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传记不倒宰相冯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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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7章 稳坐钓鱼台(4)

冯道虽然年老气衰,头脑还不糊涂。为了不爆发天下大乱,他希望由刘氏子弟做皇帝,郭威只做个权臣就好了,万万不能称帝。就算他真的有福泽,也只能让他的后人谋国,再追认他做皇帝。原来看到郭威对他恭敬有加,冯道暗中称愿。现在郭威让他去接刘赟,难免让人忐忑不安。海枯见底,人至死不知心,郭威手握重兵,要冯道去徐州迎接新帝,是否还别有居心,就不得而知了。因此,冯道问他:“侍中要老夫去迎接新帝,是出自真心吗?”

郭威说:“本人绝无异心。”冯道再加一句:“将军不要让老夫用假话去诳人。”郭威指天发誓,说:“郭某若意欲自立,天诛地灭。”这下冯道放心了。虽然就算违背诺言,也不见得天来诛地来灭,但古人对诺极为重视,也没人敢把发誓当做喝白开水。

迎接新帝,不是一件随意的事。朝廷用李太后的懿旨昭告天下,立刘赟为皇帝,安抚天下。除此之外,还要作诸多的准备工作。选择黄道吉日是免不了的,迎接皇帝的车子叫做法驾,也要另外打造,不能使用刘承佑的。

镇守晋阳的刘崇听说刘承佑被杀,立即厉兵秣马,想对郭威兴师问罪。后来,他听说立他的儿子刘赟为皇帝,喜从天降,又不太敢确信,就派使者来京城打听。郭威接见了刘崇的使者,说:“本人绝无阴谋,你放一百个心好了,自古以来哪里有文身的皇帝?”原来郭威身上刺了一个雀儿。他的官做得再高,别人也不会忘记他曾经是个不良少年。就算他当了枢密使之后,大家当面对他恭恭敬敬,背后却叫他“郭雀儿”,甚至叫他“郭鸡鸡”。项羽只是重瞳,最后还落得个乌江自刎。开国皇帝必须相貌堂堂,而不能是奇形怪状的,这是天下百姓的共识。几年前因为被杀的杨光远是个秃子,这家伙一点都不聪明,还学人家绝顶。他的老婆也相貌惊人,是个跛子。杨光远善于用兵,他造反的时候天下震惊。后来有人说:“世上怎么可能有秃子皇帝、跛子皇后的呢?”大家听了这话,人心顿安,杨光远后来果然兵败。

真是多事之秋,这边还没有开始去接皇帝,边疆又报军情,辽国想乘中原无主大举入侵。时不我待,冯道上路,前去徐州迎接刘赟,郭威则在京城备战,准备出征。

冯道已经年近七旬,一路奔波,实在不堪鞍马劳苦。不过大梁到徐州数百里,除了饱受颠簸之外,一路无话。几天之后,冯道一行抵达徐州。

通报之后,刘赟出城相迎。两人见面,冯道宣读太后的懿旨,刘赟跪下接旨。宣读完毕,冯道把圣旨交给刘赟,刘赟接过懿旨,站起来。尽管还没有登基,从这一刻开始,刘赟就算是皇帝了,冯道要反过来向他下跪行礼,刘赟连忙制止他。

礼毕,刘赟向冯道详细问起京师的情况,冯道一一回答。最后,刘赟对冯道说:“现在乱世凶年,朝臣虽立我为帝,我还是惊疑。如果不是太师前来迎接,我实在不敢到京师去。”冯道在朝中的资历,早就无人能及。虽然这一辈子留下了不少遗憾事,但他是个好人,不做亏心事,这是众所周知、有口皆碑的,因此,刘赟才对他百分之百信任。冯道安慰他:“请陛下放心,兵变已经平息,京师绝无凶险。”

刘赟放心了,安排心腹将领镇守徐州,自己则坐上法驾,率领亲兵,随从的官吏士卒一千余人,前呼后拥,完全是按照皇帝出巡的仪式,向大梁行进。

刘赟、冯道一行,晓行夜宿,不日抵达宋州。众人正准备下榻,忽然传舍外人喧马嘶。冯道正在狐疑之间,卫戍的士卒惊惶失措进来报告,外面出现一群骑兵。

冯道连忙叫士卒们关闭传舍大门,做好卫戍工作,以防不测,他则和刘赟上楼观察情况。只见到外面烟尘滚滚,涌出上千骑兵来,并且来者不善,竟然在传舍外排兵布阵。冯道知道又有变故了,厉声叫道:“你等何人?竟敢在此劫驾?”

骑兵中驰出一员战将,此人冯道也认识,名叫郭崇威,是郭威的心腹。在这里需要提一下,这个郭崇威并不是因为崇拜郭威才叫郭崇威的,他叫郭崇威纯属巧合,并非因为他是郭威的忠实粉丝才起这个名字,而且郭威也不欣赏他的粉丝起这样的名字,后来为了避郭威的名讳,郭崇威只能不威了,改名叫郭崇,此乃后话。

郭崇威见到刘赟和冯道,翻身下马,向他们行礼,说:“澶州发生兵变,侍中怕发生不测,特派末将来保护。”

冯道已经是上了年纪的人,刚才喊一句话,现在已经感到力竭声嘶。他就让身边的士卒喊话,叫郭崇威先把兵退了,进来见驾。郭崇威却不肯,推辞保护天子不敢大意,甲胄在身,不好见驾。郭崇威带来的都是善征惯战的骑兵,护卫刘赟的士卒虽然有两千,也不一定是他的对手。不过,如果郭崇威孤身进来见皇帝,只要几个身强体壮的士卒就可以捉拿他。冯道知道郭崇威一定心中有鬼,所以不敢进来,不过也拿他没有办法。冯道想了想,不顾凶险,毅然下楼,出门找郭崇威了解情况。

原来,立刘赟为皇帝的消息传到军中,众将士都人心惶惶,说他们杀了刘姓皇帝,再立刘姓皇帝,大家就死无葬身之地了。郭威领兵北上,在澶州下榻。将士们翻过围墙,爬上屋顶,跳进馆舍里,晋见郭威,说:“将士们已经跟刘家结仇,请侍中做皇帝以保全大家性命。”将士们撕了一面黄色的旗帜,放在郭威身上当作龙袍,然后不由分说,把郭威拥在一张太师椅上坐下,众将士就向他跪下,山呼万岁。郭威黄袍加身后,就率兵返回,由于怕其他将士对刘赟不利,特命郭崇威来保护刘赟,请冯道先行回京。

这就是郭崇威口中,澶州兵变的前因后果,来龙去脉。冯道老于世故,早就成精了,一听就知道郭崇威这话有假。郭威声称辽兵北来,所以他率军去抗辽。然而将士立他为皇帝之后,就马上返回,辽兵的影子也不见了。枢密使下榻的地方戒备森严,也不是普通将士能随便翻墙闯进来的。种种迹象表明,这次兵变根本就是郭威一手策划的。

原来郭威果然是一代枭雄,他看到冯道不支持自己做皇帝,就派冯道去迎接刘赟,稳住了各派保皇势力,不但把刘赟骗出徐州,还腾出时间来让自己实施阴谋诡计。这期间他联络了各军节度使,孤立保皇势力,而且自己黄袍加身,做了皇帝。

冯道知道刘赟危在旦夕,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试探郭崇威,说:“你既然是来保护陛下的,为何不进去见驾?以致陛下起疑心?”如果郭崇威敢进去见刘赟,表明他没有接到命令要杀刘赟,或许刘赟还可以保存性命。

郭崇威听到冯道这样说,笑道:“末将衣甲在身,不便见驾。既然太师这样说,末将就跟随太师见驾去。”说罢,解下盔甲,跟随冯道进入馆舍见刘赟。

郭崇威见到刘赟,简明扼要地把事情经过说了一番。刘赟听了,大惊失色,抓住郭崇威的手,说:“皇帝我不敢当了,将军可要保护我一行的安全。”郭崇威请刘赟宽心,代表郭威慰劳跟随刘赟的将士,然后退出馆舍,在外面警戒,参与保卫刘赟。

这一晚,大家都睡不着。郭崇威忙于游说原来保卫刘赟的将士。这些将士分为两部,主要部分是冯道从京师带出来的护圣军,另外一部分是刘赟从徐州带来的亲军。就在当晚,郭崇威向护圣军指挥使晓以利弊,告诉他们刘赟返回徐州的退路已经被郭威派兵截断,护圣军就被他争取过来了。

刘赟更没有闲着,连夜和心腹商量对策,他们也在打护圣军的主意。刘赟的心腹劝刘赟把护圣军指挥使召过来,向他分析厉害祸福,然后劫持郭崇威一起逃跑到晋阳。但是即使联合了护圣军,对郭崇威也没有绝对优势,因此刘赟迟迟下不了决心。

冯道并没有参与任何一方阴谋的策划,但是凭着他几十年的官场经验,他知道这个晚上刘赟、郭崇威会做什么。他也知道自己被郭威耍了一把,为此行感到深深内疚。郭威声称不会自立为皇帝,却怂恿部下立自己为皇帝,还搞出黄袍加身的闹剧。

第二天一早,冯道向刘赟辞行。他家人在大梁,不可能不顾后果跟刘赟一起跑的。这时,由于郭崇威运作,护圣营已经调到外面,包围着馆舍的全是郭崇威带来的骑兵。此刻,郭崇威已经牢牢把刘赟掌握在手中。刘赟已经完全孤立无助,他旧话重提,痛心疾首地对冯道说:“太师做了三十年宰相,言必信,行必果。因为太师你亲自来请,我才放心去大梁。如今,郭崇威把我的将士都遣走了,我怎么办啊?”

自冯道从恒州回来,刘知远、刘承佑认为他已经廉颇老矣,只是把他供养起来,并没有真正用他。尽管冯道现在没什么权力,却没人敢轻视他的资历,上至天子,下至百姓,大家起码表面对他毕恭毕敬。

冯道为官数十年,表面风光,内心留下的遗憾却不少,但他两袖清风,言信行直,有口皆碑。他拥有的就是无人能及的资历,无人能及的口碑。这就是别人没法比拟的财富。郭威就看中他这方面的价值,所以用他去骗刘赟,为自己争取宝贵时间。冯道确实是参与行骗了,但做这事的时候他是被蒙在鼓中的。

面对刘赟的责难,冯道一言不发。此时此刻,再说什么都是多余的。在刘赟跟冯道说话的时候,刘赟的亲信向他使眼色,面露杀机。冯道知道,他想让刘赟把自己杀掉。刘赟若想杀掉冯道,不要说在外面的郭崇威来不及救。就算来得及,也不一定会救。冯道反对拥立郭威,郭威借刀杀人,让刘赟把他杀掉,并非不可能。冯道面不改色心不跳。自己原来是个农家弟子,曾在幽州身陷囹圄,在洛阳、大梁经历官场尔虞我诈,还深入漠北龙潭虎穴,居然屡屡化险为夷,还能担任宰辅、三公二十余年,和其他人相比,就算他现在死去,也不亏了。刘赟劝住他的心腹,说:“这不关太师的事,你们不要鲁莽。”

刘赟已经不是冯道可以保护的,只能让他自生自灭了。他向刘赟说声陛下保重之后,就离开了,内心把郭威骂了一遍又一遍。

在冯道离开之后,郭崇威大开杀戒,把刘赟的亲信全部杀戮,然后把刘赟扣押起来。然后,对许州的刘信发起攻击。刘信全无防备,没法组织有效抵抗,自杀身亡。

剩下的事对郭威来说就是力气活儿了。他让李太后再出一份懿旨,命他为监国,罢黜刘赟。文武百官相继上疏,请求郭威登基。郭威假惺惺地推辞几次,终于不再犹抱琵琶半遮面了,扯下遮羞布正式登基做皇帝。郭威建国,免不了追认一个很牛气的祖宗,自称是周朝王室的后代,因此定国号为周,并且大赦天下。

郭威登基,当然还要玩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把戏,提拔他的心腹王峻为枢密使,提拔翰林学士范质、转运使李穀为中书侍郎。范质是和凝的学生,向来也对冯道执弟子礼,现在他也担当重任了,真的让人感慨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李穀其实就是和冯道在恒州共患难的李荣。郭威的儿子叫郭荣,郭威杀入京城之后,李荣知道郭荣迟早是要做皇帝的,就识趣地把自己的名改了。

冯道目睹这一切,犹如在梦中。他回京之后,就知道郭威称帝是迟早的事。既然自己无法阻止,就在家中称病,静坐观变。郭威没有忘记被他用来“融资”的冯道,除了保留太师这一空衔,还加封他为中书令,每隔几天就派人来询问他的病情。儿子们也苦苦相劝,恳求冯道不要和新皇帝过不去。冯道知道自己胳膊扭不过大腿,这一切根本都无法改变,终于又来上朝。就算自己不顾老命,还是要照顾一下儿子的。他暗地里嘲笑自己,真的是狗改不了吃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