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屠龙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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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自古凄凉长安道,从来天意难测7

一时无事,他自己又来到朱尚烈的西跨院,看有何帮忙之处。

此刻朱尚烈已然愁容尽去,高坐在屋中,点兵派将,王府各色人等前后相接,往来不绝,长史在一旁下笔不停,忙得不亦乐乎。他一见张士行进来,就诉苦道:“张兄,我见识短浅,哪里做过这等大事业,你一定要帮帮我。”

张士行一想到自己父母惨死,凭他一己之力草草埋葬,现在坟墓在哪里也不知道,就气不打一处来,道:“我可不是阴阳先生,做不了这全套白事。”

朱尚烈急忙起身,陪笑道:“张兄误会了,哪里敢劳动你的大驾做这些俗事呢,你就给我出出主意,做个决断,我父兄都不在府里,这种事情又不能等在那里,拖着不办,我年轻识浅,还要张兄多多指点。”

他说得诚心实意,倒让张士行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朱尚烈使个眼色,那长史便退了出去,他低声问道:“太子对此事有何看法?”

张士行闻言一凛,道:“太子不是说了吗,王妃是积劳成疾,暴病而亡,你这里可不能说漏了嘴。”

朱尚烈道:“那是自然,我早就吩咐下去了,任何人敢多嘴,我杀他全家。还是太子高明,我娘这一死,我当时心里就乱了方寸,不知如何是好,还把张昺那老小子叫了来,亏得太子遮掩,不然就弄了个笑话,不可收拾了。”

张士行道:“太子当国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你这点小事算什么?”

朱尚烈叹了口气道:“我娘生前没享过什么福,身后我一定给她办得风风光光,体体面面,也算是尽儿子的一片孝心了。”

张士行哼了一声,不再说话,他不想再谈这个话题。

朱尚烈又问道:“那太子在此要停留多久,多半要等我爹回来吧。”

张士行道:“说不准,秦王也不是说回来就能回来的,此去京师有数千里之遥,路上再快,也要走个十天半个月,国事要紧,也总要有个交接,王爷能在两个月之内到家,算是快的了,你这里有什么事情赶紧办,缓不济急。”

朱尚烈拱手谢道:“多谢张兄指点,我心里有数了。”

二人又谈了一会闲话,张士行告辞出来,朱尚烈硬塞给他两个金馃子,说是这些时日兄弟们辛苦了,王府招待不周,买杯水酒喝,张士行无法推辞,只得收下。

张士行回到寝殿,查看朱标身体如何,见他已然坐起,正倚着床上小榻提笔疾书,脸色有些发青,忙上前请安道:“太子要保重贵体啊,有事卑职可以代劳。”

朱标挤出一丝笑容道:“此事你可代劳不得,我要给父皇上一道奏章,详细说明弟妹舍身赴死的苦衷,不能让她白白去了,也给二弟说个情,让他尽快回来送弟妹一程,毕竟也是夫妻一场,不必等我回京面奏,才将放行。”

张士行由衷赞道:“太子爷真有古仁君之风。不知王府太医来过了吗,有无要紧之处?”

朱标道:“太医已经瞧过了,无甚大碍,说是水土不服,开了几副养胃的药,我已服下了。”

张士行道:“我们住在王府,他们又在办丧事,有诸多不便,恐吵闹了太子休息,不如搬到布政使衙门去吧。”

朱标摇摇头道:“一事不烦二主,此行我已达成所愿,我们再住几天便启程回京了。”

张士行道:“有些赶得太急了,太子爷可否养足精神再行启程呢?”

朱标道:“不必了,我正值壮年,哪里会那么弱不禁风。”

三日后朱标启程回京,临行之时去灵堂上拜祭了观音奴,叮嘱了朱尚烈几句。

张昺率陕西文武官员一直送到渭水码头,朱标一行人等在此乘舟回京。临别之时,朱标握着张昺的手道:“我已上奏父皇,调你入京去工部任职,不日便有调令下发,你早做一下准备,不要临事慌乱。”

张昺眼含热泪道:“张昺定效犬马之劳。太子爷,我看你脸色不好,江上风大,要多穿衣物,不要受了风寒,损了贵体,国家安危,百姓福祉全系此身啊。”

朱标登上船头,微微一笑,道:“无妨,生死自有天命。”说罢,挥手与众人作别。

张昺站在码头,望着那船慢慢离去,直到不见了踪影,真个有那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的感觉,他想着朱标临别所说,心中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此番回京,由于是顺风顺水,船行甚速,风大浪高,朱标却兴致很浓,傲立船头,观景吟诗,颇有几分祖逖中流击楫的豪情,张士行几次苦劝,他都不听,待到了徐州,果然寒凉入体,发起高烧,更兼上吐下泻,病势越加沉重,张士行急得快要哭出来了,急唤徐州府名医上船诊治,那名医号过脉之后,对张士行道:“这位贵人是风邪入体,冷热交攻,水土不服,脏腑不调所致,我先开一些退烧之药,肠胃之毒还要慢慢拔出,细细将养。”说罢,他便提笔开了个药方,张士行命人上岸按方抓药,就在船上熬了,给朱标服下,果然烧退了些,但他吃不进东西,恶心呕吐,身体日渐消瘦。

张士行一面派人飞马报与京师,速派太医前来,一面与手下商议行止,众人面面相觑,都不敢作声。张士行急道:“若是太子爷在此有个三长两短,我们都人头不保。”

内中有个胆大的校尉叫牛二,大名唤作牛辅,长得小鼻子小眼,出主意道:“张总旗说得对,无论如何也要让太子爷熬到京师,为今之计,走陆路是最近,但马车颠簸,万一太子爷受不住,那我们就只好陪他一起了。”说完,卖个关子,看着张士行。

张士行催道:“有屁快放,都什么时候了。有功就赏,如若不治,大伙儿一起没命。”说完,从怀里掏出朱尚烈送的一个金馃子扔在当场。

那牛二把金馃子揣进怀里,道:“我们还是要走水路,但采取驿站急递铺的做法,换人不换船,让几个兄弟骑快马在前头预先备下船家,我们这河船就一直不停,顺流而下,到淮安府换小船,从运河开到扬州,到扬州再换江船,一日一夜便到了京师。这样最是稳当,太子爷也不受那颠簸之苦,再命太医尽快赶来,在淮安府聚齐,那时太子爷真有个长短,我们罪责也小了许多。”

张士行道:“好办法,这个金馃子花的值,就这么办,兄弟们分头去办吧。”

于是一部分人快马回京去请御医,一部分人前去打尖儿雇人,一部分人留下照看朱标,分头行动,还真就在淮安府与太医迎头碰上,太医姓王,名舜和,手段还真是高明,几副药下去,朱标胃口居然有所好转,能吃半碗稀粥,也不再呕吐,虽然时有腹泻,脸色慢慢有了血色。

这一晚来到江都县,眼看就要进入长江,明日换了江船,马上就能到京师了,众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恰逢十五,天上的月亮又大又圆,张士行信步走到后船,看到一人,身材瘦削,立在船头,正看着那圆月出神。他走过去一看,那人正是王太医,便走去打个招呼道:“王先生,在赏月啊。”

王太医一见是他,忙拱手道:“今晚月光甚好,大人一同来赏啊。”

张士行看着头上的月亮,又想到了父母死的那晚,虽然月光没有今天那么明亮,但天上的星星却一闪一闪的,好象父母的双眸在天上看着他一样。

王太医问道:“张大人可知古往今来,咏月之诗何者为上吗?”

张士行苦笑了一下道:“王先生,这可难为我了,我们这些粗人只知道打打杀杀,哪里懂得诗词歌赋。”

王太医道:“在下以为古往今来以李太白咏月诗为最佳。”

张士行道:“先生,不妨说来,让在下受教一番。”

那王太医也不客气,清清嗓子道:“花间一壶酒,独酌无相亲。

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饮,影徒随我身。暂伴月将影,行乐须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乱。醒时相对欢,醉后各分散。

永结无情游,相期邈云汉。”

张士行道:“好则好矣,就是太过凄凉了些。”

王太医哈哈一笑道:“李太白这不是凄凉,而是潇洒,勘破世情,游戏人间,据说他在当涂之时,于船上饮酒,看到水中月亮,跃入水中欲捞月而亡,最后羽化成仙,不愧为谪仙人之称。”

张士行哼了一声道:“一醉汉而已。”

王太医摇摇头,不再说话,继续抬头看天,欣赏月亮,张士行也抬头望月,想起了故乡,陷入了沉思,忽听得扑通一声,身边的王太医不知什么时候掉落水中,张士行大呼救人,几个校尉急忙跑过来查看,只见水面上浮起几个涟漪,早就不见了王太医踪影,张士行当下就想要停船寻找,众人皆劝道:“太子爷身体要紧,船不能停,明日天亮我们再叫官府派人查找。”

明日他们在江口码头换了大船,溯长江而上,一日一夜终于回到了京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