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悬疑灵异锦绣旗袍I秦淮灯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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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从唐朝店里回来,脑子里全是在梦里看到的情景,心里预感爷爷可能已经不在这世上了。可是……心压抑得喘不过气来,不敢再往下想。

十年来的信念在一瞬全被击垮,怎么能够去相信?我和奶奶还在等他回来!十年,奶奶极速苍老,我始终认为那是因为思念,怎么能就这样就断了我们所有的希望?难道,一直我们都只是在自欺欺人?在我们的潜意识里,真的没有想过不好的答案吗?只是,只要没有得到最终正确的答案,我们还是可以继续幻想下去。

唐朝走在我身侧,一句话不说。只是默默地牵着我的手,从梦境里醒过来以后,他就一直牵着我的手。

沿着璀璨而清冷的灯光往前走,我们相对无语,他低垂着头,我侧目看着他的左脸,那是灯光照不到的半张脸,在暗夜里,脸上神情凝重。看到他如雕刻般的眉在额际打了个结,紧抿的唇透着一股刚毅。指尖传来他的温度,暖到心底。眼前闪过青琳和云峰亲昵的样子。再看我们紧握的双手,在心里谴责他们时,又反问自己,那我现在呢?这又算什么?忽然觉得一阵心慌,在他的沉默里,好像心底的秘密已被戳破,泄漏于阳光底下。

幽静的小区街道里,空气里荡着彼此的呼吸声和鞋小心翼翼叩地的声音。

终于,在我家楼下时,唐朝忽然拥着我,紧紧地,像要把我揉进骨子里。这一次的拥抱不像之前那么单纯的只是为了安抚我的恐惧。有怜惜、有爱慕、有情、有欲……

这个怀抱又那么舒服安全让人舍不得离开,把头埋在他的肩胛上,倦怠在一瞬间找到了憩息的落脚地。听到他声音里充满了挣扎,有些嘶哑:“小影,别让自己难过,也别给自己束缚。”

咬紧下唇使劲点头,不敢开口,怕一张口自己就会忍不住把什么都全盘托出。离开他的怀抱,对他勉强笑了笑:“唐朝,我只是太累,发生了这么多的事。我真的好难一直笑颜以对。我现在最想的就是等水落石出,有什么样的危险我都不会怕。说不定,你明天见到的我也会是一具充满血腥的尸体。我甚至希望一切来得痛快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折磨着我,让我只能在恐慌里不断地逃亡。再这样下去,我想我最终会精神崩溃的。”

“小影,不会。我们都会好好的!相信我,小影!”唐朝再度把我拥在怀里,他衬衫上的肥皂香让我安心。可是,这一刻我突然好怀念古龙水的味道。

鼻头发酸,泪水破阻而出,放肆地在脸上奔跑。

“嗯,我相信你。我好累,你也早点回家休息。”深吸了一口气,推开他上楼。在黑暗里,他虽然看不见我的脸,但他肯定能闻到空气里的咸湿。不过,我的眼泪真的只是因为怀念古龙水的味道吗?

推开门,又闻到浓郁的檀香味,橙色的灯光在烟雾里虚弱地工作着,烟雾呛得人眼泪直流,我摸索着沙发的地方走去:“奶奶?奶奶?你在哪里?”

没有奶奶的应答声,只听到阵阵哭声,苍老而压抑。顺着声音的方向走去。

在靠窗的单人沙发上,奶奶倦成一团,双肩不住地耸动着。不知道是太累了还是伤心已经到了极致,面对奶奶的哭泣,我那么冷静,缓缓弯下腰,为她拭去肆意流淌的泪水,她眼睛紧紧闭着,看样子是又做梦了,轻轻拍着她的脸叫:“奶奶,怎么了?怎么了?”

她睁开眼看到我后,慌忙在脸上抹了几把,强抑住喉间的抽泣,过了好久才开口:“小影回来了?没事,奶奶只是做梦了。梦见你妈妈。”

她眼里闪烁的泪花背后肯定有所隐瞒,我替她拿来湿毛巾,她拿毛巾的时候,手在剧烈地抖着,抖得似乎连一块毛巾都拿不稳,我重接过毛巾,为她拭去额际的汗珠。想了许久,我鼓起勇气开口:“奶奶,其实你知道秦净的是吗?”

我垂眼,看到她腮上的肉跳动了几下,神情又紧张起来,唇哆嗦着:“秦净?小影,你知道了什么?”

“我在梦里看到了爷爷。他去了何家。我看到了秦净,他们抱在一起哭。奶奶,你知道的对吗?”

“是的,我知道。”奶奶长长地舒了口气,好像背负多年的包袱总算卸了下来的那种轻松,她定了定神平静地说:“小影,我一直都没有跟你说一些事。我现在跟你说好吗?”

奶奶淡淡地说:“其实,你爷爷的手艺,是我教的!”

“你教的?”从小到大,伏案劳作的都只是爷爷一个人,我一直以为奶奶不会做旗袍,却没有想到爷爷的手艺竟是奶奶教的。

我从小就跟父亲学做旗袍,在那个战乱时代,像我们这样名不见经传的旗袍店随处可见,加上动荡不安,日子也只能勉强糊口。

父亲去世后,旗袍店的生意更是冷清。还好虽然是战争时期,但在上海,隔条江,那边打得热火朝天,这边照样歌舞升平。

每天,我都尽量让自己忙些,不停地做旗袍,把做好的旗袍廉价卖给一些歌舞团,有时连成本价也收不回。别人见我一派忙碌,都当是我手艺超群,渐渐地,我们李记的生意也就越来越好了。

我十八岁还未出嫁,起先还有人上门提亲,推诿的次数多了介绍的人就越来越少,都说我眼界过高,也是,每次相亲我总能挑出别人或大或小的毛病来。媒人们就不再愿帮我说亲,那时年纪小也不觉得,也落得耳根清静。

二十岁那年的初春,我发现每天只要一开店门,门口就会站着一个青年,他衣衫褛烂。我一做旗袍,他就贴在店门外看,有时手顺着我剪刀的走势比划比划,起初我并未在意,当他是讨饭的,有两次我生意好,就甩给他五分钱,没想到他居然不要。

后来我才发现,每到了中午,他就会离开,第二天又准时过来。

有天,趁他走时,我把店托给邻居照看,悄悄地跟在他后面想看看他是做什么的,一路走啊就走到了码头,他原来是码头的搬运工。

再后来,他来的次数多了,偶尔也聊上几句,知道了他是从南京逃难过来的,我见他做搬运工很累,加上旗袍店的生意越来越好,一人也忙不过来,就让他来旗袍店帮忙。

他对做旗袍很痴迷,学得也很快,后来设计出来的旗袍竟然比我做的还好,慕名前来的人更多了。相处的日子长了,邻里间蜚短流长,什么难听的话都出来了。那时我已经二十一,也考虑到了终生大事,再加上大半年的相处,觉得他也算是个老实人,人也长得不差,对他也挺有好感。就托旁人把意思跟他说了,他没说什么就点头同意了。

他做的旗袍好,人也不错,我们生意越来越好,同行里难免有人眼红说风凉话的。有人打听到他出身后,说的话就更难听了,说什么靠女人吃软饭。那年头,一个男人的面子多重要啊,再说谁又愿意自己的男人被别人这么说?于是让他姓了我们家的姓,他就成了名副其实的李老板。

儿子出生后,我就把旗袍店全权托付给他,李记旗袍店在这一带的名气越来越响。人人都称他‘神袍李’。

唉,只是没想到他竟然是个‘白眼狼’。儿子三岁时,他就跟何家的寡妇勾搭上了,还怀了个野种。我心里那个恨啊!其实换谁都会这么恨,我挖空心思为他争脸面涨名声,护着他爱着他敬着他,最后他却这样对我。

我也不知道他怎么弄到了那件‘秦淮灯影清旗袍’,从我第一次跟他说那件旗袍时,他就不信邪。也不知道为什么他对那件衣服那么痴迷,把家里的积蓄都花在了买那件旗袍身上,还把它送给了秦净。我那时意冷心灰,但生性好强,不爱对别人诉苦,所以并没有人知道他跟秦净的事。

恶有恶报,最后那个秦净竟然死了,生孩子死的,为他生孩子。

那是报应,她抢了我的丈夫,旗袍是我给丈夫的第二次生命,又由那件旗袍要了她的命。原来的传说旗袍只取新娘的命,秦净会死,我想一定是老天爷在惩罚他们,他也这么认为。

他在医院守了三天。我想他要是不回来就算了,我这个家也不稀罕他。可三天后他回家了,从回来那天起,就开始做旗袍,日里做,夜里做。除了接的单子,他只做一件旗袍,那就是‘秦淮灯影清旗袍’。

做到儿子娶了媳妇,养了女儿,还做。

做到儿子死了,媳妇死了,孙女大了,还做。

我原想他做做旗袍,做到死,我能一生这么守着这个活死人也算了,也认了。可是,他最后居然还是走了,没留下只字片语就走了……

奶奶说着,叹息着。脸上的泪新旧交替了数回,干了湿,湿了干。在她叙说的过程中,我一直抱着她,陪着她一起回忆,陪她一起伤,一起痛。

等她说完,忍不住问:“那么,奶奶,爷爷原来姓什么?”

“骆,骆驼的骆。”对了,第一次见到秦净时,她也对我说,她夫家姓骆,骆驼的骆,原来,她一直把爷爷当成她的丈夫。

奶奶,妈妈,我。我不知道我们家的三代女子怎么都得遇到相同的事,难道,这就是宿命?

突然想起云峰。

刚在楼下的时候,在我怀念他古龙水的味道时候,他可曾想起我?心已不若从前那般痛,不过为什么在想云峰时,脑子里会映出唐朝的脸?

站在窗边,冷冽的风直往脖子里灌,想了大半夜我都想不明白,为什么秦净还要报复?爷爷一生都是爱她的,她那么幸福。怎么还不知足?

把奶奶告诉我的都说给唐朝听,唐朝在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才吁出一口气说:“也许,是因为不能相守,又封了那么久,怨气就更重了,可能只有你爷爷才可以化解。”

“可是,我爷爷现在在哪里都不知道。”

“小影,你还是坚信你爷爷还活着是吗?”唐朝问。

听到他这句话时,心猛地下沉,乱糟糟的理不出头绪来,半才天讷讷说:

“其实,我一直都认为我爷爷还活着。偶尔我也会觉得他也许不在这个世上了,可是,只要我想着他还在世上,心就会好难受,也会为奶奶好过些。我不愿意去相信他不在了。”

唐朝沉默了好一会,小心翼翼地说:“小影,我觉得,你爷爷应该不在了。你想想,你梦到过他几次,而且有两次他都很痛苦的样子。也许,这是一种暗示。”他很小心自己的措词,尽可能不伤害到我。

“不!”我大声否认。眼前晃过幼年时的种种,那慈祥的面容始终挥之不去。如果一开始知道结局也就算了,偏偏在苦候十数年才要去面对这样一个最坏的结果,让人怎么能接受?

“小影,有些事,我们必须去面对。”唐朝柔声开导着。

不愿再听下去,我先挂了电话。

一通电话让我像被抽了主心骨一样无力地瘫在床上,其实,唐朝说出了我内心最深处的想法,当躲在阴暗角落里的伤口被赤裸裸剥开曝光时,原来是那样的痛,痛彻心扉也莫过于此了。

朦胧中的灯光下,桌上镜子里映出我的脸,有些苍白。

镜子前摊着那件从秦净衣箱里偷出来的粉色旗袍,在灯光下,泛着陈旧的光泽,袖口那个血红的‘李’字更加刺目。

看着看着眼前就开始有些模糊,头昏昏沉沉的,镜子里映出的脸开始扭曲起来,视线一下子又清晰了,镜子里不知什么时候又多出一张脸,一张惨白模糊的脸。不是小贾,也不是秦净。额前的长发依稀可辩有几缕黄色,还有几缕紫色。这是谁?是谁?

我努力地眯起眼,想要看得更清楚,可那人的五官还是模糊一片。忽然,那张脸动了一下,额前的几缕头发也动起来,露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眼睛里有调皮有捉狭古灵精怪的,好熟悉,等等!这么复杂多变的眼睛只有一个人有,青琳,是——青琳!何青琳!从眼睛辩认出是青琳后,才发现原来这发型也是青琳的!难道她?

我吓了一跳,猛地回过头,身后房门紧闭,并没有人。

难道青琳出事了?我一把抓过电话,手颤抖着拨青琳的电话,电话通了,那头传来青琳慵懒的声音:“喂,谁啊?”

“青琳,是我。你在干嘛?”听到她的声音,心才安定下来。在那一瞬间,我忽然不想再报复了,还有什么能比人活着重要?心里只有一个想法:要把旗袍从她身边拿走。

“这么晚了,谁啊?”电话里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很耳熟。那个声音熟得将潜伏在心底的恶魔轻易就勾了出来,到了嘴边的话又咽回肚子里。

听过有首歌吗?《爱疯了》,戴佩妮压着嗓子唱:爱疯了,疯到自己痛也不晓得。有时,爱确实会让人发疯,疯到自己做什么也不晓得。不一定全是爱,只是很多元素很多东西混在一起,就让人失去了理智。

“啊啊!是小影啊!我在外面,你有什么事吗?”青琳的声音一片慌乱。

“刚才是谁啊?声音好熟悉。”我试探问道。

“我在旅馆里睡觉忘关电视了,呵呵!”青琳傻笑了两声。

“这样啊!我也没什么事,做了个梦,就想给你打个电话。我先挂了。”

挂了电话,心里有些悲哀,对自己说,如果他们跟我说清楚,我一定会笑着祝福。可为什么他们选择的是欺骗和隐瞒?但是,如果他们说了,我真的会笑着祝福?

夜里,雾气正浓,氤氲不开,在迷雾里,已找不到我来时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