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有一碗面，艾草也饿，所以两个人就头碰头抢着吃，抢得急了，就打。甄先生说我是老板，你得让让我。艾草说我是女人，女士优先。甄先生又说我是老人，你得尊老，艾草说跟你比我就是小孩，你得爱幼。七言八语到最后，只剩了几口汤，甄先生再不肯让了，劈手夺过碗，仰着脖子猛灌。艾草鄙视极了，说那里面都是我的口水，你也不嫌脏？他说嫌，可我还有别的选择吗？艾草更加鄙视他，说嗯，你没有别的选择，我有。
她说着，拿起电话叫外卖，叫了一堆吃的。刚才半碗面没填饱甄先生，外卖到了以后，继续抢着吃。艾草倒是很快吃饱了，洗干净手泡了杯奶茶捧着坐在旁边看甄先生像个饕餮样乱吃，看得大笑，说甄先生，我发现你这个人吧，一天到晚除了吃和睡就是玩，什么正经事都没有，你就不愧得慌吗？
甄先生抬着沾了酱油的脸白她一眼，说我有什么好愧的，小的时候，一天到晚被逼着念书学习，逼着考功名，从来不能随心所欲地吃跟玩，有几次偷偷溜到外面跟附近街巷里的小孩玩，跟他们分吃粗面饼，被我爹抓回去，轻则罚抄书重则一顿打，要多悲惨有多悲惨。后来，进了这当铺，能跟谁玩？能跟谁耍赖？能跟谁抢东西吃？在你之前的几个助手，一个个都规规矩矩正正经经，不是大家闺秀形的就是小家碧玉形的，闲来无事不是读书就是绣花，从来没见哪个跟你似的能闹……
越说，声音越轻，说到后来，几乎听不见。岁月对艾草来说，从零算起也就三十年。可是于他来说，几百年，经历改朝换代，经历战争，经历瘟疫，也经历过与人间女子的相爱，荏荏苒苒下来，所有人世该经历的不该经历的，全都风里雨里过来，日生厌倦，早厌倦了，早在三十年前，或者更久之前，就不想再干下去了，最恨的时候，恨不能破了规矩，放了那些因灾难而无辜典当掉的良善人的灵魂，他在人间魔界都了无牵挂，心里面唯一的渴望就是想再回人世，从头开始活一遍，娶个心爱的姑娘，生一堆孩子，看他们慢慢长大，陪着妻子慢慢变老然后死去。他知道不可能，所以恨，所以想毁灭，不止一次想连同这万恶的当铺同归于尽。主人也觉察出他的心思，三十年前才会放丁力一条生路，丁力成了主人的筹码，逼着他继续守着当铺，履行承诺。
丁力不是他的儿子，不带半点亲戚关系。
但丁力却是他在人间唯一的牵念。他不能让琉璃白死。他这辈子都不会忘掉琉璃为了救他而回来送死。她本该回人间的，也万苦千辛地做到了，那时候他觉得自己得不到的，成全了琉璃，也是好的。偏偏琉璃那般贪心，非要把他也拉回人间不可，结果葬送了自己，又给他压下一座山，把他逼到这样的田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