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南学把书念,我还不满七岁的那年秋天就上学了,就是贾先生的“凤梧书院”。记得当时我是顺顺当当地挎上母亲缝制的上了袼褙靠子的挺括的白色书包跟在父亲后面到书院去了,就好像是到早就期盼着要去的地方去似的。就是在报名的时候,贾先生给我起了一个“连根倒”的名字——田明理,还说出了一大番道理讲究,当时也听不大懂,倒是父亲像是听懂了似的。从那一天起,我就正式拥有了大号田明理。
这年秋天,明理上学了。芦荻村上学的孩子不多,上得起学的孩子也每每有不愿意上学而逃避入学的,他们更喜欢无拘无束的生活,更留恋田园的野趣。明理好像期盼上学似的,母亲给换上新衣裳,挎上书包,便高高兴兴地跟着父亲到学堂去了。芦荻村历代都有塾学,也出过一些“太学生”、“庠生”等有学问的前辈。但文风不盛,子弟入学,多浅尝辄止,识字而已。贾凤梧先生开办凤梧书院以后,绵延至今,同期在读学生鼎盛时期也仅二十来人而已。
凤梧书院的“学堂”设在门厅西侧的一间屋子里。靠南的窗户下是一张方桌。方桌西边是一把木椅,那里是先生贾焕真的尊严师位;对面客位也安置着一把木椅。靠北墙安放着一排高桌椅,是供年长学子使用的;往前是两排参差的马杌子、茶几子等矮桌矮凳,是供年幼学子使用的。
“起学名了吧?”贾先生将田仁喜让到客位坐下,然后问道。明理倚在父亲身边怯怯地望着对面的贾先生。“没有,就一个小名。请贾先生给起个吧!”田仁喜揽过孩子,望着贾先生回答说。“噢……”贾先生沉思了一下,抬起左手屈着指头,自语似地轻声念道,“大——仁——明——立,是明字辈儿——‘明理’,刚好合着辈分呢!”贾先生对田家的字辈很熟悉。接着好像忽有所悟似的抬头望着田仁喜说道:“哎?‘明理’?这个名字不错嘛!大叔,这个名字是谁起的?真有学问呢!”田仁喜听了忍不住笑了,说道:“贾先生是开玩笑吧?俺连学堂的门都没有进过呢!——噢,今儿个是头一回,斗大的字认不了两扛笆,还学问呢!就随便起个名字叫叫。若说有什么意思的话,也就是想让他长大明白事理就是了。”明理前面有一个哥哥,夭折了。明理生下后,一些人建言给取个贱名字,说那样孩子好养活,村里不少人的小名就叫狗、猫、骚、臭、狗嫌、螃蟹、虱子、虼子等。田仁喜不信那一套,就给孩子取名明理。明理听见贾先生夸奖自己的名字,心里在想:怪不得歪头罗要把我的名字抢给他的儿子呢!
“哎,对了,为人就是要明理!古人云:致知在格物,物格而后知至,此修身之本也。格物即明理。所以,育人重在明理。”贾先生只顾引经据典地阐发“明理”之义,一时竟不看对象地之乎者也起来。接着说道:“‘明理’这个名字就好,我看就小名大名一肩挑吧!大叔,您看可行?”田仁喜想了一下,回答道:“行啊,贾先生说好就好。”“那就这样定了——田明理。我再给配个‘字’,叫——‘治平’。”“治平”是儒家教育的最高目标“治国平天下”的意思,看得出贾先生对这个新来的学子所寄予期望之高。贾先生说罢,从右首书柜下取出一本书——国民学校教科书《国语》第一册,顺手拈起笔在砚台里膏膏,在崭新的国语课本封面中下方用端庄的小楷写下:“田明理”三个字。写毕递给对面的田明理。田仁喜嘱托一声:“贾先生,明理就拜托给您了!”说罢告辞。从这一天起,田明理就成了明理的大号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