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毅“腾”地站起来，一句话也不说就冲出了教室。同学和科任老师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科任老师还问大家“他怎么了”，但是没有人知道，我心知肚明，很心虚地答了一句：“可能是鼻子流血了吧。”
科任老师“哦”了一声，也没再追究，继续上课了。
当杨毅再回到座位上时，已经是下课了，他沉着脸，一句话也不说，我问他：“你怎么了？”
他粗声粗气地回了一句“你自己知道”，然后就不说话了。
我心里很不是滋味，知道自己写在纸上的话让他不高兴了。
放学以后，我背起书包回家。走出校门刚拐进一个小胡同，突然听见身后有跑步的声音，我一回头，是杨毅追了过来。他一把拉住我的胳膊，特别简单直接地跟我说：“当我女朋友，我没开玩笑。”
“不成。”我挣脱开他的手，断然拒绝。
他不甘心，又过来拉我，重复了一遍：“当我女朋友！”
“跟你说了不成！”我冲他嚷嚷，并用了很大的力气甩开他。他不再说话，头也不回地走了。
从那天开始，杨毅就再也不理我了，我曾经试着跟他说话，他扭头就走，看也不看我一眼。我知道自己那天可能伤了他的心，但事已至此，我无力改变。
在没有了杨毅欺负的日子，竟然有些不习惯，我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有被虐倾向。
不过那时正好是高二升高三的那段时间，为了准备期末考试，我忙得不可开交，也没有时间仔细去想我和杨毅之间的事情。
有一天，我们被老师留下补习，一直到很晚才放学，那时天已经黑了，我赶紧收拾书包往家走。
我们家离学校不太远，步行有半个小时的路程，我习惯走着上下学。
正当我拐到一个胡同里的时候，突然听见身后有脚步声，那条胡同黑糊糊的，路灯也特别暗，除了我之外没有其他人了，我感到很害怕，回头看了一眼，跟在后面的人竟然是赵彬——那个一直追求我的男生。
见是我认识的同学，我放下心来，打了个招呼，可随即又害怕起来。因为我知道赵彬家不在这边，不应该在这里碰上。
果然我的预感是对的，赵彬就是冲着我来的，他和我贴得特别近，手有意无意地碰我的手，我把手放在胸前，紧紧地夹着胳膊，并加快了脚步往前走。
赵彬见我感觉到了他的企图，干脆不遮掩了，直接过来拉我的手。我吓得叫了一声说，你干吗呀，他觍着脸笑着说，我喜欢你呗。
本来我就讨厌赵彬，他的这种皮笑肉不笑的表情更让我恶心，我挣开了他的手，拼命往前跑，赵彬就在后面追。
好不容易我跑到了胡同的尽头，我知道那里有一盏挺亮的路灯，我期盼着路上会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而让我惊喜的是，我看到杨毅竟然站在路灯下面！
我没有丝毫犹豫地冲着杨毅跑过去，杨毅显然被我的举动弄愣了，但他很快发现了追在后面的赵彬。
本来他和赵彬以前就不和，这下可以说是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他们俩就打了起来。
赵彬不是杨毅的对手，被他打了几拳，然后一边骂一边跑了。杨毅还想追赶，我拉着他，生怕他一冲动会干出什么不理智的事情。
“谢谢你。”我由衷地感谢他。
谁知杨毅一边喘着粗气一边骂我：“你一个女孩子这么晚回家不会找个伴儿啊？那么多大路你不走你钻什么小胡同？天都这么黑了，你坐车打车不都成吗？你省那点儿钱干吗呢你？”
听到杨毅这么骂我，我非但没有生气，反而笑了，因为我早就已经摸透他的脾气了，越骂你越证明他关心你。杨毅看到我笑，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他说：“你让人占了便宜高兴了是吧？我就是多余管你，谁爱跟着你谁跟着你！”
虽然我心里觉得好笑，但也不敢再笑了，生怕他真生气起来会掐死我，于是我把话岔开，问他：“你怎么会在这儿的？”
他听我这么问突然没词儿了，嗯嗯啊啊地说不出话来，半天才特别没底气地说：“我这不等你呢吗？有事跟你说。”
“什么事啊？在学校怎么不说？哎，你不是不理我了吗？”我逗他。
他不理我，铁青着脸在前面走，我跟在后面。
他一路上都不说话，一直给我送到我家楼下。我告诉他我要上去了，他才说“如果你不喜欢我，那以后我们就还当好朋友，以前我说的那些话就当没说吧”。
我听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感受，反正挺别扭，说不出来的滋味。然后他说“你上楼吧，我看着你上楼就走”。我回到家里，从窗户往下看，他还在楼下站着，站了好一会儿才走。
第二天，我和他又恢复了以前的样子，仍然是很好的朋友，不过我注意到，赵彬没有来上学，我心里闪过一丝不好的预感。
第三天，我发现杨毅和赵彬都没有来上学，第四天也没有，第五天也没有。
我开始觉得事情不对劲了，就在这个时候，我听班里的同学传出一个爆炸性的新闻——杨毅和赵彬斗殴，都受伤住进了医院！
我当时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也联系不到杨毅，急得不得了，但表面上又不能表现出来。
大概半个月以后，我终于见到了杨毅，他脸上还有伤痕。这时我才了解了事情的经过。原来，那天晚上杨毅把赵彬打了以后，赵彬恼羞成怒，从社会上找了几个人，在第二天把杨毅堵在了回家的路上。
杨毅打不过他们那些人，伤得不轻。他也不是好惹的，又找了一帮人去把赵彬打了个半死。
这么大的事情学校当然知道了，校长和老师们商量以后决定，把他们两个都开除出校。杨毅和赵彬两个人，谁也没有在学校面前承认打架和我有关，只是说他们平时就看对方不顺眼。
就这样，他们两个都被学校开除了，临走前，杨毅找到我，只说了一句：“以后干什么事都小心点。”
我哭了，不知道说些什么，杨毅冲我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至于赵彬，我再也没有见过他。
杨毅走了，我再也没有他的消息，这时我开始回想他和我在一起时的点点滴滴，想他递给我的那张纸条。忽然间，我心里觉得很对不起他，如果他现在能够回到我的面前，我一定做他的女朋友。
我没有他的联系方式，也不知道他家在哪儿，我彻底失去他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了，可是杨毅在我心里的影子却越来越清晰了，我总觉得自己对不起他，如果当时我答应了他的要求，也许今天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我整日沉浸在自责里，越来越难过，我开始四处托人打听杨毅的消息，想知道他现在到底在哪里。
终于在高三那年，我听一个同学说，杨毅被学校开除以后，他爸妈给他找了好多学校，可是人家一听说他是因为打架被开除的，都不愿意要他。他在社会上闲晃了一年以后，找了一家初中重读，重新考高中，现在正在一所高中里读高一。
当我得知他的消息后，又高兴又难过，我想和他联系，可是又不好意思，毕竟这么久没有见面了，不知道他对我是什么样的感觉，会不会恨我。
我一直都没有去找他，直到高考前的一个月，我正在学校里上晚自习，突然有一个同学跑过来跟我说杨毅来找我了，在外面等我呢。
我紧张得不得了，也特别兴奋，飞快地走出教室，当时觉得自己走都走不稳了。当我跑出教室以后四处看，发现杨毅正站在教室斜对面的一棵树下。
当你特别想见的人突然出现在你面前，你反而会觉得有些尴尬了。我和他面对面地站着，谁也不说话。半天，我才说：“听说你在读高一”，他点点头，然后两个人又没有声音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杨毅说：“你马上就要高考了，正好我今天有空，就过来看看你，你一定要好好考知道吗？”
我点点头，这时晚自习的上课铃响了，他说：“你先去上课吧，我等你下课。”
那一节课我都没有上好，对着书一个字也没看下去，眼睛时不时地往外瞟，盼着晚自习赶紧结束。
45分钟的课，好像过了一辈子那么久，终于挨到了下课，他还在那棵树下等着我，说送我回家。在回家的路上，我们也什么都没有说。
我回家的路上要经过一小段不太好走的路，没有路灯，特别黑。走到那段路的时候，杨毅突然停下，猛地拉住了我的手。
我也不知道心中是不是在期待着这样的事情发生，只记得当时轻轻地挣扎了一下，没有挣开就不动了。他拉着我的手说：“我真的很想让你当我的女朋友。”
其实在这之前，我心中一直对他抱有很大的歉意，也曾想过如果他让我当他的女朋友我就同意，可事情真的发生了的时候，我还是犹豫了。
杨毅看我没有说话，以为我默许了，他凑得更近了些，用一只胳膊搂住我，伸过头想吻我。
在那一刻，我还是退缩了，可能是因为害怕吧，我很用力地推开他。由于太突然，他被我弄得措手不及，站都没站稳，往后踉跄了一大步。
我想伸手拉他，他却一把甩开了我的手，我的手就那样尴尬地伸在空中。他突然变得很暴躁的样子，很不耐烦地说：“走吧走吧，你还回不回家了。”
一直到家，我们都再没有说话。到了我家楼下，我们又站着不动，异常沉默。我看着他的脸，他也不看我，眼睛不知道瞟向哪里。
我记得那天特别热，他脸上有好多汗，可是他却一下也没擦，任凭汗顺着脸颊流。当时我特别想抬起手给他擦一下脸上的汗水，有好几次我几乎真的要抬起手了，可最终没有那个勇气。
最后，杨毅说：“上楼吧，我看着你上楼就走。”
当我转过身，突然想起他为我打跑赵彬的那个晚上，也是说的这同一句话，我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了出来，心中有一个声音不断地叫着：“杨毅！杨毅！”但我没有回头，一步步地走上了楼。
上了楼，我仍旧打开窗子向下看，杨毅还是没有走，他抬着头看向我的窗户，看见我站在窗前，一动不动地盯了好久。我趴在窗边哭，他站在底下看，时间好像停住了。
我估计我们两个就这样站了一个小时，终于，杨毅冲我挥挥手，缓缓地转身走了。
我突然特别后悔，为什么我没有答应他？为什么我不让他吻我？为什么我就这样上了楼？这种自责感越来越强烈，比我见到他以前还要强烈一万倍，从此我经常做噩梦，有时梦见杨毅不知道跟谁打架，满头满脸都是血，晃晃悠悠地走到一个悬崖边，我喊他想让他过来，他却好像没有听见一样，仍然往悬崖那里走。我一下子就惊醒了，一身都是冷汗。
还有时候，我梦见自己和他在一个很漂亮的地方走着，周围都是艳丽的花，还有清澈的河水，我们很开心地聊天，不停地笑。突然他跟我说他要走，也不告诉我他要去哪儿，我特别伤心，哭着让他不要走，一直哭着醒过来。醒过来以后还继续哭，觉得心里特别悲哀，怎么哭也哭不够。
我的精神每天都恍恍惚惚的，心里都想着他，连高考也没有考好。高考以后，我家搬家了，离开了原来的地方，离开了高中的校园，我再也不会有杨毅的消息了。
都说时间可以治愈一切伤口，我现在上了大二，都已经两年过去了，可是我心中的负罪感却一点儿也没减少，反而与日俱增。
我觉得自己现在神经衰弱，每天都睡不好觉，有一点儿动静就醒，总是在想杨毅不知道怎么样了。
这给我的生活和学习都带来了很大的困扰，杨毅成了我心底的一道伤痕，一辈子都抹不去。
其实，在我所采访过的这些女孩子当中，江若鱼的经历是最简单的一个，她不像其他女孩子一样有过性经历甚至堕过胎，她连一个初吻都没有失去，最过分的无外乎被杨毅拉了一下手。
也许，江若鱼的故事不应该出现在本书中，但我能感觉到，她所受到的伤害不比任何一个女孩子少，天性中的善良让她对杨毅心存愧疚，并久久不能释怀。我曾试着开导她，但收效甚微，她固执地认为杨毅的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
看来，我们是否幸福，虽与经历有关，但更与心灵有关，只有心灵得到了平静，才能触摸到幸福的裙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