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子回来啦。”老和尚苍老悲凉的声音一瞬间将小墨从灰色的国度里拉醒了。
小墨是读过书的,虽然三年级,但是对于“孝子”这个名字还是明白的。
他,是死去的爸爸的孝子。
因为爸爸死掉了,他,才有了所谓的“孝子”的称号。
爸爸没有老,他也没有长大。
他没有能赚到钱,更没有能力养活自己。
他,却成为了孝子。
所以,这个孝子,不过是一个很空洞的词语罢了。
“过来,到你爸爸这里来,把他的灵位搬一下。”
“哦。”小墨应了一声。
老和尚继续说道:“孝子啊,这个灵位只有你可以动,其他人是不容搬动的。知道了吗?”
“嗯。”
“现在跪下来,把先考请回来吧。”
“好的。”
先考,也就是“父亲的意思。”
亡者之人,孝子称之为先考。
“恭请南无大慈大悲地藏王菩萨慈悲护持,稽首本然净心地,无尽佛藏大慈悲。。”
焚烧着檀香味的烟火缭绕在堂屋里,不断被封呼呼刮起的燃烧着的纸钱也跳起了凄美的舞蹈,老和尚嘴里不断地叨念着一句又一句听不懂的咒语。
时间就在这一刻又一刻里渐渐消散。
张十月躲在厨房里,只有恒真的老母朱云坐在锅门口,陪她说话。
“十月。”朱云一边往锅里添柴火,一边看了看灰着脸的张十月。
现在已经是下午了,遥远的西方,一道血红色的光芒从云层中四射出来,让这个世界都充满了一种悲壮的凄凉之感。
张十月打了一个寒颤:“奶奶,我怎么也想不出来啊。恒真怎么会死。”
“哎,想不到,怎么也想不到啊。”坐在一旁的崔阳华也叹了一口气,咕噜咕噜说了几句没营养的哀叹。
朱云呜咽了几声,苍老的泪珠滚滚而下,伴随着堂屋里老和尚敲击木鱼的声音,一同低落在了不远处少年的心头里。
没有人赚钱啦,家里。
张十月一个女人,啥都不懂的,而且又是外地人,究竟该怎么活呀。
此时,这三个人好像不约而同地把眼睛望向堂屋那个瘦弱的身影。那个身影呆呆地望着八仙桌上的灵位,爸爸的名字硬邦邦地写在红纸上,他的脸上也并未显出非常伤心地表情,但是也没有写出快乐,早已苦干的眼角早已发青发红。
他只是很盲目地烧着纸钱,听着老和尚一句有一句的佛经。
他听不懂,也没有心去听。
在尸体将要被火葬的前一天夜里,崔恒真的尸体被拉了出来,说是要洗洗,这是对亡人的尊重。
张十月因为害怕小墨看见崔恒真残缺的尸体儿拦住了小墨,不准他见到恒真。
而小墨却撩开张十月的胳膊,说“妈妈,再不看爸爸,就要永远见不到了。”说罢,径自走入堂屋。
张十月顿时泪水滚烫得砸在了硬生生的水泥地上。
小墨拿起用热水浸湿的毛巾,缓缓地在爸爸冰冷的面颊上不断地擦拭着。他一点儿也没有对这具尸体感到害怕,他又悲伤又对这具尸体充满了期待。
他相信爸爸可能还活着。
只是那一天,在火葬场之中。
小墨,深深的闭上了双眼。他向上天祈祷着,叨念着自以为神秘的咒语,他以为他的执念可以打动上帝,可以感动老天,他以为每个人都有奇迹。他不断地在心里呐喊着:爸爸的,快起来啊,爸爸快起来啊。爸爸,快点儿,活过来!老天,我命令你,让我的爸爸苏醒吧。
当他自以为咒语成为现实的那一刹那,他嘴角微微上翘,带着一种,开心的喜悦心情,睁开眼睛,向爸爸尸体的架子望去。
所有的奇迹都是骗人的,那真的只是骗人的,世界上没有那么多奇迹,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童话。
我们都是世界里最最普通的微小的存在,你只不过是老天爷的一颗美丽而悲伤的风景罢了。
当他睁开眼睛的刹那,当他微笑着的那一刹那,当他自以为爸爸死而复生的那一刹那,当他准备满怀喜悦欢迎爸爸重生的那一刹那。
就在那样一个时间定格里。爸爸的身体纹丝不动,依旧散发着冷冰冰的寒气。
他看到,爸爸穿着一身紫红色的寿服,安详地躺在铁车上。那火葬车载着爸爸的尸体缓缓地,带着一种永恒的绝望的样子,匀速地陷入进那熊熊燃烧对的烈火之中。
爸爸的头已经葬身火海,他仿佛感受到,爸爸的头,在融入火焰之中的时候,脸上的肉皮,发丝,都满满地融化,减少,知道化成灰烬。一阵又一阵血腥的烤人肉的味道,扑鼻而来。
最终,那一道铁青色的炉门关上了,爸爸的整个身体融入进了火里。
周围寂静,小墨好像又听不到任何声音了,他还是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一直觉得,那个进入火焰的人不是他的爸爸。可是事实就是事实。
当妈妈,奶奶,三婶,堂哥,堂妹,他们都哭得惨痛不已的时候,小墨再也忍不住了。
“爸爸不在了。”心里的一阵跫音。
一刻硕大的泪落了下来。
『你听得到吗?亲爱的小墨。
在那世纪的尽头,在那个暗红色夜晚。
在哪个寒风悲戚的秋天,离别成了你无法忘记的回忆。
死亡成了你不可泯灭的一击,我们终将别离。
世界崩溃,万物凋零。
紫红色的血浆,脑海里猩红。
残碎的面孔,停止跳动的心脏。
黑色的瞳孔,碎裂崩坏的白骨。
熊熊燃烧的火焰,如同红莲。
它盛开在秋天。
枯黄的秋天。
血色的秋天。
灰白的七天。
冷色的秋天。
爸爸,他死去的秋天。』
小墨赶紧跑道铁炉的后面去。大喊了一声。
“爸爸!”
“这是你家的骨灰吧?崔恒真。”
“嗯。”
小墨应了一声,心脏像是瞬间停止了跳动,任由空气撕裂自己的身体。
『我以为你永远不会离开我呢。
怎么可能,傻孩子,这是我的宿命,我肯定要离开的呢。
爸爸,你为什么要死。
我也不知道。』
后来跟着的小墨的大伯也走了过来,对工作人员说:“是的。”
然后,工作人员又看了看小墨,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便去把崔恒真的骨灰用骨灰坛子装好,交给了大伯。
而后,小墨便被要求抱着爸爸的骨灰坛子,行走在送葬队伍的最前面。旁边,妈妈抱着爸爸微笑着的遗照,无力地往家里走着。
她的长发,在无尽的风里显得那样无力,那样凄美,又那样无助。
儿子在前面跟着引路的人走呀,走呀,走呀。好像,儿子的这一生都看不到未来了。
她一想到这儿,头脑一酸,鼻子一酸,好像整个身体都陷入在酸痛之中,而这一切,只有她懂得。只有她能体味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