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少影坐了起来,饶有兴味地打量着对面一动也不能动的某人,那个眼神,轻而易举地就让人联想到了解剖台前盯着尸体的科学狂人。
满身是血的炎天烬忽然低低哼了一声:“‘地龙之怒’……该死,你是什么时候学会的。”
姬少影微笑了,尽管满脸焦黑,这个笑容却依然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去:“在你告诉我你学会了‘凤歌’的那一天,我忽然觉得,自己也需要好好练练魔法了~”
“可恶——你这个变态竟然瞒着我——”
“为了给你一个惊喜呀~小炎~”姬少影笑得更欢了:“一年级输给你的那一天我就说过,总有一天我要把你切成十三块呢~”
“想都不要想!”炎天烬再次怒了:“我就算只有一根手指能动,也会把你打趴下!”
“显而易见的事实是,”姬少影微一偏头,凤眼弯弯,“现在趴着的人是你。”
“……”
炎天烬满心愤怒,却终于无话可说。
细想起来,确实是自己轻敌了吧。
六年以来总是和他在一起,太熟悉了,便不再警惕,只知道他很强、很强、非常强,但他在这六年里进步到了什么程度,说起来,却是真的一点都不知道……
炎天烬闭上了眼睛,任由全身上下无处不在的剧痛分分侵入骨髓——
——是我……太轻视他了。
——其实,我从来没有真正了解过他吧。
那个一直在身边的人,一直似有若无羁绊着的人,一直……在心里某处最看重的人。
这样一个人,我其实从来没有了解过啊……他漂亮却噬血的微笑后,那样绝不言败的倔强和坚忍。
这样的坚忍……
“是因为她么?”炎天烬忽然低低开口:“为了她,才一定要变强,无论如何不可以输,就算……赌上自己的性命。”
姬少影的表情微微一僵,却随即一分分柔和了下来:“没有那么高尚哦。如果你有一个妹妹,你也会想都不想就这样做的。”
“是啊,”炎天烬淡淡笑了笑,趴在地上懒懒道,“当然,我也会的。不过,就算没有又怎么样?如果再决斗一次,我绝对不会再输给你。”
他终于睁开了眼睛,灰土中,明亮的金红眸子里渐渐浮起了温暖的颜色:
“因为……现在的我……”
他的声音虽低,却沉静而坚决,永不自疑——
“……也有了想要守护的人。”
姬少影的唇轻轻一弯:“哦……?这样的话,我似乎也可以期待一下了呢~”他微笑着移开了目光——
“那,暂时就先不解剖你了吧……小炎~”
远处,朝阳已升高,在丝絮般的云层上抹下耀眼的金边,映着他眸子里的光芒,幽微难测——
——小炎,你想要守护的人啊……
如果是从前,我大概会觉得,这真的是一件很不错的事。
但是……
……但是……
他忽然站了起来,一抛法杖,奇异的耳坠顿时在风中发出了好听的声音:“对了,昨天晚上的墙似乎还没有修好呢~被吟澈学长看到的话,就不太妙了哦~”
无视炎天烬的各种愤怒,他悠悠然转身走远,唇边笑意淡淡——
——我不知道呢,小炎。
你想要守护的人,是不是也是我……渐渐开始在意的身影。
这种事情……
他忽然顿了一下,凤眼金芒淡淡:“……暂时想不明白,也没有关系吧~”
漂亮的笑意,翩然扬起。刹那间,尽管依然满脸焦黑,尽管衣服破破烂烂,但他已重新变成了那个风度翩然的土系首席魔法师,优雅得如梦似幻。
十年后,正是这个人让整个曼索斯诺大陆闻风色变,“后土大公”之名,在十年间悄无声息地化作了笼罩大陆的光明和阴影。
很多年后的传说中,永寂山脉最深处的萨顿城堡是一座死神居住的恶魔之城,阴森的城墙内,四处扔着或开膛破肚或干枯脆硬的尸体,浓重的血腥味甚至在冥水帝国也闻得到。而后土公爵本人——一个两眼暴突,白须纠结的枯瘦老头,更是残暴凶厉,餐餐生食人肉,城堡中的仆从侍女往往惨遭毒手……
然而,这样可怖的传说却也没能消灭另一种截然相反的说法。这类故事的讲述者,往往都声称他们曾罹患九死一生的重症。在他们的故事里,后土公爵远比传说中的年轻,甚至有人说,他的年纪其实和裂炎大公一样,两人在当年读书时就已是生死相托的伙伴,等等等等。当然,这类说法,信者寥寥,也不过只是人们茶余饭后的几许有趣谈资罢了。
尽管如此,讲故事的人还是坚持着他们的说法,在空闲时,一再地讲起当年的故事。那时,他们气息奄奄地缠绵床榻间,被病痛折磨得只求速死。这时,屋子的门忽然被轻轻推开了,大片阳光洒落,瞬间涤荡了屋内浑浊阴沉的空气——
“这里,就请交给我吧,可以么?”
柔慢语声中,那站在门边的人,身形颀长,优雅如梦,柔软的金发轻轻覆落眼眉,却遮不住凤眼中让人瞬间安定的温柔光芒。
而他的唇边,微笑翩然,像一个最完美的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