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休闲爱好甩不掉的尴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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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四月巴黎 (1)

前几天晚上,我看到一个自然科学类节目,专门介绍自然科学类节目是如何录制的。摄影师的工作是要从各个方位向观众清晰地展示一只天堂鸟的一举一动,所以他在地面上挖了个坑,在上面铺盖上树枝,然后在里面躲藏了三个星期。节目是在新几内亚录制的,以前那里的人们穿着很性感,浑身上下只有一块遮羞布,不过现在通过电视屏幕,我却看到他们也穿上了T恤衫,上面写着“我是牛仔,我穿皮裤”或者是“2002年国际电子工业协会企业挑战周,我幸存了下来”之类的标语。我还看到当地一个村民穿着一条运动短裤,腰间系着一个腰包,还戴了顶太阳帽,帽边上绣着一家著名邮船赌场的名字。我猜想,这些东西肯定都是国际援助组织带来的捐赠,或者有一条豪华旅游客船顺流而下,这些都是从船上被冲到岸边的东西。

我敢打赌,自从东南亚发生海啸之后,许多太阳帽都漂洋过海去了那里。电视上循环播放着一条又一条的悲惨新闻,就这样一连持续了好几个星期,救援组织的电话在屏幕下方不断地滚动播出。我记得自己当时认为如果他们真想获得大量捐款的话,就应该在电视上播放一只可怜的小狗才对,只需要一只就够了,它可能正在睡觉,肚子里是刚吞食的我们前天晚上在电视上看到的营养不良的孩子,不过这都不重要。“卡特里娜”飓风刚刚登陆时,只要电视屏幕上出现一只站在屋顶上的英国小猎犬,以前从未给慈善机构捐过款的人都会倾囊而出。“我能有什么选择呢?”他们会问,“那个可怜的小家伙看着摄像机,它的目光直视着我的灵魂。”

我觉得一位孤苦伶仃的老奶奶的目光就绝对不会那么有穿透力。通过电视屏幕,我们看到她死命地抱住家里的烟囱不放,胸衣的带子露了出来,但所有人最关心的是她有没有养狗。“啊?如果她家里有一条苏格兰小猎犬的话该怎么办啊?可能被困到了一楼呢!快,那个拯救犬类动物机构的电话是多少?”

如果说每一个人都会有这样的反应,的确有些夸张,因为还有些喜爱猫咪的人,还有些关心爬行动物的人。看到有一只大蜥蜴坐在冰箱顶上在大街上飘荡时,我的一位爬虫学家朋友立刻就心急火燎地想要奔赴救灾前线。“它好像在说:‘我的主人去了哪里?’”他这样猜测,“我马上就要来了!过来好好地拥抱你,可是现在这个救援电话怎么还在占线啊?”

曾经有人告诉我,将动物人性化是最不人道的一件事。也就是说,和这些人一样,我也应该深感内疚。在小时候听到的童话故事里,小蜗牛的妈妈会拿着钱包,慢悠悠地走到门口,往水表里面投硬币;当乌鸦嘲笑兔子的三瓣嘴时,兔子伤心地流下了眼泪;小老鼠很爱自己的姐姐,一起相处得很愉快。每当听到这些故事时,我就会觉得:它们和我们人类一样啊!

有些自然科学节目更是起了误导作用,加深了观众们的这种误解,不过我觉得这正是它们如此受欢迎的原因。例如,我和朋友罗尼有天晚上看了一个叫做“成长的骆驼”的节目,是在马萨诸塞州某个小型私立动物园里拍摄的。节目的主角是一头叫做派特西的小骆驼,在接下来的五十分钟里,解说员不厌其烦地无数次提醒观众,她是在“超级杯”①举行的那个星期天出生的。她刚刚出生不久——大概橄榄球场举行完比赛还没开始清理的时候——就被迫离开了自己的母亲。现在她已经长大成人了,即将插入广告的时候,播音员向大家宣布她们母女马上就要团聚了:“接下来您将观看到,骆驼母女经过长期的分离后终于又要团聚了。”

在下一个环节中,解说员对两匹骆驼又重新进行了介绍,然后我们就看到那头性情乖戾的老骆驼妈妈开始在围栏中追逐自己的女儿。一有机会她就对准派特西的屁股狠狠咬一口,毫不留情,至少从我的角度来看是这样的。看来,这两头骆驼还无法好好相处,但这和她们能够好好相处时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

又快到广告时间了,播音员开始撒谎,吊起观众们的胃口,她说: “接下来您将观看到,灾难降临到派特西身上,改变了她的一生。”

如果那匹小骆驼后来感染重病,不得不截肢的话,我肯定就会捐钱了,但其实并没有发生那么戏剧性的事情。实际情况是,骆驼妈妈得了骨癌后不久就去世了。兽医们都很伤心,只有小骆驼摆出一副事不关己的姿态。可是她为什么一定要伤心呢?真的,为什么呢?她妈妈只会和她打架,争抢她的食物,这样一来她的日子不就更好过一些了吗?

动物饲养员们都担心如果派特西这样独自生活下去的话,有一天她就会忘记自己是头骆驼,所以他们从得克萨斯州引进了另外两头骆驼和她做伴,一头是叫做乔治的公骆驼,还有一头是他的女朋友乔西。节目的最后一个镜头就是这三匹骆驼站在温暖的阳光中,安详自在地生活,互不理睬。“所以这就是在‘超级杯’星期天诞生的小骆驼的故事。”

①超级杯(Super Bowl):美国国家美式足球联盟(National Football League,NFL)的年度冠军赛,一般是在每年一月份的最后一个星期天或是二月份的第一个星期天举行,是美国收视率最高的节目。——译者注

罗尼模仿播音员说道。

她打开了灯,仔细盯着我的脸问我:“难道你哭了吗?”我告诉她,眼睛里进了灰尘。

“成长的骆驼”这个节目的确很有特色,但我更喜欢看没有娱乐成分的自然科学类节目,人们会到处去拍摄自然界的生物,可能是森林,也可能是泥潭,甚至是人类的肠道里。无论节目的主角是老虎还是人体内的绦虫,我都会全神贯注地观看。这种节目可以让人们体会到大自然最基本最朴素的三元素,那就是食物、安全和繁殖。这是一条充满了绝望和悲痛的循环往复的生物链,让我们体会到生命的残酷,因为它总是以一种暴力的方式终结。我明白在观看这类节目时,应该采取一种超脱的心态,但我每次都全身心地投入进去,忘记了自我。等到节目结束时,我都会蜷缩在沙发里,为一只羚羊或是一只麋鹿的死亡浑身颤抖,这些动物的名称总是出现在我的纵横字谜游戏里。

这类节目不仅会让我筋疲力尽而且郁闷至极,还会提醒我,我从来都不是孤身一人。即使天花板上没有一只正在打发时间的昆虫,浴巾上肯定也会有只蜘蛛在那里四处张望,搞不好我体内血管里还生活着一只寄生虫。节目还会提醒我,无论我有多反感它们,这些生物都是大自然的杰作,都值得做成节目在电视上播放。

这是几年前一个夏天我在诺曼底学到的。有一天下午,我正坐在书桌前写信,忽然听到微弱的嗡嗡声,就好像一辆小汽车换了高排挡。我很好奇,于是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到窗前,发现那里有张蜘蛛网,上面好像有一粒怒气冲冲的葡萄干,原来是一只被困的苍蝇。正当我弯下身去想看个究竟时,一只蜘蛛冲了上来,扛起苍蝇欢呼着钻进了它编织的营地里,位于墙壁和窗户框之间的地方。这一幕让我很开心,就好像亲眼看到你的仇敌被绑架了一样,这场暴力行动只延续了三秒钟,结束后你很想让它再重演一遍。

现在已经很难想象自己对于“巨型家蜘蛛”一无所知了,但那时我就是如此。我当时只知道那是一只蜘蛛,体形巨大,形状和没有剥皮的花生差不多,体色介于黄褐色和深棕色之间,腹部有许多深色的斑点。我后来才了解到这种蜘蛛最多可活两年,而我刚才看见的是一只成年母蜘蛛。在发现她的那一刻,我站在窗前惊讶地张大了嘴巴,无限感慨这个世界是多么的奇妙。

为什么我在这间房子里居住了那么久却从来没有意识到我周遭的生物?如果那些家蜘蛛会叫,或是追着我的食物到处跑,我肯定早就发现它们了,但它们就和阿米什农民①一样安静而谦逊,丝毫不会引起人们的注意。除了交配季节,它们总是静静地待在同一个地方,与从小和我一起长大的狼蜘蛛有着天壤之别。如果说家蜘蛛总是设好陷阱等着猎物上钩的话,那么狼蜘蛛则是到处追逐着猎物去打猎。它们体型很大,和婴儿的拳头差不多,浑身长满了粗毛,模样十分可怕,而且总是在我父母房间的墙角游荡,引起姐妹们长久的高分贝尖叫声,让人听了脊背发凉(这种尖叫声总是出现在电影里,就是当极伊突然闯进家里小公主的化妆间时)。“杀死它!”她们会大声叫喊,紧接着我就会听到无数只鞋子落到地板上的重击声,然后就是世界地图册或者钢琴凳敲击地面的声音,只要是顺手可以拿起的沉重物品都可以丢过去。

我也很害怕狼蜘蛛,但我觉得它们并不是专门出来捉我的。首先,它们的行动并非那么有组织有纪律;其次,我觉得它们也有自己的生活,我是从父亲那里学来这种态度的,因为他从来不会伤害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的东西。“你们这些小姑娘只是害怕自己的影子罢了。”他会这样说,无论出现的生物有多大,他都会把它们引导到报纸上,然后拿到户外去放生。等到了睡觉时间,我就会去敲姐妹们卧室的门,告诉她们现在狼蜘蛛已经爬到房顶上去了,休息一会儿后就会顺着烟囱爬进家

①阿米什农民:美国和加拿大安大略省的一群基督新教再洗礼派门诺会信徒,以拒绝汽车及电力等现代设施,过简朴的生活而闻名。——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