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问题并没有多么复杂,相反,它的答案显而易见,只是人类天性使然,大家都在等待有意外的发生。但是意外并不是时时刻刻都会发生,绝大部分的情节按照剧本的发展在进行,就像此刻伯德温优雅地建议大家明天早上再讨论,现在可以委派各大家族的燃魂师为克里斯多夫将军守灵了。这个话题像是尾部触水的蜻蜓,倏忽间就逃离了湖面,只留下一圈圈扩大蔓延的涟漪。
所谓守灵,与其说是表示尊敬的方式,不如说是对其灵魂的束缚,以免灵魂因为外力干扰而破碎。守灵是长老会的特殊传统,使历代长老的灵魂得以完全保存,后代充分领悟他们的意念以及长老会的信仰宗旨。虽然流传到现在只是一种形式,却要求燃魂师将体内的灵魂有形化长达72小时,对燃魂师的要求极高,也常常引发致命的后遗症。可以说这既是一种荣耀,也是一种折磨。
几乎每一个时期的长老会新锐都会高呼废除守灵制度,却都会在年老时默许甚至变相支持这种活动。只有年纪的增长和时间的流逝,才会让人类对死亡的原始恐惧在某一个节点集中式的爆发。人们开始对虚空产生信仰与依赖,即使肉体终将沦为腐朽,灵魂的保留也可以成为一种慰藉。
大家陆续回房,影子和阿癸敲响了奥波德的门。奥波德的门并没关,“克里斯多夫希望你留在这座岛上。”阿癸开门见山。奥波德摘下金边眼镜,一双灰绿色的眼睛在阿癸和影子身上扫视一番,似乎在说服自己接受什么:“你们查到了什么么?”阿癸点点头,示意影子详细介绍一下。影子公事公办地大致讲了一下,奥波德饶有兴趣地挑眉,但是眼神却没有变化,甚至向后舒展了一下身子。
阿癸两手撑着面前的书桌,沉下脸色,带有威胁和不解地向前倾,“我一直很奇怪,你为什么一直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呢。如果你继承了,你就拥有克里斯多夫家留下的一切,甚至是战功的荫庇。记住,要继承的可不是我们。”奥波德抬头看着阿癸,这张脸上甚至还清楚地烙刻着一个学生的稚气,有点无奈,“并不是我不想,而是我不能。你以为我不知道有这么一笔账么?事实上,前面几本帐都在我身边,我知道的比你们还多。可是有这些又能怎么办,把账目披露出去不但政治高层一团乱麻,火族必将和我们产生巨大的矛盾,到时候,我一个长老会将军该怎么办。”
阿癸愣住了,是的,揭露了又怎么样,除了把所有人都扔进水深火热里,没有任何好处。阿癸想了想又问,“那么这里有多少东西你可以带走?”奥波德略带赞赏地回答,“克里斯多夫曾经告诉我,你一定会问这个问题,他让我回答你‘所有的雇佣兵和未记录在册的武器都可以带走,但是就会失去在长老会最后的发言权。’你怎么想,他非常看重你,希望如果有一天你走上最高处,新的荣誉柱上有他和他的儿女的名字。”夏薇突然捂嘴笑了一下,眼睛里有那么点顽劣:“几个死人要这些虚的有什么用?”奥波德也笑了:“克里斯多夫最后几个月开始相信因果报应,轮回再生之说,他之前是个绝对的唯物主义者,但是连续的死亡动摇了他,连信仰也不放过。我们也许有一天都会这样。”
影子安静地低头,看着地毯上模模糊糊的光晕,在等待,等待阿癸的安排。阿癸皱皱鼻子,“我明天会告诉你答案的,我需要想一想。”阿癸并不看重逝去的克里斯多夫家族残存的影响力,只是一旦单独带兵离开,等同于和伯德温及其党羽直接宣战,长老会的圈子太小,它充满了亲戚、师生、同学、朋友,牵一发动全身,如何取舍是关键。
阿癸躺在床上,觉得今晚泛红的月亮像是一只急迫窥探的眼睛,让人颤栗又兴奋。旁边的影子长长的手臂把阿癸圈在自己怀里,温柔的鼻息像是谁在耳边低语。微微抖动的睫毛让眼角显得有些下垂,露出了无辜委屈的表情。阿癸晃着手指,看它们在影子脸上奇怪的投影。过了一会,阿癸以为影子睡熟了,慢慢钻出了他的臂弯,踮着脚走在夏季热乎乎的地板上。该去哪儿呢,阿癸自己也不知道,人类的趋光性指引她停在了图书馆的门口。阿癸小心地推开门,正眯着眼粘补书页的老管理员抬起头,颔首眼睛上翻,嘴角露出了一个扯到脸颊中央的微笑。在灯光下放大变形,诡异得摄人心魄。
直觉告诉阿癸,这个人绝对不是一个普通的管理员。“想看什么书?还是要找什么东西?”阿癸耸耸肩,暗示自己只是睡不着,随便看看而已。老头挠挠脑袋:“也许你会喜欢看这些。”推着迷你梯子走向图书馆深处,阿癸看了看他桌上堆放的书,无一例外是关于基因的变异和改造,这个人到底是谁呢,阿癸总感觉自己必须赶快搞清楚,否则就会出现一些难以控制的事情。
影子一个人躺在床上,心里莫名地不安起来。上一次出现这种感觉还是阿癸的十五岁生日。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向自己逼近。影子看着外面的橙月,听见了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细小但是执着,坚实的守护正在一点一点破碎。影子突然很想看看自己的影子,他站到床边,月光毫无保留地倾倒下来,把影子雕刻成了一尊石像,但是没有给他应有的存在感。
远在大陆中心的伯特从梦中惊醒,有什么暴风雨快要登陆了,他几乎都能感觉到海面的波澜起伏了,原本剑拔弩张的局面似乎将要变得更加复杂,有第三股力量正携着异域的风雪踏上风国灼热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