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母亲一夜长谈，白芍清醒地睡不着觉。
清晨，第一缕阳光穿透薄雾照射在房间的地板上时，白芍就央求母亲，要去父亲的墓地。起初母亲死活不肯，她软磨硬泡之下才求得她的答应，但前提是必须由她陪同。
除了上次和小姨不愉快的争吵，她还是第一次正式来到这里。因为时间还早，亦非清明正月初一之类的上坟日，墓园里寂静地有些可怕。
白芍谎称需要一两个小时，支开了母亲。她将一小束新鲜菊花置于墓前，老老实实跪拜了三下。
仪式结束，她找了块砖坐在上面。正对着父亲，双方又隔着距离，就好像父亲生前两人相依为命，但他却永远代替不了母亲角色的状态。唯一不同的是，此番，她可以随心所欲地和眼前的照片谈天说地，聊自己的心事。
“爸爸，我是暖暖。对不起，好久没有来看你。”
“那天你说你养不起我，让我走的时候，我特别特别特别地生气，就赌气不想理你，要让你着急，让你尝尝失去宝贝女儿的苦头，其实我很想和你道歉的。你却和我捉起了迷藏，躲到天堂去了。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白芍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有只鸟从墓碑上方略过，凄凉的叫了几声，似在回应白芍。
“可是你也有错，你都不告诉我你生病了，一个人就这么扛着。从小就教我做人要诚实的那个男人都没有以身作则，你也可恶极了！小心狼外婆把你叼走……”
白芍婆娑的泪眼搭配满脸的笑容，显得好笑。她断断续续地说着：“我和你老婆和好了，你看到了没？我猜，你在那边偷着乐。”她煞有介事地看着天空，描绘出父亲的笑脸。
一道高大的黑影由远及近，覆盖了白芍娇小的身躯，让她的脸上落得个阴暗。白芍不由自主地闪过一丝恐慌，回头，沈墨痕穿着一身肃穆的黑西装站在背后。
“沈先生，你怎么会认识这个地方？”白芍觉得不可思议。
“你妈妈跟我说的，说你来墓园看你爸爸。”沈墨痕直言。这个地方确实偏僻，他几经周折，问了不少附近的人才上的山。
“我妈走了？”
“嗯。”
“今天又轮到你陪护吗？”几天以来，白芍时时刻刻受人照料着。
“是的。你精神看着还不错，白芍。”沈墨痕把手中的花和白芍的放在一块儿，对着墓碑鞠了个躬。
“我问了你爸爸一个问题，就在刚刚。”沈墨痕转而对白芍说。来之前向着白母做的恳求言犹在耳，他不想等。
没有期限的等待最令人难熬，指不定中途再生出变卦。汉乐府《西门行》诗:“夫为乐，为乐当及时。”
白芍看着他，听他说出下文。
沈墨痕定了定神：“我问他，你能不能和我在一起，不是资助者与被资助者的关系。”
“那他怎么说？”
“他说，我尊重女儿的意愿。”他有些忐忑。
在与白芍的爱情角逐中，沈墨痕从来不是富裕者，他的心绪唯有任白芍左右。
沉默片刻，白芍回答：“所以你是在可怜我吗，沈先生？”话题如旧，白芍脑海中浮现昨日的画面，她丧失理智地在他面前哭喊。
“按你的说法，白芍，我同情全天下的乞丐、孤儿，那我是不是都应该和她们在一起。如此，我岂不是拥有**佳丽三千万的皇帝了！你总是喜欢把事情想歪。”
“恐怕我们不合适。沈先生，你这么优秀，完全可以找到比我更好的人。”白芍逼自己陈述着偶像剧中的经典台词。她说这话时，眼神飘忽不定。明明当时拒绝顾逸川时，她无所顾虑，但面对沈墨痕，她却要花费那么大的气力来讲话说出口。
她需要依靠，更需要尊严。
“我以为你也会喜欢我的。”淡定如沈墨痕，却还是说了句没有底气的话。
白芍看到他丧气的脸，那是她从来不曾见过的沈墨痕。她抿了抿嘴，接了他的茬：“沈先生，喜欢和在一起是两码事，它们之间还隔着个‘合适’。中国现在离婚率这么高，不就是许多人因为喜欢而结了婚，过起生活后才知道彼此不合适吗？”
沈墨痕似在认真思考她的话，他静静地等待她说完，只郑重其事地说：“相信我，白芍。”他想，他会将她小心收藏，帮她遮风挡雨，驱散阴霾。
从墓园回来，两人倒是默契地很，对于才发生不久的事情绝口不提。白芍始终害怕自己会动摇，因此坚决不去想，不提及；而沈墨痕则在寻找一个更好的时机，他当时实在不应该在一个自尊心极强的病人面前说那番话的。
不说此事的话，白芍在医院的生活过得还算顺心。顾逸川不惜每天烧掉几毛钱的电话费，和她细述学校的近况，更多的则是询问白芍何时回到他们的大集体。
白芍渐渐地开始记日记，和生病之前隔三差五的简单记事不同，现在她爱上了长篇大论，动辄几千字。沈墨痕在病房百无聊赖时，会来个突然袭击，从后面想要偷窥日记的内容，但往往无果。战果最丰的一次，也只不过瞄到一个字：“华”，是四字标题中的最后一字。
他问过她，“白芍，写个日记为什么会有题目？”她只笑而不语。
十二月初，白芍终于可以出院，只是需要接受脱敏治疗。
由于少见太阳，再加上心态的改善，她白净了许多，人也重了几磅。她本人无所谓，但按沈某人的话说，心宽体胖，胖子出汗多，不容易感冒。
收拾行李完毕，沈墨痕开车送白芍回校学习。
明明是周一，313班教室的门窗却都紧闭着，从外望里一个人影都没有。她扳着手指数了数，也不是体育课，没有记错的话，这会儿不是自修课就是语文课。
白芍和沈墨痕对视，不明所以的推门进去。
教室里立时播放起音乐，是《北京欢迎您》的旋律。
白芍痴痴地看着，教室后面的黑板上“白芍欢迎回归”几个俏皮的粉笔字夺人眼球，全班同学排列整齐地站在那里。
“起！”音乐指挥一声令下，歌声四溢。
“我们住在青春里，寻找自己梦想
为未来的幸福播种，为你骄傲欢唱
痛苦与否都会过去，只求心情舒畅
离开多久没关系，友谊永绵长
一三欢迎你，祝你一切安好
让我们都为了你张开怀抱
一三欢迎你，在高考路奋力奔跑
在年华里分享欢笑”
“白芍，我们的学习委员。这是我们为你量身定做的歌，时间紧促，若有不足，万望指正。”歌近尾声，做为指挥的文娱委员深情款款地说出这番话，“我们欢迎你，欢迎沈大哥。”
白芍的心被感动充盈，一时反应不过来。直到沈墨痕在背后提醒她，她才哽咽着说：“谢谢，真的非常谢谢你们。”
沈墨痕见此，悄无声息地退出。她被大家团团包围着慰问，班级里一派欢愉。
“咳咳。”教导主任背着手踏入教室，“这个，庆祝可以，不要过分了啊，都坐下来吧！”
“是——”有人吐了吐舌答道。
大家都纷纷散开，安分守己地回到位置坐好。
“这个白芍同学，我代表学校欢迎你回来。”主任字正腔圆地说完，接着巡查别处。跨出教室门之前，他还特意回过头来，一脸严肃地叮嘱道：“记住，认真学习，不要讲话！”
白芍才察觉姐夫不在，她用手肘捅了捅同桌的胳膊：“咦，班主任呢？”他在自己住院期间也没有来过，连白嫣然也销声匿迹。
“不知道呢，这几天我们都是教导主任管着。不过他不在也挺好，教导主任只是偶尔来几次，我们比之前轻松多了，你说是不是？”
白芍心不在焉地应和，脑子满满的却都是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