的。”她于是傻笑。SISSI打气说：“加油，为了你，也为了我。”
有很多问题夏洛不明白，如果SISSI不是为了出国，为何要转校过来。或者只是她的计谋，来麻醉自己？因为现在的局势，主动权完全不在自己手里，要拿出十万元来，简直是天方夜谭。不过SISSI没有给她答案的打算，至少在真相大白，水落石出之前，夏洛都只能走一步算一步。她自告奋勇帮SISSI讲解题目，才发现这些年她进步了很多。就是说，真刀真枪，输给她的可能性，也还是很大。可现在的问题是，外界都以为两个人要杀红了眼，没想到，两个人都不想赢。
答题很顺利，但是夏洛的眼皮一直在跳动，可能是昨晚没有睡好的关系吧。或者是因为紧张。SISSI坐在她的斜上角。她在认真答题。
她突然觉得有些不对劲，所有的事情都不对劲。直觉。她真的是太后知后觉。她想招手让时间停下来，让所有人都停止下来，全世界举起手来，都不许动。给她十分钟思考的时间。她的脑子乱哄哄的，所有的细节挤成一团。许多天前那个梦，那道刺耳的刹车声这时候鹤立鸡群，从许多纷乱中拔地而起。从这里开始，夏洛的生活就被某种未定义的情绪给过滤了一遍，她被一双温暖的透明的有力的手牵引着走了太久。她丧失了自己思考的余地。还有那个人，在这样的混乱中，时隐时现。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具玩偶，行走在错综复杂的局里，结局却已经早早被人写好，放在封蜡的信壳里，旁观者可能已经笑掉了大牙，为她卑微的心境。
题目答完，但是没有去检验，她检验不了，脑子里骤风急雨，只能呆坐，直到铃声响起。她交卷的时候，抬头看见爸爸的身形在窗外晃过。是等了很久的样子。她急冲冲跑出去，责问他：“你怎么在这里！”她在心里已经是乱了阵脚，祈求获得的答案是我担心你考试，过来看看。
但是爸爸说：“你考好了吧，去医院看看你妈妈。”每个字都是冰冷虫子，钻进她耳朵里去。她觉得自己的五腑内脏都被一口一口吞噬掉。无处可逃。她用毒恨的目光看自己的父亲，为什么不早点告诉她，因为是这样的考试，就等到现在才说吗？但是爸爸不接招，只是低头往前走，一步一步都是很沉，他也懊恼自己带来这样一个消息。
她跟在爸爸后面，父女俩一路无语。她甚至都没有按照常理去问一句，妈妈怎么了。她到现在，心里那盏灯终于亮了，人总是这样，到最后，什么都没有了，挽回不了，万劫不复了，才看得清。怪不得妈妈昨晚不顾打扰她休息，也要来看看她，难怪早上给自己也做了一个荷包蛋，难怪她说今天是最重要的一天。是啊，母女都要迎来最重要的考试，都是为自己灿烂前程，可笑的是，妈妈张罗一切，却不知道她这边早已经偃旗息鼓，备战而退。她终于忍不住拽住了爸爸问。
“死了吗？”
所有的繁文缛节都舍去，只要真相，只要结果。她死了吗？世界上最爱自己的那个人，为了自己，她死了吗？其实妈妈要自己为她买保险，她就在心中料想到会有这样一天，上次张阿姨出事，她也以为是自己母亲，但不是，好像是母亲死里逃生，她暗自庆幸，却又忧心忡忡，总觉得这一天迟早要来，又不能点破去与母亲说。只能自己乖巧，懂事，亦步亦趋，让母亲不要离去。好像成功了。事实证明，一切都是自欺欺人。妈妈这般热忱关注张阿姨的赔款，夏洛当真什么都没有看出来吗？她恨死了自己。
爸爸神色惨然，嘟哝一句：“没死。”他全然没有大难不死的那种得意，夏洛于是明白，他也是同谋，所有人都是，只有自己被蒙在鼓里，现在锣鼓喧天，好戏开场，又是她，呆若木鸡。他们赶到医院急救室，等在手术室外，旁人指指点点，让她羞愧难当。她又为自己竟然因为亲人遭遇了苦难感到羞愧而羞愧。她很累，很想找一张床就此睡去，所有这般，醒来后全都不见。她有点想他，那个人，说花言巧语的那个人，这时候她太需要他，但是这个懦夫，胆小鬼，躲了起来。平时鬼话连篇，关键时刻消失匿迹，下次再来，不会理睬。
她模糊之中，听见父亲与人争吵声音。父亲只重复说一句话：“还有没有王法了呢！”不知道什么时候来了几个警察，还有穿上好质料西服的中年男子。他们站在父亲面前，她感觉到父亲有一截，是矮到地里去，她因此气恼，为父亲感到委屈，却不愿流露这样的心绪，只能在心里乱成一团。
“这是一件经过精心策划的，性质极其恶劣的碰瓷事件，幸好那个路口有摄像头，可以看到完整的经过。”那个年轻的警官严厉地说。
“我们会仔细调查这件事情的。你们要准备赔偿下这位先生的车子的损失费。”他接着说。
那位先生始终微笑。但是不愿置一句一词一字于此。
爸爸终于也意识到了自己说的那句话是多么无力与无聊。只是沉默站在那里，嘴巴还是微张。像是搁浅的鱼。心已经放弃求生，只有身体的本能驱使做些无聊挣扎。他是怎么也没有想明白，同样被车撞，张阿姨为什么赔了三十万，而自己还要赔人家钱呢。想来想去，答案也显然，那就是死与没有死的差别。
他恨得去捶墙，这个无用的女人！医院的保安与一些闲人远远地看着，没有人过来拦。夏洛也没有动。她的心似墙那般，被捶打，痛得很，动不了。墙始终不喊疼，倒是父亲最后终于“哇”地一声哭了出来，她才惊觉到父亲身体里沉默的那堵墙，不凿一字，一砖一瓦却全是对母亲的爱。自己之前对爸爸的偏见真是幼稚，他也是人，心也是肉长，只是他朴素得近乎麻木，他的爱被他所经历的生活的淫威吓得躲到一边。他以为爱是一束玫瑰，不知道自己手心上的更美丽，他是从来不懂自己苦心，却被女儿终于一日瞧见，泪如雨。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术室的门被推开了，医生面无表情地出来。他很奇怪，静静的，眼前的这两个人是病人的家属吗，破天荒地没有围上来问手术情况。
“手术很成功。”他只能对着墙壁上的“静”字说。
妈妈活下来了。
夏洛睡在床侧，拉着她的手，等她醒来，醒醒睡睡，这样过了三天。实在难熬。爸爸之后，再没有露面，除了送来家里的存折。她准许甚至希望他去买醉，做一个男人，他过得实在太难。夏洛睡不着时候，于是猜想母亲当年十月怀胎，心中所怀愿景是什么模样，她那时是知道自己要生下龙凤胎吗，她选择弟弟的时候，心中可曾对自己有一丝愧疚，但是她因此更爱母亲，夏洛生得标致，也懂事，读书好。应该没有让母亲失望，母亲用生来创造自己，却又打算用死来延续自己。虽然这样说太傻，无根据，夏洛还是深深自责，自己太不孝了。要是换做是自己弟弟，会不会做得比自己好。她迷迷糊糊之中，好像又看见了他，因为自己太累，他幻化成两个影子，重叠，分散，似真，似假。
她恶作剧般为难自己，他与母亲之间，选择一个，会是谁。答案清楚明了，她在想选择了他的话，后果是什么。当然，真要选，一定是选妈妈。这样假设的命题让她心惊肉跳，怕一念成谶。以前也想过，如果有下辈子，就让妈妈做自己的女儿，现在母亲大病，她细心照料，倒是可以提前了了这样心愿。她用一双母亲的眼睛看卧躺病榻的女人，不禁泪眼婆娑，但是近来哭了许多，泪水都是细细的，涓涓细流，好似从从心里牵出一条线，扯到眼角，一根线，串着今生，往前，之后，三世的痛。
妈妈终于醒了，她看着她新生一般，慢慢睁开双眼，适应光线，然后慢慢看清，她有些陌生地看着自己女儿，看这个房间的摆设，渐渐回魂，慢慢明白，然后两道清泪下来。她被各种针管输液管束缚着，动弹不得。中弹无数，心却是在重新张开双眼的一瞬间坠落悬崖。
她长叹一声，泪如雨下。夏洛知道她要是说话，估计也是叹息“要死也死不了啊”之类。
夏洛紧紧抓住了妈妈的手。十分用力。
“妈妈，你真傻。真傻。你忘记小时候教育我说的话了吗，你说做人要踏踏实实，不能投机取巧，妈妈你自己怎么去做这样的事情了呢。妈妈，你是不是有点怪我，怪我看出了你的计谋却没有说出来。是我不好，是我错了。要是你真的出了点什么事情，我怎么向弟弟交代呢，妈妈，我知道这些年来你一直想着他，我一点都不怪你当初其实是想抛弃我，换做是我，也会选择一个小子的吧，所以妈妈，你已经欠我一次了，你不能再让我伤心的……”
夏洛说到动情处，房门被推开，进来的是SISSI。她竟然也没有觉得多大奇怪。SISSI拿着一篮水果——当然不是只为了探病而来（夏洛有这个直觉），果然她开门见山说：“夏洛，恭喜你，你考了第一呢。”怎么也没想到，她是来报喜的，夏洛有些不解。SISSI将水果篮放在床边，问过阿姨好，继续对夏洛说：“我去学校，才知道你家里出事了，我过来看看你。你比我高了整整二十分呢。”她很真诚，脸上没有假惺惺的歉意，对于夏洛取得的成绩，也是真心地赞美。
可是夏洛笑不出来，这时候SISSI这样说，不是让病榻上的妈妈更为难受吗？
“老师让你抓紧去填写表格呢。”SISSI似乎没有看到夏洛阴沉下来的脸色。
夏洛看了一眼母亲，她阖目不语。这时候又有人推门进来，好像一台戏，所有人都要粉墨登场了，是那个儒雅的西装男子，这次是只身来，夏洛不知要如何应对，他看到了一边的SISSI，脸上冷峻迅速融成一个笑容，他说：“你怎么在这里。”夏洛看清了，是对SISSI说的。SISSI反问了一句：“你怎么在这里！”
“喏，前几天不是说开车被人碰瓷了吗，就是这个女士，我过来看看。”
原来如此，夏洛连忙躲开SISSI投过来的目光。她在她面前站立的自尊，荣耀均是双腿一软，跪倒在地，从此在她面前，她是再也站不起来了。SISSI与他细声交谈，无多，那人放弃争辩，轻掩门而去。夏洛听见妈妈唤，不清，凑过去，艰难听见母亲嘴上吐出那几个如锥之字：“好好招待你同学。”
她侧过脸去，瘫坐在地，泪水决堤，是一种彻底放松下来的崩溃，妈妈这样说，说明她开始计算人情世故，这是生该有的面貌与姿态。她坐在那里，像一滩软泥，无骨。SISSI来搀，她奋力推开，她搀得起她，却搀不了她心中倒海的悲伤。SISSI转而去与夏洛母亲说：“阿姨，你好好养病，夏洛一定可以去留学的。”阿姨躺在那里，面无表情。SISSI并不觉得无趣，收拾了一下，自己离去。
第二天SISSI又在下课时分过来，这次，单独找夏洛出来说话。
“今天是最后一天了，你快去报名。”
“SISSI，我本来就打算不去了，现在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我真的不去了，这个机会是你的。”
“你知道的，我不能去。”
“你不能去。”夏洛重复了一遍，她到底还是不信，她要不是为此，那为何要转校来呢。
“你相信我一次好不好。”
“信不信你，我都不能在这个时候离开我妈妈。”
SISSI看出夏洛眼中流露出来的决心，也不多做争辩，只是将一个信封放在夏洛手上：“这是存折，里面有十万元，或者你去留学，或者是当做你妈妈的医疗费，我借你的。”
“你是问家里要的吗？”
SISSI摇头：“这是我从小积攒的压岁钱。”
夏洛没有勇气把钱递还回去。其实做决定只有一秒钟的时间，她选择了接受。真贱。她骂自己，但是还是舍不得。妈妈为此差点送了命。
SISSI也适时告辞，凑到夏洛耳边说了一句：“记住，你欠我的。”
这句话好熟悉，心中有这句话的影子，于是也被唤醒，她想起了小学时候一件事情来，那时候SISSI喜欢上班级的一个男生，这些事情其实她不想也不去了解，问题是那个男生竟然喜欢自己。谁也想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做这样的选择，夏洛一点都骄傲不起来，她十分认真地去找那个男生谈话。你不要喜欢我。你让我去喜欢SISSI吗？不是，我不管你喜欢谁，但是你就是不要喜欢我。可是那个男生却偏偏一直喜欢她到毕业。而且令人难堪的是，拒绝SISSI的理由是，我喜欢夏洛。那是夏洛不再理睬SISSI之后发生的事情。快要毕业时候，她记得有一天在桌子上发现一张纸条，是SISSI的笔迹，上面写着的，就是这样六个字。记住，你欠我的。
那么说来，现在她已经欠她太多了。只是有些债能还，有些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