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自从那年天成中秋节给我送了两袋贡品,就立了规矩,以后的几年中,几乎年年都送。我给钱时,他死也不收。他说:“我们那儿就出这些土特产,连我们那儿的牛头山也是宝山。唐代的长孙皇后也出生在我们那里,还有不远的灵宝峡奇石景观,远近闻名。啥时候,我陪你和嫂子去逛逛!”
于是,我就常惦记着想去那儿转转。特别是想去“灵宝峡”,看看那“灵宝峡”真像人们传的那样:美丽壮观和神奇。再说今年的中秋节也快到了,总不能每年让人家亲自送贡品,咱们就不能亲自去拿?这样想着,手机突然在我的裤腰带上“吱吱吱”地响了起来,一看是天成的姓名,就急忙接听。
“喂!你好!你是天成?有啥事吗?”我咧着嘴,笑容可掬地问。
“八月十五快到嘞!明日刚好是星期六,你和嫂子过来。最近雇了一个司机开车,是个空儿,我陪陪你俩,你看咋样?”
我会心地笑着答应道:“行!”就挂断了电话。
礼拜六清晨,当太阳如一鲜嫩破皮而出的蛋黄,冉冉升起在东方时,我和夫人坐市公交车到万水,再换乘万运的专线车,一路摇摇晃晃的到了玉泉。
我俩到天成家后,他早就借了辆普桑小轿车停在了门前,蹲在车旁恭候多时了。
我们三人驱车从玉泉出发,沿县——石路一直向南二十里,又朝东一拐,见有一里多长:左绕右绕的峡谷,便到了灵宝峡。
在看听想象到峡谷中清澈的水流缓缓地击打着山石,哗哗南下,流入渭河,山峰上翠柏遍布,或长于悬崖之上,或植根于石缝之中,亭亭玉立,生机盎然,与海棠野草相映成趣,把灵宝峡点缀得景色绮丽,风姿绰约的景况后,使我不由得想起了在这里相传的故事。
于是我双腿一盘,就地坐在一块青色的大石块上,妻子和天成也围拢了过来。我学着著名演员、评书家王刚,手里还拿了把折叠扇,就这样把扇子一展一合、点点划划地侃了起来。
据传说,很久以前,灵宝峡是两座插入云霄,别致壮观的小山。年代久了,两座小山根之间由于洪水冲刷,就慢慢的形成了湖泊,然而湖泊有点儿小,湖里容不下很多的鱼鳖海怪,它们就自相残杀。大鱼吃小鱼、小鱼吃虾米,大一点的多年成精,变成了妖魔海怪,就出来殃及百姓,害得方圆三十多里路断人稀。后来朝廷才出皇榜:除鬼魔安庶民、纳贤封官晋级、重金赏赐。有一小和尚听师傅说可除魔,问了师傅除魔的办法后,就暗地贸然揭榜,想领功受赏,结果玩火自焚。后虽说妖魔海怪被老和尚所除,但他视金钱名利为粪土,却拂袖而去。后来有一男一女的云游道人冒充说是他俩的功劳,两人为了争头功,刀剑相逼,都死于非命。皇帝糊涂,倒封男的为破指大王,女道人也被封为镇峡菩萨。唯有唐朝时期的客商赵义,途经此地遇难,化险为夷,因此他发了大财后,故而雇用石匠铸了“灵宝峡”三个斗大的金字。
故事讲完了,是讲得累赘了点。刚开始妻子还听得认真,可后来就有点儿不耐烦。她时而鼓起涂过口红的嘴巴嘟囔着,自言自语,又像似给我说话:“胡谝啥呢!你听谁说的?”时而踱着去滩边,用手撩撩水什么的,拣几块小石子,向硖谷的水流中扔扔。天成始终听得很认真,他毕竟是本地人,时而还打断我的话,插几句新鲜的。他为了奉承我,还牵强、使我尴尬的“叭叭叭”地鼓几下掌。妻子却奚落我说:“别听他胡说八道,老婆的臭裹脚,臭而长!”
在回天成家的路上,妻子的晕车病又犯了,她“呕呕呕”的就要在车上吐,我只好让天成把车停在路边,让她吐出来能好受些。我说她是:坐大卡车、拉架子车的料;就没有坐小卧车的命。
到他家时,晚霞已逝在了晦暗的山后远方,天空已慢慢地落下了黑色的帷幔。这时不知谁家白色的狗受了什么惊吓,汪汪地叫了两声,从天成门前像一道闪电划了过去,然而声音嘎然而止,仿佛再叫下去也没什么意思和必要,也不愿打破这即将的宁静。
刚吃完晚饭,我就半捂着嘴打起了呵欠,天成看我困乏了,和我随便聊了几句,就安排我和妻子,在他弟的隔壁一间砖木结构的厦房里休息了。可使我怪谲和费解的是:天成居然一夜和他弟、看上去约三十岁左右的弟媳同居一室。这不是伦乱吗?是造孽,可你又能咋样?
天朦朦胧胧地亮了。我没有叫醒还在酣然沉睡的妻子,悄然孑身款款地来到了玉泉街上。几年后,街上已铺上了平坦坦的水泥路面,一幢幢小楼簇新气派,空中飘着若有若无的膻腥味,虽是一条街,可砂锅居、砂锅坊、砂锅王、砂锅全、惠利商店等各类别的牌匾挂满了街两侧,小红美容美发店、小张飞剪专业美发店等喷贴在窗玻璃上的红色大字和其它引人注目的门面装潢,使我眼花缭乱、美不胜收。向南继续走去,见一个有三层楼较大的门店,气派别致的耸立在街东侧的中央,牌匾上刻着“老虎便民肉食店”七个烫金大字。这不由得使我勾起了一缕思绪:这不是天成的店铺吗?
那天我俩是坐天成的车回乌山的。车行经牛脊交警中队辖区时,我就想到了这里是交通安全抓得最好、宣传也搞得不错的单位。使我再次很留意、详细地目睹到:宁停三分,不抢一秒;十次肇事,九次快;马达一响,集中思想;车轮一动,想着人民群众;前面弯路,请您减速……嗨,多啦!虽说都是些八成新的口号,不像国外,别吻我,注意地上有黄金等等,那么诙谐幽默,可用起来却蛮好,符合国情嘛。“嗨!看看我,嘞嘞嘞!我把心思和眼光都放那儿了!”我给边开车边和一位坐在右前面的乘客搭讪的天成说。
天成先没有留意听我的话,后来妻子起身用手把他捅了一下,他才从和那女人正谝得热火的沉迷中醒过来。问:“噢!你在说啥?”
我挪动了一下屁股说:“你把车开好,这是山区,要集中思想,要安全。”
“没事儿!”天成又是从弯道过来一脚大油门,电掣般的向前驶去。
途中天成超高速行驶,强行违章超车。几次吓得我差点儿喊出声来,我试图把他换下来由我驾驶的念头也有过,而聪慧的妻子也似乎看到了,她阻止了我。
当车进入万水市区后,我悚然的心才稍稳定了下来,手心也再没有沁汗。可我又担心怕他在市区违章,于是我提醒他:“哎!进市区了!你要注意红绿灯,到测速区跑慢点,最高不能超过五十!”可我清楚地看到:天成在未拐过弯进长途汽车客运站时,闯红灯了。
两年后的一个中午,市支队领导要来大队检查事故处理工作。我在事故中队长李平的办公室正在安排工作,没有长脑的手机,吱吱吱的响了起来。我拿起电话,喂喂了半天,天成才哼哼唧唧的说:“前年你去我那儿,回来时在文化路口闯红灯了,通知缴款单才寄来,单子上写的罚款滞纳金共计一千七百五十元,你看咋办?”
我在这头儿,灰着脸、瞪着眼给他说:“让人家罚吧!把一个不长记性的多罚点儿,才好?”说着我按了拒接键。
手机又是一连吱吱的响了两次,我都懒得接。第三次打来,我肚子里的气憋得没处泄,才想起来拿他开涮。
“把人死了,急着抬丧呢?不停地打电话,去认罚吧!”
“好我个老哥!一千七呢!我跑一趟万水才能挣人几个钱。”
这时,在我的眼前似乎又隐隐约约的出现了天成,当年跪在看守所门前磕头求饶的那一幕。
“求求你了!罚款我认啦!就是让把滞纳金免点也行!”
电话又被我拒接了。停了有两分钟,又吱吱吱的响了起来。我想:这样老响着也不是回事儿。我只好接上了,然而我却没有先说话。这时在那头,我似乎看到天成像一个不会游泳的落水者,抓到了一根稻草,在声嘶力竭地喊救。
“老哥,通融一下吧!只要你出面,全市交警都得认!”
这次我松了一下口,变了个口径说:“试试再说吧!”就挂断了。我想:事情或许也像天成说的那样,让滞纳金给减免些,不!滞纳金让全免。
五
我有一位中学同学叫李明家,十多岁年纪就一副军人气质。不仅性格坚毅,为人正直,还能说会道,就连着衣也很讲究,常使人看了整洁挺括。做事干脆利落,走起路来仰首阔步,活像一位小将军,班里同学对他无不敬佩。1969年,他梦想成真,果然成了一位军人。在十多年的军旅生涯中常常戎马倥偬。他曾率全营参加过“对越自卫反击战”,在战斗中光荣负伤,至今左腿上还留有残痕,那是人生沧桑中辉煌的彩页。老同学从部队转业地方后,当上了县级领导干部。不过,他天生就是个倔脾气,在官场不会溜须拍马,舔上司的尻子,他想自己不宜在官场上混达。于是,在一次同学聚会中,他倏忽间给同学们说,他已到了不惑之年,想过过庶民百姓的日子。同学们都苦口婆心劝他,放着好好的县官儿不当,为啥要干律师?可同学们一番劝导,却成了给“牛”弹琴,隔靴搔痒,沒有凑效。
成功人士总喜欢用行动来证明一切,所以同学们的担心也变得多余。他下海后,发扬军人作风,铁肩担道义,巧舌悍卫公平,把律师事业搞得风生水起,他承办了多起在国内具有重大影响的案件,先后被《中国律师》、《中国法治》、《民主与法制》等十几家刊物登载。继而被评为国家一级律师,他所创办的律师事务所也被省、市乃至全国律协,联评为优秀律师事务所。二十几年来,他在律师界可谓硕果累累。
前年的一天,他母亲去世,同学们一行十多人都赶去吊唁。用车的事,我第一个就想到了天成。刚挂断明家电话,紧接着我就给天成拨电话:“喂!兄弟!我是老柯,你老哥!听到没有?最近车好着没有?”
车像正停在站上,闹哄哄的一片,模糊的能够听出来,他车上的售票员吆喝着让人上车。
“老哥,车好着呢!没有啥毛病,有啥事,你尽管说。”
“后天,我的一个同学要用车,可能得两天,去东凉,他只管加油,不出租车费行不?”我以试探的口气,和他商量。
他似乎踌躇停顿了几分钟,又拿起了电话,给我打了过来。“喂!和你关系咋样?”
我说:“既是同学,又是铁哥儿们。你看行不?不行,你现在就给我说,我马上另打主意。”
他说:“行呀!后天几点钟我在大队等你?”
“中午九点钟,我准时在大队门口等你。从市上来时,你还要在万水火车站出口那儿再拉十个人过来。”我像似客运站的领导,在给他安排工作。
我想无商不奸,天成是做生意的人。没有想到会轻而易举、凭几句冠冕堂皇的话,把他搞定了。可我又欠了他一笔人情债。
第三天,当朝曦像一个鲜嫩的蛋黄全部露出圆脸时,我和天成他们就已经驰上了西万高速。这次天成又换了一个女的带着。看上去:这女的比上次同学们在万水聚会时见的那女子年龄稍大点儿,表面上还要招摇轻佻。明眼人一看,她就是地道的甘肃女子,两边腮帮青红,在一对微肿单眼皮上粘有密密匝匝很长的睫毛,睫毛下把**男人性感的秘密全藏在眸子里。她嘴巴很厉害,说起话来嘟嘟嘟,像打机关枪,特别爱笑,笑起来腮上有两颗酒窝,会露出不太整洁的牙齿。
在大队上车时,我就看他俩那粘糊轻狂劲儿,怕天成开车时那淫病再犯了,和那女人若有点儿骚劲儿言语举止,影响了驾驶,闹出个什么事儿来,耽误了大事。于是,我就正儿八经的当了一次客车司机。那车没有开几年,八成新,加之我那几手老功夫,没有一会儿,那车就如一匹久经驯服的马,赶那儿都得心应手。一路上挺顺利,才不足个把小时,就到了我同学明家的家。
他已望眼欲穿的在家门口恭候多时了。我刚从车上下来,他就来了一个老外相拥抱的见面礼,我没有想到他会来这一手,心理上没准备,闹得我面带羞涩,脚手无措。是啊!我和他十多年没有见面,久违的感觉、亲如手足的那种亲情,非言语能够道清的。在这么多年的同学聚会中,他每每都说忙,也是!他一个堂堂很有影响力的大律师,常疲于奔命似的忙于CD、重庆、广州、深圳等地。他与我拥抱,完全是发之于肺腑深处,对我的一片真情。
他母亲的丧事,办得挺阔气,有十多个省份,不算他村子的人,就有几百个亲朋好友;光铜川专业剧团的大戏就唱了三天四晚,这些全算上就花了十多万。奢侈呀!
我在他那儿呆了两天。李天成开车回万水时,我没有坐他的车。我准备回老家转转。然而,当我打开家门,看到满院簇生的杂草,就用铁铲清除,这时天成急促地打来电话。他说,他的车在西凉县城去献头坡的十字路口撞了人,车被西凉事故中队扣着,伤者正在西凉医院抢救。让我赶快过去。我一听急了,在街上雇了辆夏利小车,就直奔了西凉县城。
原来的西凉交警大队无影无综。现在搬到县城南边,一条叫光明街的地方。我顺着一位年轻女子手指的方向,找到了大队部办公的地方。西凉交警大队的办公楼要比乌山气派的多。虽说都是七层楼房,可它里边的设施一应俱全、装潢美观堂皇时髦。二楼全是大队领导的办公室。使我叹笑皆非的是憋了两个多小时的尿,竟然在全楼道无一卫生间去洒。我想没有卫生间,这四个领导讲卫生,可就不那么方便了。我急着找师哲大队长,也就让憋着。我贸然冲进师大队的办公室。他居然在办公室的洗手间坐便器上坐着。他问我是谁,我应声:“是你老哥,柯平!”他吁了口粗气说:“噢!是老哥,先等会儿!”
我俩没有寒暄几句,我就说了天成的事。师大队把事故中队长喊来,给那身材高挺魁梧的中队长介绍说我是乌山县的柯大队。他还说:“他的事,就是我的事。你看着办好!”我刚走出他的办公室,他又急赤白道地追上来给我说:“下午不要走,你又轻易不上兄弟这儿来。晚上咱们聚一聚,吃顿便饭。”
我说:“饭就免了,把事办完,我还急着要回家呢!”
我紧跟着事故中队长,他驾车和我直奔了县医院。
在县医院外科医办室里,我看见天成正在回答一位警察的询问。这位警察四十岁左右,话不多,但每句话颇有力度。
毋庸置疑,这位四十岁左右的中年警察是在询问天成的事故经过。
天成瞅着我一副无奈的样子。
中年警察没说什么,继续再做笔录。“……你懂不懂《道交条例》中有关超车的规定?”
“我懂。对面有会车可能的不能超车。”
“你懂,为什么要违章超车?”
“我没有超车,是他的摩托车碰在我车上了。”
“那么宽的路,他看着向你车上碰?”
天成沉默了,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无论中年警察说什么,天CD不哼声。如同一场球赛,一方的球再有瞄准力,另一方不接球,也是白搭。后来,中年警察也有点儿不耐烦。他说:“同行的领导找了我们的师大队,只要你配合好,我们再找些对你有利的原因,这样可以对你从轻处罚,也减少点你的经济损失。……我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难道就不明白?”
天成仍沉默着。
“你不相信我们有证据?”中年警察死盯着天成,他抬头瞅了瞅中年警察,目光中流露出一丝不安。这一微弱的信息,还是让有多年实践经验的中年警察捕捉到了。
他说:“我给你十分钟时间考虑,过了了十分钟,你如果还是不说,或者说话了,再不承认你的违章事实。我明天如果不勘察现埸,没事,就专门搞你的笔录。”
天成叹了口气。
中年警察趁热打铁,递了天成一根烟。他烟瘾大,见中年警察递烟,就急忙凑过去给中年警察点燃。可不知怎的,中年警察吸了一口,就呛得直咳嗽。
十分钟到了,天成才醒悟了过来,他知道自己是在撒谎。交警勘察了现埸,这是一目了然。加之老柯也说了情,不就是违章超车碰伤人了嘛!
“说吧!时间到了。”中年警察说。
天成的脸上稍挤出了点儿笑容说:“我说什么?”
“说你那点儿破事,快说!”
“我说,就是我在超一个大货车时,对面的摩托车没让,碰到了我的车上。”
中年警察虎着脸问他:“你违章超车,路面让你全占了,摩托车拿什么让?你说的话真让人能笑掉大牙。”
接下来的询问成了棒捧糖的熬糖锅,稠密而粘连。
我在医办室的外面排椅上坐着,这时我看到有十多人拽着天成从东凉回来时带的那个**人的衣领,嚷嚷着,满楼的房子里寻天成。那**人知道他在医办室,就领着这伙人闯了进去。这十多人,个个脸上都像气杀钟馗似的,仿佛一群刚从精神病院放出来的疯子。事故中队长和那中年警察大眼睛瞪小眼睛,脸上都很紧张。这帮人知道没有穿警服的肯定是李天成。于是,就拳脚相加,没一会儿,天成被打成了乌鱼眼,天成还说他下巴也被打得脱了钩。两名警察和我见此场景,急忙上去拖架,我差点儿也挨了几拳。
后来这十多人还是把天成连拖带打的弄出了医办室。他们乱吼着,让他赶快去住院部再交五千元的押金。
其中一个身高体壮的年轻男人用手点着天成的鼻子,吆喝道:“今天你如果不再交五千元,就打死你狗日的!”
我对他们说:“有话好好说,你们不要这样。钱我们肯定是要再交的,但现在一时半会还凑不齐。我们一定想办法。”
身高体壮的年轻男人说:“你算老几,钱是你凑,还是他揍?如果是你掏,我们就和你说。”
我拍了拍那男的,把他拽到楼梯口的墙角旮旯,温和地说:“年轻人,我看你还是个懂事理的人。我是他的朋友,请麻烦劝劝你们的人,我看这样办……”
那男的把我浑身上下扫了一眼,似有所悟的给我说:“这样也行,有你这句话,我的人全撤。”
那男的像跟屁虫似的,一直把我跟到了事故中队长的办公室。我记了事故中队的押款存折帐号,就当即拨通了妻子的手机。
妻子说:“我现在西门口,有啥事?”
我说:“你现在赶快回去,一个小时内按工商银行这个260……帐号,汇五千元过来。我给你发条短信,把这个帐号发过去。你一定要把帐号记好,千万不要搞错了!”
“是你当家,还是我当家?汇这么多钱干啥,你先给我说清……”妻子嘟嘟囔囔地说着。
我像求她似的,解释说:“要急着用钱,我回来给你说行不!”
“不行!你得给我说清;不说清,我不给你汇钱!”妻子口气很硬地说。
这下她真剌疼了我的软肋,我只好明说了:“是天成在西凉发生了事故,人家要让他去医院交五千元押金,不交钱,连我也被扣了。”
“你尽交些社会渣子。这次汇五千,算我认了,下不为例!”她说完就挂断了电话。
五千元汇到了,被扣的天成车也放了。天成带的那**人,早在西凉医院溜了。他坐在车上一言不发,一副像打了败仗的狼狈相。车上只有我和天成。我驾着坐无他人的车,在苍然暮色中向西边驶去……
六
之所以天成发迹,是靠的三步曲:第一步最早,是用黑车在山里倒卖木料;第二步,是用倒木料赚来的钱,办了一个带卖烟酒宰猪卖肉的店铺;第三步,是用前面两步赚来的钱,买了辆中型客车。现在钱赚得更多了,又寻思着买辆小车,除了自用,兼跑出租。他把自己的想法说给了我。那天他约我去了万水二手车交易市场。他问我,车咋么个挑法。我说这车和人一样,也有强弱、五脏六腑、七情六欲。比如,车身是躯体;车架是骨骼;转向、刹车、轮子是胳膊手和脚腿;发动机是车的心脏;油箱是胃;油管子是肠子;水箱是呼吸的肺;电路是神经系统……我和天成挑三拣四地转悠了一天。当夕阳西下,残余的阳光从交易市埸的楼与楼的空隙里斜过,如同长长肮脏的布条,把我俩紧紧裹在一起时,我俩才和那二手车的车主谈妥了价钱,他愿意以三万元的价钱,把这辆普桑小车卖给天成。
车是旧了点儿,然而天成还是打心里喜欢。因为他有了这辆车,首先他人的品位就提高了,给肉食店拉东西是一个方面,主要是用这玩意儿搞个出租,挣些修车费、汽油钱,闲时,可以拉上那些常换的临时夫人逛逛。
可那天,天成把车从万水往回开的途中,他总感到这车的心脏和底盘有点儿不对劲。于是,他停下车打开引擎盖,侧耳听了听发动机的响声,他认为还能将就;顺便轰了几下油门,油路有点儿不畅。然后,又爬在底盘下,打着手电瞅了瞅,用手摸了摸油底壳,发现油底壳有点儿渗机油。天成开了十多年的车,已是多少有点儿“临床”经验的车医生了。他知道从那儿下手,在什么地方动刀子。特别是对“心脏”他动了大手术。清洗化油器,调整平衡,疏通管道……类似“搭桥”那种。为了解决渗机油问题,他换了新机滤器、机油和密封垫,光白胶水就整整用了一瓶……“内科、外科”治疗完后,东成还对车进行了美容,将白色的车身喷成了红色。这样,一辆上了岁数的车,被打扮成年了年轻耀眼的小伙子。
用了六天的时间,天成才把车搞完。那天他坐在车旁,望着车狠狠地吸了三根烟。晚上街边的路灯亮了,他才发现这辆红色的车如一团火,在他眼前也在他心里燃烧着。夜深了,屋子黑透了,可他的心却被燃烧的火照得亮堂堂的,他睡不着,心想小车放在家里已闲搁了些日子,车上除了差运管所的手续外,其它一应俱全,现在可以让它赚钱了。他琢磨这小小的玉泉街,肯定没人租,再说谁能有钱租这样的车。想着他就从床上爬起来,做了个“出租”的纸牌,准备上万水先试试看。
第二天,天还没亮,天成就发动了车,直奔了万水。他知道自己的车没营运手续,去万水火车站、红旗路等停着定站拉人不行,只有边溜车,边拉些招手要搭车的乘客。
车溜到市中心医院门口,突然有一个身着运动装的小伙子,搀着他父亲说要回西凉县城,问天成要多少钱,他说一百。那小伙子说不要发票,八十行不?他想这是头笔生意,小伙子又不要发票。他说少给点儿也行。
第一单生意过后,天成觉得有一种莫名其妙的力量在浑身涌动,心情也好了起来,他打开车上的P3,车体内立即传来一个甜蜜蜜的女生独唱声:……坐着摇椅慢慢聊……和你一起慢慢变老……
二十多天来,天成住在万水郊区租的房子里,每晚收车回来,他都免不了点点当天赚来的钱,今晚他累计算了一下,就净赚五千多元。他的心偷偷的欢跳着,周身热血沸腾。好好干!他自我鼓励打气说,按现在的速度干下去,不到半年时间,车钱就被全捞了回来。
钱是天成心里的一把火,他每天起早贪晚,一天开十多个小时,也不疲倦。直到那天,他倒楣地碰到了老刘。
老刘清癯而高,长脸单眼皮,高鼻梁。老刘一上车,天成并没有觉察到老刘有什么不对劲。拉客那段日子里,他算长了见识,有当官的、有做买卖的,夜深了也有歌舞厅、宾馆的陪侍小姐,有吸毒的等等。有一天,一位警察还坐了他的车,照样很爽直地付了钱。老刘不像个坏人,看那善于言表的样子,像个教师或律师。可到了五里庙付钱时,老刘突然掏出执法证,说他是这里运管所的,你没有什么话再讲吧?东成说他没跑几天。老刘说我已观察你十多天了。他知道这说什么都晚了,叹了口气。他不是没有想过我帮忙,可他心想隔行如隔山,一个公安,一个运管,风马牛不相及呀!说了也白搭,于是当即就取消了这个念头。老刘说按规定应该罚你五千,鉴于你时间短,就罚你三千吧!说着,就打开皮夹子,要开票。天成挡住老刘的手,说我没有那么多的钱。老刘说你没钱,我们只能扣车了,你合计一下,停车场里,每停一天二十元。他不服,就和老刘吵了起耒。老刘说他的车是黑车,他竟然说他只认交警、管养路费的征稽,不认你们这个杂牌军。说他交了养路费、过桥费、上了税,你还想要啥?老刘气得嘴也颤动地说,其它我不管,我只想看看你的营运证,没有营运证就得认罚。后来天成见老刘不肯下车,就不言语沉默了几分钟,想等着老刘觉得坐着没意思了,下车后,他开车逃跑。可老刘就是赖在车上不走,那他也没有办法。天成看看无计可施,只好给老刘陪着笑脸说,他是顺便来的万水,赚两个汽油钱、修车费,没有专门搞营运。老刘说,你车上明明立着出租纸牌拉人,你说不是专门搞营运,鬼才信呢!天成说,我再不跑了,还不行吗?老刘说,那也不行,你把罚款交了,以后再跑还要重罚。说着,老刘就要填罚款单。这时,他意识到自己怎么辩解也没用,他的口气更和缓的多了,哀求老刘照顾照顾他。可老刘根本不吃这一套,说罚款一分钱不能少,不交罚款,就把车开停车场。
天成一大早就去了停车场,蓝色牌子上大大的“P”字,在阳光下明晃晃的。他用手遮住阳光,向里瞅了瞅,很多车的顶棚都反射着阳光,好在天成看到了他那红色的桑塔纳。
门口那个穿运管衣服的年轻人问天成:“又来了!”天成看了看他,没应声。
年轻人的脸上疔疔疙疙,说这叫什么青春痘。他笑着还扔给天成一根烟,问天成今天带钱没有?他接过烟点上,抽了一口。年轻人说,看你这样子还没带钱。天成瞄了那年轻男子一眼,算是肯定他说对了。年轻男子说,你不带钱来干什么?就算我同情你,可我也没胆子把你的车放了。天成说我不是那意思!年轻男子说,我记得你的车是上个月扣的吧?天成说和今天算起来有一月了,那年轻男子说,算起来不至一月,停车费就六百,加上三千元罚款……这可是个无底洞啊!
天成继续吸着烟,喷着缕缕的烟圈。
年轻男子抽完了烟,两根手指熟练地一搓,将火头挤掉,然后用中指把淡黄色的过滤嘴弹向一个绿色斑驳的垃圾桶里。那个飞起的烟头并没有准确地落在垃圾桶张开的嘴里,而是弹得无影无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