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刚从来没有想到过自己的父亲竟然还有这么多传奇的经历,不由得有些自豪。然而她永远也不会忘记,因为父亲的薄情寡义,她乡下的母亲这几十年来过得是怎样的生活。“不管怎么样,这个人绝对不能原谅。”侯刚心中咬牙切齿地道,她忘不了小时候母亲对她说过的话。有一次,母亲带侯刚去铜钟寺胡同西北口的一座古老而破旧的豆腐坊买豆腐,在归途中,母亲的眼睛忽然变得迷茫起来,颤声说道:“你和姐姐快长大吧。长大后你们能像男孩一样养活妈妈,为妈妈争口气。你的父亲早已抛弃了我们,他在外面又有了女人,娶了新的妻子,你的父亲千方百计地要赶走我们,现在我们已经是他的眼中钉、肉中刺,你妈妈的命真苦啊。”阎宝航却似乎并没有看出侯刚心中的变化,又说了许多话,才将侯刚送出门去,嘱咐侯刚,以后有什么困难尽管来找他。侯刚木然地出了门,心中盘算着,是不是以后和父亲有关的人,自己一概不接触?新中国刚刚成立,电视电影事业都还薄弱得很,组织上恨不得将这些已经培养出来的人才一个当两个用,侯刚虽然想回东北老家将自己的母亲接到北京来,可是却因为工作忙,抽不开身子。不久之后,侯刚的奶奶去世了。
老人是因为心脏病走的,走之前也没有遭受多大的痛苦,人年纪大了,这个时候若是走了,也不算什么特别值得悲哀的事情。特殊情况下,一切从简,奶奶的葬礼只是在叔叔家小小地操办了一下,便也就过去了。然而这个时候侯刚的母亲和姐姐却从铁岭来了。俩人到了北京,先在侯刚奶奶的灵前痛哭了一阵,才回来说话。侯刚和姐姐这几年来,除了在锦州军区,姐姐去看过她之外,就是在沈阳解放的时候见了一面,此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此刻侯刚看到母亲和姐姐有些欣喜了,埋怨道:“我正想抽空去老家接你们,你们却先来了。”侯敏勉强一笑,“二姨妈叫我们来的,说你们都在北京,到北京找到你们,日子就好过一点了。你也是知道的,我没有什么,只是妈年纪大了,受不了太多的苦,否则我也不会来麻烦你。”侯刚听了,心中酸酸的,本来赡养母亲就有她一份责任,现在看来侯敏竟然连这一份责任都揽去了。侯刚的母亲刘学蓉叹道:“你姐姐过得苦啊,为了生活在铁岭县当了小学老师,若不是没办法,谁也不愿意走这一步。”旧社会有句话说得好:“家有二斗粮,不当孩子王”,当时当孩子王的,就属于落魄到没有钱吃饭的那类人,由此可知,侯敏的日子实在不好过。
侯刚接受了新的思想,并不认为当孩子王有什么不好,可是姐姐的身份,已经足以说明她现在的生活有多么窘迫。刘学蓉继续道:“你那姐夫自从疯了之后,每天要拿刀子杀人,你姐姐还不愿意和他分开。后来送到医院隔离治疗之后,才好了一点。”“你二姨妈看我们日子过得苦,就说你和你叔叔在北京,日子过得好一些,让我们来投奔你。你姐姐原先是不肯的,说你也是刚刚上班,没有多少钱。可是你二姨妈不由分说就将我们送上了火车,一路来到了北京。”侯刚的声音有些哽咽了,“妈,我本来就应该养着您的,现在您也到北京来了,正好咱们一家团聚。”话说了很多,然而侯敏和刘学蓉来到北京的时候,不要说钱财,就是行李也没有随身带一件,浑身上下身无长物,再加上浑身衣着破烂,若是不知道的,还当她们是要饭的了。侯刚看着辛酸,可是她刚刚工作,也没有太高的工资,就连住宿都是在集体宿舍解决的,只好将母亲和姐姐安置在叔叔家中,后来搬到靠近中南海红墙对面,长安大街路边的一个小院里。那是一间破旧的小屋,屋里放下了一个床之后,再没有空间了。侯敏住了一段时间,整天什么也不做,就靠妹妹和叔叔养活,心里很不是滋味,好在她还认识两个字。
在当时的中国,认字的就算知识分子了,侯敏也就在郊区找了一份教师的工作,每天早出晚归,虽说辛苦,却有钱养活母亲了。她并不因为房子破旧和生活的艰难而痛苦,每当侯刚去看她的时候,她的脸上总是露出一抹微笑,好像她从黑暗中走出来,看到了初升的太阳,她高高兴兴地做饭,高高兴兴地讲述她的幸酸和苦难,时而流泪,时而兴奋。侯刚虽然心中难受,却没有丝毫办法,甚至连一点忙都帮不上。侯刚是一个刚刚从部队转业的小兵,还根本没有工资这一说,工作以后才开始有了少量的工资。
长久以来习惯在部队上吃大锅饭的侯刚还真不知道怎么用这工资,看着母亲睡的床是一块木头搭起来的,于是自作主张,用第一笔工资的一半,给母亲买了一张大床。虽说在那个小屋子里面,放下了大床就已经没有什么活动的空间了,可是母亲仍然眉开眼笑,直夸女儿。这种日子过了一段时间,恰巧侯刚家的一个旁支亲戚也到了北京,他比侯刚的辈分高,是新中国成立初期修筑成渝铁路的总工程师,经常忙在工作第一线,很少回家,于是请侯刚的母亲过去和他的妻子做伴。于是刘学蓉就搬到了西单一个叫做白庙胡同的四合院里,住到了一个宽敞的房子里面。侯刚心里也坦然了一些,经常去看看母亲,也略略听说了一些侯家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