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这则消息本身并没有什么重大意义,但8月份本来就没什么新闻,而且史蒂夫和比尔都是美国商界最知名的人物,因此媒体对此还是给予了很大的关注。史蒂夫答应《时代》周刊给他们独家幕后消息。同时他在《新闻周刊》的两位仰慕者凯蒂·哈夫纳和史蒂文·莱维都在努力争取能在麦客世界大会举办期间采访史蒂夫。史蒂夫同意作一次独家专访。可是不久他们就发现一位《时代》周刊的记者正对史蒂夫进行全程追踪报道,从飞机到酒店再到后台,无处不在。
发现这一情况后,《新闻周刊》的编辑梅纳德·帕克勃然大怒。
“怎么能有这种事?”他质问手下人。
“史蒂夫又玩上了原来那套把戏。”凯蒂·哈夫纳回忆道。10年前NeXT发布新产品的时候,史蒂夫就把他的“独家消息”许诺给了多家媒体。10年了,他一点都没变。
《时代》周刊让他一人登上封面,作为对史蒂夫的报答。《新闻周刊》的头条也是关于微软和苹果公司联手的新闻,只不过他们把盖茨放在了封面,以示报复。
然而这场封面之争却意外地通过一出小插曲而分出了输赢。原来那天盖茨没有飞去波士顿参加活动,而是通过视频直播向观众致辞。这段视频通过讲台后的大屏幕播放,盖茨的形象显得特别高大伟岸,站在台上的史蒂夫立刻相形见绌。这诡异的一幕给现场观众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此事的象征意义简单却耐人寻味:史蒂夫这样一位反文化、反传统的斗士终究还是逃不过比尔这样奥威尔式“老大哥”的无情驯服。观众们倒是不买盖茨的账,对着大银幕又是喝倒彩又是评头论足,然而史蒂夫却严厉地批评了他们,好像他们是不知天高地厚、目无尊长的学生。
很多苹果公司的信众都觉得这是一种出卖,然而华尔街的投资者却因为盖茨的支持而对苹果公司信心大增。当天的股票就升至每股23美元,涨了33%。
1997年9月16日,史蒂夫宣布自己将担任苹果公司“临时首席执行官”。他搬进了董事会会议室旁一间非常小的办公室,吉尔的秘书薇姬继续留任。有一次,史蒂夫告诉薇姬,他不喜欢苹果公司的笔,他只用一种型号的百乐笔,因为那才是最棒的。
平时他会赤脚在苹果公司园区里散步,身上就随意地穿着黑T恤和短裤。一次他主动和吉姆·奥利弗搭话。吉姆是沃顿商学院的博士生,曾任吉尔的助理。
“你在这里干什么?”史蒂夫不客气地问道。
“收拾东西,准备走人。”
“那你岂不是要待业一阵子了?”史蒂夫讽刺道,“哦,好吧,我倒是有件苦差事给你干。”
吉姆心想,这种激励员工的方式真奇怪。可这是一次为传奇人物工作的机会,于是吉姆答应了。
结果这件苦差事却给了吉姆一个大好的机会,可以近距离观察史蒂夫是如何谋划拯救苹果公司的大计。其实这份工作的具体内容就是全程跟随史蒂夫检查公司每个环节,记录下他与员工会面交流的细节。史蒂夫将通过这些谈话决定最后什么可以留下、什么必须砍掉。
这些会议都在董事会会议室举行。这个会议室位于苹果公司园区唯一一幢高层建筑里,公司的其他房屋都很低矮,站在这间会议室可以俯瞰硅谷全景。史蒂夫通常会召集一个项目的负责人和它的核心成员。不管来的是十几个人还是三十几个人,都是围在会议室里的长木桌前讨论问题。他们得向史蒂夫展示自己的产品,详细解释未来的计划。如果做的是像显示器之类的实物产品,他们得带上即将要推出的产品模型,如果做的是软件,也要在史蒂夫面前演示一遍它的整体操作。
史蒂夫在这一过程中没有引起任何冲突,因此他态度还算过得去。他要先搜集大量的信息,然后再采取行动。然而,平静的表面之下一直涌动着紧张的暗流,史蒂夫偶尔也会指责员工没有紧迫感,不了解时局的严重性。吉尔在任时已经开始了大规模的削减计划,史蒂夫将砍掉更多。他说自己只会留下最好的产品和最能赚钱的产品。如果某项产品目前赚不了钱,但可能具有战略意义,它的经理必须得努力争取才能保住它不被舍弃。
第一次与一个团队见面,史蒂夫只是倾听,试图了解所有必需的信息。第二次见面,他就开始提一些刁钻恼人的问题,比如“如果你必须放弃一半的产品,你会怎么做”?
有时史蒂夫也会采取很积极的问话方式:“如果钱不是问题,你会怎么做?”
这一系列会议让史蒂夫认识了苹果公司几百名员工。一旦他认识了这些小组成员,以后就会和他们直接打交道。史蒂夫可以记住几百人的专业,他完全不顾及公司还有上下级关系,总是绕过这些人的经理,直接给他需要的人打电话。公司里每个人似乎都可以直接向他汇报。“史蒂夫的脑子里能储存很多东西,”吉姆·奥利弗这样解释道,“他能记住自己和这300多人上一次谈话和上一封邮件的内容。”
史蒂夫给公司高层带来了特别大的压力。每天早上从7点开始,海迪·罗伊森就接到来自史蒂夫的无数电话,她的办公室电话、家庭座机、手机、传呼机都被史蒂夫骚扰个遍。他打电话过来不是对她一番询问就是反复指责,海迪不堪其扰,觉得让自己不至于精神崩溃的唯一办法就是忽略他的来电。她尝试只用电子邮件和他联系,因为没有他气势凌人的实况“演出”,海迪就能心平气和地考虑问题,不必受到影响。
海迪与比尔·坎贝尔(Bill Campbell)聊天,发现他也面临同样的问题。比尔刚被史蒂夫提拔进董事会,他曾是校足球队教练,是一名真正的硬汉,可是尽管如此,他也承认史蒂夫没完没了的电话骚扰已经让他身心俱疲。
“那你就学我,”海迪给他建议,“不接他电话。”
“我妻子也这样告诉我,我也试过。可是如果这样,史蒂夫会直接来敲我家的门,他家和我家只隔三个街区。”
“那你就不要开门。”
“我也试过,可是我家的狗一见他就发疯般地叫,不开门都不行。”
史蒂夫担任临时首席执行官的第一个月,有人看见他总是随身带着一块流线型设计的白色泡沫板出入办公室大楼。这块泡沫板其实就是与他们新电脑一样的同比模型。这款电脑就是后来的iMac,互联网麦金塔电脑的意思。这是乔纳森·艾夫(Jonathan Ive)的设计。乔纳森30岁,平时打扮得邋里邋遢,看上去像是送快递的或者玩滑板的,总之别人绝对猜不出他会是一个大公司的首席设计师,而且设计的产品会走进千家万户。
尽管在史蒂夫上任之前,iMac的外观设计基本就已经成型了,但其他所有东西都还没有确定下来。在史蒂夫寻找这款计算机的定位过程中,拉里·埃利森对他的影响颇深。拉里是史蒂夫的好朋友,同时两人也在暗自较劲。拉里一直认为计算机硬件简单、便捷才是大势所趋,一种网络电脑会成为未来计算机世界的主角,它可以直接连接互联网,价格也只是个人计算机的一半。埃利森甚至成立了自己的公司,取名为网络计算机公司,试图实现自己的设想。
史蒂夫最终决定把iMac打造成网络计算机,售价仅为799美元。“我们要在埃利森开创的领域里击败他。”史蒂夫这样向苹果的员工们宣布。下面的人听到这话都有些吃惊,没想到史蒂夫竟然非常愿意与他的好朋友一决高下。
9月,史蒂夫开始大规模展开行动。在他之前,吉尔已经把苹果公司的研发项目从350个砍到了50个,史蒂夫上任后只剩下了10个。史蒂夫不再寄希望于巨大的技术突破来拯救苹果公司,他决定通过广告来重振公司不拘一格、时尚前卫的形象。因此他邀请了三家广告公司为苹果公司的新广告出谋划策,这其中就有奇特/戴公司(Chiat/Day),就是这家公司在史蒂夫第一次执掌苹果公司时拍出了著名的“1984”电视广告。
这时,奇特/戴公司的创意总监仍是李·克洛(Lee Clow)。当年就是他想出了“1984”的点子,现在他带着新的标语来到了库比提诺:非同凡想。
这是一个病句,在史蒂夫旁边做记录的吉姆·奥利弗听到这句广告词时这样想。然而这个屋子里没有一个人敢站出来说出这个疑虑。
李·克洛认为苹果公司应该效仿哈雷·戴维森摩托车东山再起时采取的策略。哈雷摩托车的广告向人们展示,就算他们是投资银行家,就算他们和“地狱天使”那帮摩托车党没有一点关系,只要骑上哈雷摩托车就能感受到那股狂野叛逆的精神。这则广告成功地为长大成人的婴儿潮一代还原了一个反文化标志,因此大获成功。
苹果公司也同样需要这么做。
苹果公司的广告大战正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
史蒂夫一直很喜欢文化偶像们的图片。他的第一所房子位于洛斯加托斯,离他那幢豪宅不远。那里就悬挂着爱因斯坦和另一位神秘的东方大师的画像。史蒂夫喜欢黑白相片,他在帕洛阿尔托的家中就挂着安塞尔·亚当斯的作品。这就是他中意的三个元素:醒目的标语、时尚标签、单一的图片。
第一个欣赏这则广告的外人是《新闻周刊》的凯蒂·哈夫纳。她在一个周五早上10点到达苹果公司总部,准备采访史蒂夫。她等了好长时间,史蒂夫才出现。史蒂夫看上去有些憔悴,下巴上也长出了新的胡楂。为了“非同凡想”的电视广告,他已经几个晚上没睡,忙着审查片子的剪辑。奇特/戴的创意总监通过卫星传输把剪辑好的片子发给史蒂夫,这样史蒂夫能够随时作出决定。就这样,这部片子终于完成了。
史蒂夫邀请凯蒂一起欣赏这部广告。
看着看着,史蒂夫竟然哭了。
“这就是我喜欢他的原因之一,”凯蒂回忆道,“他绝对不是在演戏,史蒂夫真的被那个愚蠢的广告打动了。”
1997年9月30日,史蒂夫召集苹果公司的员工参加一次户外派对,庆祝他们的新企划。这场派对有着明显的史蒂夫风格——只供应啤酒和素食。
在派对上,史蒂夫告诉大家,苹果公司的新广告不仅仅只是简单地描述一件产品,而是要向公众传递一个信息,表明一种态度。他还举了耐克公司的广告作为例子。那则广告充分渲染了体育的精神、成功的荣耀,而真正的主角——耐克鞋甚至没有出现。
“苹果公司每年都要在广告上花费100万美元,”史蒂夫说道,“但这笔钱投进去并没起到什么作用。”他们将继续每年100万美元的广告投入,但要把钱花在刀刃上。史蒂夫解释说,因为苹果这个品牌才是他们最宝贵的资产。
史蒂夫在发表这次演讲时,凯特·亚当斯(Kate Adams)就坐在台下。凯特是苹果公司的一名年轻员工,那天她非常激动,因为那是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看到史蒂夫。“那是一次很好的演讲,确切地说,应该是非常好。他的口气就像是‘你们爱信不信,反正我非常确定我说的全都是真理’,”凯特在给她朋友的电子邮件中这样写道。
而收到邮件的这位朋友正是戴夫·维恩勒(Dave Winer),一位软件界的企业家。同时他也撰写专栏,把自己写的文章发送给业内很多著名人士,包括比尔·盖茨、迈克尔·戴尔等一些公司老总。凯特没有想到的是,她的这封邮件也被原原本本地发表了,这其中就有对史蒂夫演讲的详细描述。
第二天,凯特的语音信箱里多了一条留言。
“你好,我是史蒂夫·乔布斯,我想和你见一面,聊聊天。”
史蒂夫的语气很欢快。他想干什么?这难道是他的什么特别管理手段,随便挑一些中层雇员去他的办公室,征求他们的意见?或者戴夫专栏的文章已经把他给惹毛了?
凯特给史蒂夫的秘书打电话约好了见面的时间。见面前的那个晚上,凯特紧张得都没有睡好。第二天她如约走进了史蒂夫的办公室,刚进门,她就看见史蒂夫在屋子的一个角落里,在NeXT电脑上忙着什么。史蒂夫有3台电脑,其中没有一台是麦金塔电脑。他家里和办公室各一台黑色NeXT电脑,还有一台东芝Tecra用于记录日常事务。
史蒂夫看见凯特进来了,冲她挥了挥手,让她坐下。
史蒂夫让她稍等片刻,凯特才有机会观察一下办公室,发现这里放着一叠“非同凡想”的文化衫。
几分钟后,史蒂夫转向她。
“你好,最近过得怎么样?”他亲切地问道。随后他扬了扬手上的一封打印稿,那正是凯特发出的邮件。“你能解释一下这是什么吗?”
史蒂夫有一个特别的软件,可以找到并检查员工的邮件。
“那天你的演讲让我深受鼓舞,我只是想和朋友分享而已。”
“你有没有想到这种东西可能会被登出来?”他问道。
“恩,已经被登出来了。”她说道。
“你知道100万美元这个数字是不能让外人知道的吗?”他继续说道。史蒂夫的语气有些严肃,带点质问的味道,但看得出来他并没有发火。
谈话结束后,凯特正要走出去时,史蒂夫叫住了她,问道:
“你在QuickTime项目是做什么的?”
“我是工程师团队的一员。”凯特答道。
“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