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有人可以死而复生。”
“即使是至暗时代那位以鲜血和死亡铸就王座的统治者，祂从死者世界重归物质领域也是凭借巫师们的法术将远在精神领域的灵魂封存在其生前曾着身过的板甲之上。祂的本质未变，仍是亡者。”
“西维尔大人。”
“请您知道。”
——那些逃离死亡的人，其生命，早已停滞不前。
徐蛰合上双眸，轻声念出鹭鸵人女侍从告别时说予他的话。
滚烫的热水从少年头顶落下，在他的发梢处击打起一片片雪白色的泡沫。
他抬起手，手掌顺着湿透的头发笔直滑落。
从额头往下，经过眉心、鼻梁、上唇、下巴、咽喉、脖颈、锁骨。然后是……
清水沿着锁骨倾斜，少年的手掌缓缓伸展而开。
徐蛰睁开眼，与之相对的全身镜内，沐浴的贵族少年平静地回视镜外的他。
“为什么会没有伤口？”
徐蛰微低下头，掌心覆盖的心脏位置光滑如玉，毫发无伤。只有胸口正中还凝固着几片尚未被热水融去的血痂。
没有错！
白色的气雾蒸腾升起，少年深陷回忆。
他依然记得遗留在脑海深处的最后一幅画面——湛蓝的能量箭矢轻易洞穿他的胸膛。他被瞬间爆发的巨大冲击力带离地面、掀向高空，随后又跌落进日之门底处湍急的河流。器官的碎块不时从撕裂的伤口内部溅出，引来饥饿的海洋捕食者。它们在咀嚼他的肉，而他作为斯维因家族直系后裔的血液也将流尽。
——没有道理，他有机会重见人间。
但这又是为什么呢？
徐蛰神情恍惚。
“那些逃离死亡的人，其生命，早已停滞不前。”他低声复读女侍从的话，千珏教团的诫言之一。
那支古老的宗教团体自初始纪元【太息】以来便崇拜死神千珏。他们信奉世间万物皆有始终，一切生灵所在之地皆为千珏的猎场。生者终其一生都无法逃避死亡，无论他的寿命如何悠长，生前身后的地位又如何尊贵，当天命所归之时，千珏自会执弓持箭降临到将死者的身边。
当然，凡是生灵皆有所留恋。并非所有人都能坦然面对死亡。在千珏教团告之世人的诸多故事中，曾有许多生者试图逃避死神的猎杀。他们中有尊有卑，有王国之主派遣骑士前往传说中的圣地乞求可以打破生死界限的永生之水，也有传奇英雄痛饮龙血、企图转化恶龙摆脱崩毁的天命……乐观主义者在追寻长生的漫长旅途中先后倒下，而失败主义者则一早看透千珏的冷漠无情。他们四处逃匿，永不停息。在怒声咒骂千珏的同时，又悲戚地祈愿羊灵可以生出一丝怜悯之心，替他们稍稍拴住恶狼的尾巴。
“千珏印记。”
徐蛰对着镜子四处寻觅身上可能遗留下的死者痕迹。
在千珏教团的故事里，所有的主人公最终都倒在了狼灵的撕咬之下。他们的灵魂被恶狼的犬牙撕碎吞噬，而仁慈的羊灵则放下弓，收回祂早早落下的“千珏之印”——他们依靠这个来追寻那些逃避死亡的生灵。
“……没有。”徐蛰长呼出一口气。他寻遍全身，也没有在身体的任何一处找到那道古老的千珏印记。
又排除了一个错误选项。尽管，少年的疑惑仍然不解。
——嘀嘀嘀。
浴室内忽然响起机器提醒的声音。
徐蛰抬起头，顶上的花洒停止了喷水。
一道娇俏的女孩声音紧随机器的嘀嘀声在他耳边响起：“先生，您预存在卡内的银轮已全部用尽。若仍需服务，请及时前往前台充值。”
“哎？”徐蛰怔住了。
……
“抱歉，请替我退卡。”
徐蛰伸出手指，将不时闪烁红光的薄体晶卡推至柜台侍从的面前。
“请在柜台旁的三角机器处领号，先生。”柜台侍从头也不抬，“15号，15号！15号在吗？”
“哎？”徐蛰微微一愣。从他身后挤来一个身材矮小的约德尔人。它用力地踢着徐蛰的小腿，嘴里循环叫喊着徐蛰听不懂的陌生语言。
“它在叫你让开。”有人轻轻拍了拍徐蛰的肩，将他从约德尔人的身边拉开。“在符文之地，我想没人会希望看到这位约德尔人发怒。”
“嗯嗯。”
小约德尔人满意地点点头。
从它身后赶来的同伴小心翼翼地将它抱上柜台。
“对不起，先生！”小约德尔人的同伴只来得及回头向徐蛰道一声歉，便一脸苦恼地投入到向柜台侍从翻译约德尔人语言的艰辛战斗中。
“噢？原来它有朋友了。”拉开少年的人轻咦一声。“这倒是我多此一举。”
徐蛰醒悟过来。他觉得这个人的声音有些耳熟——
“赛博特先生！”
少年转过身。一位收拾干净的男人正微笑地审视他。
“真不可思议。”赛博特轻轻拍手，“西维尔先生，你还活着。”
“如假包换。”徐蛰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有兴趣聊会天吗？”
“当然。”
两人绕过柜台排队的人群，找了一处休息的位置分别坐下。
“赛博特先生。”徐蛰率先开口。
“你是怎么平安无事的？”
“西维尔先生，我可有过自我介绍。”赛博特打了个响指，“我是捕鱼船上的鱼叉手。”
“尽管皮尔特沃夫也有一些水手不通水性，但那可不包括我！作为一名鱼叉手，我的任务向来是潜入深海和那些海怪战斗。只是日之门下的小小暗流，这还淹不死我！”赛博特露出得意之色。
“更何况。”他停了一下，看向认真倾听的少年，“那些刺客的目标可不是我。”
“说的也是。”少年轻轻点头。
赛博特笑了笑，他微眯起眼，双瞳中闪烁起狐狸般狡猾的光彩。
“西维尔先生，或许您也应该和我说说，您又是怎么平安无事的？”赛博特说道，“那些家伙可没分出一个人来管我。”
徐蛰见赛博特的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愤懑神情。对这位流浪汉来说，仿佛被伊卡拉亚家族的刺客们当作不起眼的小角色看待才是奇耻大辱。
“说来话长。”徐蛰想了一想，答道。
“愿闻其详。”
“事实上……这听起来让人有些难以置信。”
“我对此很感兴趣。”流浪汉摇了摇头，他充满耐心。
徐蛰轻叹了一口气，他看了赛博特一眼，开始缓缓讲述他所知的全部。
……
“也就是说。”赛博特偏过头。“西维尔先生您醒来时，便在祖安底层平民窟的街道上了？”
“嗯。”
“苏醒时，贫民窟穷人家的一群小孩正想剥下我的衣物。他们把我当做了一具尸体。”徐蛰补充了一句，“溺死的。”
“然后，您离开了祖安，又回到了皮尔特沃夫？”
“是的。因为身上沾染了祖安的炼金废气，巡逻的皮城守卫差点不允许我踏入下城区。所以进入皮城以后，我就来到了这家公共清洁设施。”徐蛰答道。
“没有遗漏？”赛博特问。
“毫无遗漏。”少年神情平静，目光与赛博特交汇一瞬，又互相擦过。
他刻意向流浪汉隐瞒自己曾去过黄道地库，因他并非完全信任赛博特。事实上，与赛博特重逢后，他一直对后者心生怀疑。若非他对自身身中伊卡拉亚强弩却依旧幸存感到疑惑，他也不会将详情全部告知赛博特，只为从他口中求证获取坠河后和苏醒前可能存在的他所遗漏的重要信息。
“赛博特先生。你不是说黄昏时便要出海，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现在，烈阳应当落入守望者之海了。”徐蛰突然问道。
自称鱼叉手的流浪汉先生挠了挠头，他羞赧着脸：“事实上，我从暗河游出后便直奔内港码头。虽然赶在开船前到达了集合点，但我的船长大人却不满意。她平日里便不喜欢我，今天更是推出火炮，将我硬生生赶下了船。”
“得亏我跑得快，那个暴脾气女人差点射出炮弹！”可怜的赛博特先生捂着胸口，心有余悸。
徐蛰见了他手上的动作，轻轻地皱起眉。
“……西维尔先生，您之后打算怎么办？”赛博特犹豫了一会儿，问道。
“贵族们的暗杀向来斩草除根。若是发现你大难不死，他们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徐蛰摇摇头：“我也不清楚。”
对于伊卡拉亚家族的刺杀，他并非没有预料。只是与他最初推演的情况相比，那位幼年时曾待他极为亲和的懦弱贵族出乎他所意料的过于杀伐果断了。
他不免陷入深深地思考，心想这就是卷入权力漩涡至今仍未死于阴谋和斗争的贵族吗？和父亲曾训诫过他的话语一样。生活在这片广袤土地上的人们，没有一个是十六岁的他所想的那么简单。
贵族少年合上双眸。他决意将这次几乎杀死他的暗杀行动铭记在心，作为永生难忘的一大教训。
我还要更谨慎，更理智，更隐忍，更阴狠，更果断，更不留情面……
就如同我伟大的先祖。
他睁开双眸，旁侧的流浪汉还在叨叨自语。
“如果我的船长大人没把我丢下就好了。本来，我或许可以请求她将西维尔先生您带上船队，顺路送您离开皮尔特沃夫。”
“赛博特先生。”徐蛰露出微笑，“如果你的船长大人没有将你丢下，你也没法在这里遇见我。”
“说得也对。”赛博特恍然大悟。
“但我还是要谢谢你。”徐蛰轻声道。
少年的目光深凝，宛若不可见底的深渊与大海。
他静静地注视昨夜起才相识的流浪汉或鱼叉手。对于赛博特的真实身份，他已经失去兴趣。但在身份之外，无论赛博特是怎样的男人，或许他都还有机会可以用到他。
只不过——
这一切，都要从长计议。
徐蛰站起身，准备向赛博特道别。
他的双手插入衣服口袋。
自沐浴隔间出来后，徐蛰就披上了那件破旧的黑色大氅。他也不是没想过去恒星大道购置新衣物，但从祖安贫民窟苏醒，又急急赶至黄道地库。这一路匆忙，他也只能选择暂时将就。
“赛……”
徐蛰刚张开口，胸口正中却是猛然一疼。
这——
他惊愕地张开嘴。
胸口的疼痛从正中扭转，箭头般地向左上方疾射。
怎么——
少年站不住脚，他的身体不由自主地向前倒去。
箭头停止在心脏处。它蜷缩而起，突然凝成尖锐的钻头，向中心洞穿直入。
会——
是熟悉的疼痛。不久之前，他才体会。
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
他冥冥中听见一个声音。
眼前随即一黑，所有的光亮顷刻消逝。连带赛博特、吵闹着和同伴离开公共清洁设施的小约德尔人、川流排队又渐渐少去的人群、还在重复叫号的柜台侍从。
时间开始逆流，一幅如山般高的巨大画面从天而降。
光华闪烁，那画面开始闪电般地变换。
冰冷腥咸的海水。
赤红、碧绿、深蓝等各色的深海植株。
聚集成群、盘旋游过的小飞鱼。
一条虎视眈眈的银色大鱼。
还有一个平静望着他的虚幻男孩。
“……布兰多。”少年忍不住发出呻吟。
画面瞬息崩解。
高山倒塌，海水枯竭，一切皆变为梦幻泡影。
只有○型的湛蓝字节和丨状型近似太古咒语的幽绿字体暴雨似地以落下、钻出、跳跃等各种方式出现在少年面前，占领他的全部世界。
冥冥中，徐蛰所听见的那个声音也放大了。
……
【系统提示：感知到未知魔力指示物，开始吸收。】
【系统提示：当前宿主的魔力等级尚未满足需求，是否以未知魔力指示物代替宿主魔力？是/否。10秒后默认选项。】
【系统警告：该魔力指示物等级过高，无法与宿主原魔力兼容。若以之代替宿主魔力，有一定概率对宿主造成不可视影响。】
【系统提示：宿主无选项，默认选择是。魔力指示物已代替宿主魔力。】
【系统提示：鉴于宿主已拥有魔力，各界面开始激活。】
【系统提示：宿主基础属性界面正在载入，天赋与符文界面正在载入，装备界面正在载入，技能界面正在载入……滋滋滋，出现未知故障。开启排除故障功能……滋滋滋，故障排除失败，？？？界面……】
……
一道光闪烁亮起，恍若至暗时代的贤者引领众英雄劈开遮天蔽日的黑幕。
有人将倒地的徐蛰从地上扶了起来。
他缓缓地睁开眼，强光刺入瞳孔，令少年险些掉下泪来。
他抬起手，抹过双目。面前的世界渐渐不再模糊。
但——
这是什么？
抬起手掌的正中心粘着一张方形的纸牌。
而在与纸牌相隔几厘米的空气，凭空浮现起一行行碧绿色的字体。
……
提尔拉姆的纸牌：命运/蓝（1/3）
品质：青
源地：蟒河流域
可使用次数：3/3
施法前提：智慧（10），精神（7），等级（1）
施法消耗：法术位（2），魔力指示物（4）
施法间隔（公共/独立）：4音节/15音节
当前状态：正位
当前效果：命运扭转，下注翻倍。
道具介绍：贯彻我之意志，命运正在扭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