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都市芦荻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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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怡然之乐 1、

1、

家乡留给我的不光是苦难的记忆,家乡的古朴民风民俗和田园生活的乡情野趣给我的童年生活增添了无穷的乐趣。田间地头采食野瓜野果,地头河边烧食红芋毛豆,小河沟里洗澡摸鱼……至今依然回味无穷;跟着三叔钓黄鳝、下吊坯,跟着父亲撒网捕鱼,跟着大人踏雪撒鹰逐兔……至今历历在目;庆丰收庆节日的大戏,消闲的丝弦、大鼓,庆新春的闹社火,庆元宵的闹花灯……至今记忆犹新。这一切,都成了我心中永恒的圣洁的无可替代的美好记忆。在这些“乡情野趣”中,乡亲们快乐着、欢笑着、陶醉着、怡然自乐着,从而纾缓了身心的劳累,忘记了承负着的苦难。

因为闰二月,未进八月已见秋收在望了。每当此际,农人们习惯下湖去看庄稼,给予它们以收获前的最后关爱与守护。这天早上田仁祥拿着镰刀、铲子,挎着草箕子,带着仁学、明理一起到西湖去看庄稼,顺带割草。他们来到芝河,走上田桥,但见:桥下碧流悠悠,鱼影绰绰;岸边蒹葭采采,鸟鸣啾啾。桥南秫秫地里绿叶斑驳,沉甸甸的穗子一片殷红。

他们过了田桥,走上通往西南方向的大路。两边田地里的黄豆豆荚累累已经泛黄,豆叶已见萎黄凋落;绿豆细长的豆荚已见泛黄变黑……他们来到自家的长身地——因地块长而得名,满地的黄豆也已经快要成熟了。他们一行走着一行观察着,走到田地中间一座长满荒草的孤坟跟前站住了。坟前的纸灰已被前阵连阴雨冲刷干净。他们蹲下身躯在坟前拥了一小堆黄豆的枯叶,田仁祥默默地划了火柴点燃了,弟兄俩跪在火堆前流着泪,不停地添着枯叶,嘴里不停地轻声喊着:“俺娘,儿子来看您了!”明理见状,也默默的跟着跪在后面。

这是仁祥仁学生母的孤坟。她在生前与婆婆不睦,去世前嘱咐不入芝河东岸的祖坟,选择最远的长身地单独安葬,以免死后到阴间仍要受婆婆的气。

祭奠完毕,爷儿仨离开长身地沿洪路沟西北行,再转向北来到西北小堰子。这块地里种的芝麻,笔直的秸秆上从下往上均匀的缀着整齐稠密的长筒形蒴果,宛如排列整齐的小鞭炮儿,下段已渐成熟,杆稍仍开放着淡红淡紫的筒筒花。

从小堰子东行,来到程桥。程桥东边芝河南岸的那块地里种着胡萝卜,漫地黄绿色的胡萝卜缨子水灵灵地鲜亮可爱。田仁祥从草箕子里拿出铲子,弯腰刨了一铲子,几根橙黄色的半尺长的胡萝卜跳了出来。细看,胡萝卜头颈儿细若麦秆,上连一蓬茁壮的缨子下连粗大的胡萝卜,这种胡萝卜叫做“贼不偷儿”,意思是偷胡萝卜的人每每会被其纤细的头颈所蒙蔽。田仁祥下到河边,揪掉缨子,洗净了胡萝卜,上来一人一根地大嚼起来。

爷儿仨一边吃着胡萝卜一边沿河东南行,很快到了田桥,过了秫秫地,来到黄盆窑。转了恁大一圈子,爷儿仨都感到有点儿累了。明理一屁股坐下来,喊着:“走不动了!累了!饿了!”田仁祥看看天色,离晌午回家还早着呢,就对明理说:“饿了好办,遍地都是好吃的东西呢!”说着拿起铲子下到自家红芋地里。

红芋秧子早已又覆满了整个沟沟垄垄。被翻开叶背朝上的叶片早已自己扭转过来,翠绿的叶面朝上贪婪地吸收着阳光;垄上每一棵红芋秧子根部的地面都涨开了宽大的裂纹。田仁祥刨了几个细长的红芋回来,交给仁学拿到河里去洗,自己在河堰顶上挖着什么。很快一个长方形的沟槽挖好了,仁学也洗好红芋回来了。田仁祥把红芋一个挨一个地横搭在沟槽上面,再往沟槽里塞进干燥的枯草败叶,点燃后,火苗烘腾起来,烧烤着上面的红芋。田仁祥让仁学负责烧火,明理负责捡柴,自己又跑到蛇腰洼子自家豆地里割了一抱尚未成熟的青绿色毛豆棵子回来,捂到红芋上面,一起烘烤,并不时翻动着。不大一会儿工夫,豆荚已见焦黑。田仁祥一把拿出来,说道:“好了,快来吃吧!”明理赶忙剥开一个豆荚,现出两三颗浑圆晶莹的翡翠,上面缀着几点焦黄,送进口里,烫烫的,嚼开来,皮酥肉嫩,满口清香。爷儿仨剥着豆荚吃着毛豆,田仁祥不时地翻动着红芋,继续添柴烧烤。沟槽里已经积满了红红的灰烬,田仁祥把红芋一个个按进灰烬里,再在上面烧上一堆火,然后任其慢慢煨着。爷儿仨吃完毛豆,慢慢扒开灰烬,一个个红芋已经煨得稀溜软,掰开来,红黄色的芋肉冒着热气,吃起来清香甘甜。这种在田地里把红芋现挖出来,在它原来生长的土地的地槽里,燃烧着同一块土地上生长的豆叶枯草而烤煨出来的原汁原味儿的烤红芋,其风味之美是京城、上海等任何大城市的烤红芋所不可企及的。

爷儿仨尽情地享受着野餐野味。吃完了,相互对视着,不禁都哈哈大笑起来。原来每个人都变成了“黑嘴鼬子”,明理的腮帮子上也抹上了黑。三个人纷纷跑下河,搓洗着双手,搓洗着嘴脸。

洗罢手脸,田仁祥忙着在河沿儿割草,仁学带着明理随处游玩。他们在田头地边找马瓜。马瓜是一种野果,圆圆的,大如鸽卵,入秋由青变黄,吃起来有一种淡淡的香甜。他们到豆地里找香泡泡、香端端。香端端也是一种野果,果实成熟后宛如一粒粒滚圆的紫珍珠,味道醇甜,如不小心把汁液弄到手上脸上,就跟涂了龙胆紫一样。田仁祥割满了一草箕子青草,天已近晌午,爷儿仨一路回家。明理饱尝了美味的野瓜野果,而且装满了自己的小口袋,还往四叔的衣袋里装了许多,一路走一路想着:俺自己摘了恁多野瓜果回来,这下子妹妹一定会高兴了,大娘也一定会很高兴的。

由于吃了野炊,明理早早放下了碗筷儿跑出大门,外面几处树上聒噪着蝉鸣。明理来到井池跟前,正要抬头寻觅鸣蝉,忽然看见进井池西边闵家那棵碗口粗榆树的桠杈上坠下一个物件,宛若石子土块坠地般地砰然有声。直到落到地上,才看清是一只大马蜂。只见那只大马蜂刚一落地,就扇动着翅膀紧贴地面迅速地笔直地向北朝着四五尺远处的一个石台子跑去,仿佛有一根无形的细线在牵引着它飞速前进一般。及至快到石台子跟前时,从石台子下面爬出来一个大蟾蜍,爬前两步,迎上前去,张口吞进肚里。随后转身又爬进了石台子下面。那棵榆树离地面大约两人高的桠杈处渗着汁液,吸引着数十只上百只诸如金龟子、马蜂等昆虫麇集吸食,密密匝匝挤成一片。明理看得呆了。难道癞瘊子真地能从恁高恁远的树上把马蜂吸下来吗?!正自疑惑着,见莲莲拉着三叔走了过来,便兴冲冲地说道:“我看见癞瘊子吸马蜂了!”接着又指手画脚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田仁祥听了,望望榆树桠子,望望石台子,点点头说道:

“‘一物降一物’,‘癞瘩瘊子往前崴,有福自来!’”

莲莲不耐烦了,嚷嚷道:

“下湖去嘛!摘香泡泡去嘛!烧毛豆去嘛!”

田仁祥笑着说道:“上半天您哥都跑不动了,您能跑得动呀?这么着,明儿个下东湖,东湖近,带着您,行吗?”莲莲失望地噘起了小嘴。田仁祥见状,想了想,弯着腰对莲莲说:“莲莲,咱去逮黄鳝,好不好?”

“好!逮黄鳝去!”明理倒先拍手叫起好来。莲莲的小脸蛋也马上阴转晴,眉开眼笑地跟着说好。

田仁祥回到东屋,收捡行头:一根钓钩——是用自行车轮的废旧辐条一端磨尖弯制而成;一套套索——一截细麻绳与一截细竹管组成;一条布口袋。仁祥把钓钩和套索装进布口袋,提着走出东屋,引着仁学、明理、莲莲出了大门,来到东汪岸边。

东汪,在村东头儿南北路东,略呈方形,南北稍长,广十数亩,北南有水道串连北汪、南汪、西汪,再西连涵洞汪而通达芝河。故而长年水清如碧,生机盎然。有人曾赞东汪的好处。赞曰:

四围杨柳,三面蒹葭。柳丝帘里,莺婉转而和鸣;芦苇帐前,雀蹁跹以谐舞。数声青蛙,歌草下兮鼓瑶琴;几点白鹭,立池边兮浑白玉。波平如镜,天光云影共徘徊;水湛若蓝,水藻鱼虾同嬉戏。羡水碧林幽,观音佛祖数参禅,神女仙姝常洗浴。真个是,鱼鸟乐游园,庶民休憩处。

田仁祥从布袋里拿出钓钩、套索,把布袋子递给明理,弯腰掘开草丛,找到一条蛐蟮,细心地穿套到钓钩上。然后低着头在水边慢慢搜寻着,明理等跟在后面。田仁祥的捕猎技术是全村出了名的,无论捕鱼钓鳝,还是捕捉黄狼子都是一名高手。很快在水岸接界处发现一个黄鳝窟,孔洞里满充着盈盈清水。

田仁祥在黄鳝窟旁蹲了下来,把其他人拢到身后,左手持钩伸到洞口儿轻轻地上下抖动着。说时迟,那时快,猛地冲出一张大口咬住钓钩就往洞里拽。只见田仁祥左手用力一抬,一条一尺多长的大黄鳝脱离洞窟悬空吊了起来,接着伸出右手中指用力一勾,牢牢地钳住了黄鳝的脖颈,黄鳝激烈地蜷曲扭动着身躯挣扎着,终归无济于事。“明理!口袋!”田仁祥喊道。明理忙张开口袋送过去,田仁祥右手将黄鳝连同钓钩一起插进口袋,卸下钓钩,就手把黄鳝丢了进去。莲莲忙偎到跟前看着叫着。田仁祥接过布袋,收紧袋口绳系好,丢到水里把布袋打湿,仍交明理收管。

(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