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悬疑画作叫祝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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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代承的沉默

在午饭前,林奂回到疗养院。停车熄火,她靠着后面呆了很久。自开始工作起,她就一直这样,把精神和工作从身体里分离开。周围环境变得安静,她会在恍惚中回忆起以前的事。越想割舍开,越会记得更加清楚。林奂叹口气,环顾着这辆真正属于自己的车。还完贷款,也成了旧车。要说对爱车的珍惜,她还真不太在意。有朋友喝多吐到车里,还拉过几次急诊病人,也带着她转变职场战地。

南影拎着两包东西走下出租车。正好和林奂看到对方。

“你怎么拿这么多东西过来?打电话我可以去接你。”林奂锁了车,急忙帮她提东西,用黑塑料袋罩着,提起来并不沉。“这是要干什么?”

“你别乱翻。我好不容易整理的。今天吴娜被叫去谈话。好像跟你失踪的朋友有关,她就让我们今天休息等通知在过去。听说有小家伙来,要搞什么欢迎仪式。”

林奂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时间,才想起来是小东的生日。“小家伙叫王东,刚过来,还不是特别熟。你好好照顾人家。”

南影皱着眉看她,“你变了。以前的优越感让人特别厌恶。但是又止不住对你产生好奇心。现在……你好像变得婆婆妈妈!怎么会这样呢?”她学着小飞忧心忡忡的样子快步走到前面。

等她们俩拿着东西进了门,发现比过年还热闹。后厨帮忙的人进进出出。食堂已经拼了两个长桌。孟易靠着二楼栏杆,迷茫的看着大家,举手叫住林奂,“你回来了?东西交给南影,上来我有话要说!”

林奂跟上楼,进了办公室关好门,“神神秘秘的。说什么事?”

“刚刚来了办案人员。院长接待的。听说朱磊被抓了。他承包的项目发现骸骨。”

“哦。知道。我当时在现场。杨叔在楼下吗?”

“没有。他推着刘姨到外面说悄悄话呗。今天大家都热情高涨有说不完的话。就觉得还挺好的……”

“是啊。今天,还不错。”林奂趴在窗户边看着楼下,眼泪止不住的流下来。每天睁开眼来不及怀念和悲伤。孟易回想着家里的烦心事抽了抽鼻子,又把纸抽递给林奂。虽然她们追求的圆满幸福实现不了,但仅看眼下的生活,在狰狞的社会里已是完美。

天黑后,杨涛在家待不住。想到老白好几次念叨要吃他做的饭,就把家里剩下的食材颠了几道菜。提前到了岗,换好衣服等他来。

老白一开门就闻到熟悉的饭菜味,“涛,又带好吃的来了?哎呀!怪不得我这腿紧着走。咱们还是挺有默契的。”他闻着味找到饭盒,打开后忍不住吃了两勺。“白天一个女的来过。叫什么来着…叫林奂。说是你朋友。门口那个茶桶看到了?还送了不少清火消暑茶包过来。你还别说,那味道大家都喜欢。这回不用再到外面买饮料喝了。”

“你说林奂吗?”杨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能亲自送过来,有可能是默默跟在他身后确认了上班位置。

“是啊。那水灵灵的眼睛,怎么看都透着可爱又精明。要不是她着急走,真相多聊两句。”老白端起饭盒大口小口吃着。

杨涛美滋滋的笑了起来。进来的同事也跟着老白一起调侃他,承蒙小杨的朋友照顾大家,以后随便喝水也可以养生了……

大家排练的节目轮番表演,到聚餐的时候林奂就独自离开了。

“姐,你为什么闷闷不乐啊?”南影一边吃面包,一边奇怪的看着她。

“没有啊!我挺好的。”林奂语气反差有点大,很像故意解释给她听。

南影摇头,还是不太信她的话,“小东玩的很开心。这里有爸爸妈妈也有爷爷奶奶,该有的家人角色一个也不少。真幸福。姐,你当医生。救了不少人吧?什么时候最幸福?”

林奂看着她崇拜的目光,声音冰冷的回答道:“并没有。我依然不知道什么是幸福。那些没有救下来的人,虽然遗憾但从未后悔。”

南影不明白她的意思。但林奂的手机进来电话,南影也打算找地方睡觉。孟易站在门口听到了她们的对话,顺势勾住南影的肩膀一同往值班室走。

“没想到你问的问题很有深度啊!”孟易送给她一盒口香糖,“关于幸福的问题,你还是问我比较好。最近就不要烦她了。”

“为什么?你能代表她回答问题?”南影梗着脖子理直气壮的问。

“你还真说对了!从我们同班开始到现在,她大大小小的事没有我不知道的。医生不是神仙能救所有人。就算救了生命活下来,但他们的精神意志死亡,也会再次结束自己的生命。没有时间给医生重塑他们的精神世界,往往这种重塑需要双方互相配合。在恰好的时间点相遇,是我们最奢求的圆满。”孟易尽量用最简单的话解释给她听。

南影想了想,“我可以理解成从小养成的习惯。如果想变的更优秀,更加受欢迎。就要改变不好的行为习惯。但是这个过程,让很多人害怕的逃跑了。是这个意思吗?”

孟易立刻伸出大拇指称赞,“小姑娘理解能力很强么!给你留的蛋糕,吃完刷牙后再睡!”

林奂看到杨涛的名字,迟了一下才接通。

“你不是在上夜班吗?”

“我师傅说你带来降火茶包。非常谢谢。”

“院长每次都说给你拿一些却总忘。天气潮湿的缘故,每次带过去的量是两周。”

“你好好休息。我去忙了。”

挂了电话。杨涛才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满脸通红。林奂坐在地上,头靠着栏杆再次闭上眼睛默默数数,慢慢心里变得平静好受多了。

天亮前,郑然打来电话。让林奂到停车场一起去个地方。路上,林奂在琢磨尸检报告。

周秘书根据导航的指引到了最终的地点。是专门治疗精神病与神经方面的医院。林奂跟着郑然来到诊室。代承目光呆滞面容憔悴的缩在沙发一角。他的主治医生正在根据检查报告,决定是否对他进行长久的药物治疗。

郑然低声对她说:“听说有一周没好好睡觉,精神状态很差。我有重要的事想问他。所以叫你过来一起想想办法。”

“这里是权威医院。你带我过来干涉别人诊疗,不妥吧!”林奂拒绝是有理由的,她也怕以后被这个圈子的老师们排挤。

郑然忧郁的看着里面的代承,“尸检那边出了结果。是石桥巷原老板的司机。头骨破碎,听说用的是锤子,工地山常见的那种。我父亲跟那个项目有关系,本来要转给财务的批款,后来消失了……正因为这件事,我父亲的投资公司资金链断裂,债主上门。等我回来审计过后,发现公司成了空壳。是周秘书替我做了担保,一点点有了今天的成就。那位司机经常代替老板和我父亲谈事情。我排除了很多人的嫌疑,唯独剩下这个失踪很久的司机。”

林奂感受到郑然的痛不欲生,但也有一句话叫置死地而后生,“心理医生的圈子本来就小。我要是被同行排挤。你可得想好养我后半辈子!”

郑然飞速的答应,“我觉得没问题。”

主治医生确认代承的状态后,允许郑然和林奂进入诊室。在他的监督下,林奂坐到代承对面,桌上摆放了一个很卡通的小黄鸭。她脚下的玩具箱里还有很多样品,包括锤子和没开刃的小刀。

“昨晚睡得还好吗?石桥巷那边,很久没过去瞧瞧了吧?变化挺大的。朱磊承包了石桥巷的烂尾楼项目。”林奂用一连串的问题敲打着代承的内心,并且细心观察他的表情。

代承呆滞的目光一点点移向林奂的脸,他的嘴唇微微抖动,“我没去。他的事我不打听。”他躲避着林奂的眼睛。

林奂打开瓶装水喝了一口,抱着玩具箱低头挑起来,“这人啊!就怕一个地方用两回。就像我们用菜刀,熟悉的东西总会更顺手一些。我就好奇一件事。那天晚上,朱磊撞伤的女学生,你为什么带到工地埋了?肋骨上的刀痕,明显是奔着心脏去的。”她啪的拍到桌上一把水果刀,“差不多就是这样的刀,刀尖直接戳下去……”她对着小黄鸭直接下去一刀。

代承看着小黄鸭被戳了一刀,冷汗直接冒了下来。一直逃避的记忆再次返回,那个雷声大雨点小的夜晚,刘珊被撞的很严重,事故发生后枕骨重重磕在地上,导致她的意识不清。朱磊酒后驾车又接电话,加上路边照明不足,直接撞了刘珊。他哆嗦着摸到手机打给代承,语无伦次的说自己撞了人,位置就在石桥巷建筑楼区。等代承开车过来,看了坐在车里慌张的朱磊,说了几句安慰话让他开车先离开。代承就把刘珊扛到自己车上。绕到后面小门位置,一般人不大知道,也很少有人从那边进出。他穿着雨衣,拎着过来前准备的酒菜到了门卫室,给守夜的老头送过去又喝了几杯白酒。代承知道老头是两杯倒的那种。也就放心的回到车边,扛起刘珊扔到了埋司机的坑井里。雨水冲刷后形成洼地。代承用工地上的铁锹铲地挖深一些,闪电划过天空,他看到刘珊用悲伤的目光注视着自己。没有求救,没有哭喊,只有悲伤……代承被雷声吓得跳了起来。他又惊慌又害怕,用锤子击打两下也多少力气。想到车里有水果刀,他就取了水果刀回来,对刘珊心脏的位置狠狠戳进去。代承借着闪电的光,看到了刘珊痛苦的瞪着双眼。慢慢头歪到一边。

回忆会让人与现实感片刻隔离。代承紧张的全身僵硬,目光焦虑的盯着一处。林奂拿起油笔摁了两下,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代承恐惧的瞪着林奂,仿佛精神脱离身体。看着他们的郑然和主治医生也紧张的不敢出声。

“你在我这没必要找优越感。我不是办案人员,也没必要问你作案细节。道门认为生死循环都要经历审判,但我不是阎王也不法官。你的事到头来还得你自己解决。朱磊是被你害惨了。他会背负你的罪,那可是两条人命,不承认也得承认。还有就是埋在女学生下面的那个,身份确认了。嗯,他们二位的冤屈。早晚会水落石出。但是你就说不准了。病症初期能看到幻影,睡眠不足精神焦虑。中期头发脱落严重,进食困难害怕见人。晚期…可能要被单独照顾,分分钟想死却死不了……”林奂语速缓慢,盯着他惊恐的眼睛,传递着累累愤怒。

代承一下子哭出来,抱着头全身缩成一团。这个中年男人的恐慌更像是见鬼后的绝望。郑然很焦急的想让林奂问问关于司机这部分的话题。主治医生及时拦住他并拉出了诊室。

“你现在不能干扰。据我观察她做的挺不错。对于有意识防范谈话,除非戳到痛处,否则没有方法。代承保守这么多年的秘密,不会轻易说出来的。”

“这种情况,需要一直留在精神病医院治疗吗?”

“看情况。他也不是重症,没必要住院治疗。”

郑然听了心里多少踏实一些。屋内,林奂依然和代承做着对峙。她把手机放到桌上,森林里的风声流水声,短暂缓解了代承的焦虑感。接着她换了另一首音乐,车水马龙的声音。林奂对门口的郑然给了要烟的手势。

一盒烟扔了过来,林奂摸了兜里的打火机点燃一根,吸了一口歪头看窗外,“你感到的恐惧,是压迫也好,是厌恶也罢。结束他人的生命,也等同把自己半条命亲手结束了。投进湖里的石头,影响了所有的人。几个美满的家庭被你的邪念葬送。投资人里面有个郑老板,他给你们弄来的钱,都用在工地了吗?”林奂也不看他,淡然的讲完掐灭烟头起身就走。但是她稍稍慢了一点,希望能等来代承的反应。

直到走出诊室的门。代承依然没有回应。郑然有些失望,就算他此刻痛哭忏悔,那又有什么意义呢?生活会回到最初的模样吗?这么一想倒是痛快了不少。主治医生返回诊室,重新开始谈话。林奂和郑然各有所念下楼回到车里。周秘书先把林奂送回家,又载着郑然返回了疗养院。

院长坐在门口的长椅上,看着周秘书拎着大大小小的袋子去了值班室。只要是郑然过来,就会给大家带不少东西。

“还顺利吗?”院长拍拍身边空着的位置,让郑然过来坐。

“依然没有……”郑然仰望的星空,回想起第一次坐在这里的情景,“时间过的真快!我还记得跟你在这里从早忙到晚。房子翻新,你天天打电话跟我要靠谱的工程队。也不知道我爸留给你的这块地是为了什么。现在好像知道了。老有归属。我说的对吗?”

院长慎重的想了想,“也不全是。生命的归属在于无憾,细一想就是精神的彻底安逸放松。离开这里,每个生存的角落都是在苦涩中寻找一点点的甜,靠着那一点甜勉强撑起活着的重量。当我们这一代能吃苦的老年人死去。你们这代身心疲惫的孩子,又没有可依靠的兄弟朋友,以后的日子会很孤独。这才是我一直留在这里的意义。”

“今天是怎么了?以前怎么问你都不说。”

“嘿嘿。看新闻了吗?好几位隐退。看来老陈交上去的材料奏效了。”

“嗯。看到了。怪不得最近入睡很快。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律师会跟进石桥巷的事。毕竟我和陶老板有钓鱼的嫌疑。你们就装作不知道吧!林奂…我就不跟她解释了。反正过段时间还回来。”

“好吧!期待你的茶厂正式开业。顺带着解决一部分就业问题。我还等着从这退休,到你的茶厂养老呢!咱们只喝茶不谈别的!”院长怕他反悔,就差伸出手发誓了。

二人笑着,又念叨起初次见面的尴尬,说着说着郑然眼角流了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