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蜀山剑侠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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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8章 (4)

且说萧玉出门,踏上雪橇,赶上绛雪。假说兄弟没有见到,以免无言可答。一路加急滑行,仗着沿途人家绝少,又都夜深人睡,一个人也未遇见。赶到崔家,遥见灯光全熄,全屋暗沉沉,料想来晚,瑶仙久等生气,以入睡相拒,好生焦急。又不敢埋怨绛雪,得罪了更难挽回,急得不住唉声叹气。绛雪明知他心意,也不去理他。快要到达,方对他道:“玉哥,叹气作甚?来晚了吧?”萧玉见她反而奚落,忍不住答道:“你还说哩,都是……”说到“你”字,又缩回去。绛雪怒道:“都是什么?都是我耽搁的,害了你是不是?”萧玉忙分辩道:“妹子,你太爱多心了,我哪里说你?我是说,都是我命苦,把心挖出来也没人知道,真恨不如死了的好呢。”绛雪冷笑道:“那倒用不着费那么大事,少埋怨人几句就好了。我既说得出,就担得起。你屋还未进,就着急做什么?”说时已到堂屋门前。萧玉见一排几间屋没一处不是黑的,料定瑶仙生气无疑。昨晚已经吃过苦头,哪敢再冒昧闯门而入。见绛雪推开堂屋门,走到瑶仙门前掀帘而入,心乱如麻,也没留神细看,恐又见怪,只得站在门外候信。

方在犹疑不定,忽见绛雪在房内将头探出帘外,细声说道:“到了家屋,怎不进来,还要喝一夜寒风么?请你把中间堂屋门关好,上了门闩。我冷极了,要回房去烤火,不由前面走了。”说时,萧玉瞥见帘内似有微光透映,又不似点灯神气。闻言如奉纶音,不等说完,诺诺连声走将进去,放下雪具,匆匆关好堂屋门,朝灵前叩了三个头。慌不迭掀帘钻入一看,室内无灯无火,冷清清不见一人,仅里面屋内帘缝中射出一线灯光。不知瑶仙是喜是怒,许进不许,正打不出主意。忽听里屋通往后间的门响了一下,仿佛有人走出,跟着又听瑶仙长叹了一声。萧玉忙也咳嗽一声,半晌不听回音,提心吊胆,一步步挨到帘前,微揭帘缝一看,忽觉一股暖气从对面袭上身来。室内炉火熊熊,灯光雪亮,向外一排窗户俱都挂着棉被。

绛雪不知何往,只剩瑶仙一人,穿着一身重孝,背朝房门,独个儿手扶条桌,对着一面大镜子,向壁而坐。不由心血皆沸,忍不住轻唤了声:“姊姊,我进来了。”瑶仙没回头,只应声道:“来呀。”萧玉听她语声虽带悲抑,并无怒意,不由心中一放,忙即应声走进。瑶仙偏脸指着桌旁木椅,苦笑道:“请坐。”萧玉忙应了一声,在旁坐了。见瑶仙一身缟素,雾鬓风鬟,经此丧变,面庞虽然清减了许多,已迥非昨日模糊血泪,宛转欲绝情景。本来貌比花娇,肌同玉映,这时眉锁春山,眼波红晕,又当宝镜明灯之下,越显得丰神楚楚,容光照人,平增许多冷艳。令人见了心凄目眩,怜爱疼惜到了极处,转觉欲慰无从,身魂皆非己有,不知如何是好。坐定半晌,才吞吞吐吐道:“好姊姊,你昨日伤心太过,我又该死,害你生气。回去担心了一夜。今天稍好些么?人死不能复生,姊姊还是保重些好。”说完,见瑶仙用那带着一圈红晕的秀目望着自己,只是不答,也未置可否。看出无甚嗔怪意思,不由胆子渐大,跟着又道:“姊姊,你这个弟弟昨天也是新遭大故,心神悲乱,虽然糊涂冒昧,得罪姊姊生气,实在一时粗心,出于无知,才有这事。刚才因绛妹怕走早了,防人知道,来得又晚一些。昨晚我心都急烂了,望好姊姊不要怪我吧。”说完,瑶仙仍望着他,不言语。萧玉面对这位患难相处的心头爱宠,绝世佳人,真恨不能抱将过来,着实轻怜密爱一番,才觉略解心头相思之苦。无如昨晚一来,变成惊弓之鸟,再加上瑶仙秋波莹朗,隐含威光,早已心慑。惟恐丝毫忤犯,哪里还敢造次。又想不出说甚话好,心里也不知是急是愁,仿佛身子都没个放处。由外面奇冷之地进到暖屋,除雪具、风帽留在堂屋外,身着重棉,一会儿便出了汗,脸也发烧,又不便脱去长衣。心爱人喜怒难测,尚悬着心,呆了一会儿。

萧玉还在忸怩不安,瑶仙忽然轻启朱唇说道:“你热,怎不把厚棉袍脱了去?”萧玉闻言,如奉纶音,心花大开。忙即应声起立,将长衣脱去,重又坐下。瑶仙忽又长叹了一声,流下泪来。萧玉大惊,忙问:“好姊姊,你怎么又生气了?是我适才话说错了么?”瑶仙叹道:“你适才说些什么,我都没听入耳,怎会怪你?我是另有想头罢了。你这两天定没吃得好饭,我已叫绛妹去配酒菜、消夜去了。等她做来,你我三人同吃,一醉方休,也长长我的志气。”萧玉知她母仇在念,情逾切割,怎会想到酒食上去?摸不准是甚用意。想了想,答道:“我这两天吃不下去,姊姊想吃,自然奉陪。”瑶仙玉容突地一变,生气道:“事到今日,你对我说话还用心思么?”萧玉见她轻嗔薄愠,隐含幽怨,越觉妩媚动人,又是爱极,又是害怕,慌不迭答道:“哪里,我怎敢对姊姊用心眼?实对姊姊说吧,现时此身已不是我所有,姊姊喜欢我便喜欢,姊姊愁苦我便愁苦,姊姊要我怎么我便怎么。不论姊姊说真说假,好歹我都令出必行,粉身碎骨,在所不辞哩。”瑶仙闻言,微笑道:“你倒真好。”萧玉方当是反话,想要答时,瑶仙忽伸玉腕,将萧玉的手握住,说道:“你当真爱我不爱?”萧玉先见瑶仙春葱般一双手搁在条桌上面,柔若无骨,几番心痒,强自按捺,想不到会来握自己的手。玉肌触处,只觉温柔莹滑,细腻无比。再听这一句话,事出望外,好似酷寒之后骤逢火热,当时头脑轰的一下,不由心悸魄融,手足皆颤。爱极生畏,反倒不敢乱动,只颤声答道:“我、我、我真爱极了!”瑶仙把嘴一撇,笑道:“我就见不得你这个样子,大家好在心里,偏要表出来。”随说随将手缩回去。

萧玉此时手笼暖玉,目睹娇姿,正在心情欲化的当儿,又看出瑶仙业已心倾爱吐,不再有何避忌,如何肯舍。忙顺手一拉,未拉住,就势立起挨近身去,颤声说道:“好姊姊,我今天才知道你的心。真正想死我了。”边说边试探着把头往下低去。瑶仙一手支颐,一手在桌上画圈,一双妙目却看着别处,似想甚心思,不怎理会。萧玉快要挨近,吃瑶仙前额三两丝没梳拢的秀发拂向脸上,刚觉口鼻间微一痒,便闻见一股幽香袭入鼻端。再瞥见桌上那只粉团般的玉手,愈发心旌摇摇,不能自制。正待偎倚上前,瑶仙只把头微微一偏,便已躲过。回眸斜视,将嘴微努道:“人来了是甚样子?放老实些,坐回去。我有话说。”萧玉恐怕触怒,不敢相强,只得返坐原处,望着瑶仙,静候发话。等了一会儿,瑶仙仍是面带笑容,回手倚着椅背,娇躯微斜,面对面安闲地坐在那里,一言不发。萧玉见她今日哀容愁态全都扫尽,目波明媚,口角生春,似有无限情愫含蓄在内。不由越看越爱,心痒难搔。早知不会见怪,深悔适才胆小退缩,将机会错过,未得稍微亲近,略解多少相思之苦。

正打不出主意,借甚机缘二次发动。瑶仙见他呆望,嫣然笑道:“你想什么?我有哪点好,值得你这样爱法?”萧玉闻言,心花怒放,赔笑答道:“姊姊,你玉骨冰肌,灵心慧质,我想天上神仙也未必有你这样美丽,怎叫人不爱呢?”瑶仙见他口里说着话,手却悄悄伸将下去在拉坐下椅子,似想挨近,笑道:“呆子,你拉椅子做什么?要坐过来,就大大方方把椅子搬过来,莫非挨得近些还有甚好处么?”萧玉吃她道破,不由脸上一红,乘机涎脸笑答道:“好处多呢,我得和姊姊稍微亲近,死也甘心,便叫我做神仙我都不换。我跟姊姊同坐一起吧。”随说随又起立,走向瑶仙身侧,一面留神觑着瑶仙面色喜怒,一面移坐过去。

瑶仙所坐靠椅本宽,可容二人并坐。萧玉玉肩相并,息胜吹兰,目觑瑶仙并无怒容,自觉心口怦怦乱跳。正待再进一步,回手挽肩相偎相倚,瑶仙只将身子微侧,人已轻巧巧离座而起,笑道:“少爷,这把椅子好,我让你如何?”萧玉慌不迭伸手想拉时,瑶仙一偏身转向椅后,手指朝萧玉脸上轻轻刮了一下道:“没羞的东西。”萧玉猛觉一股温香自瑶仙袖口透出,不禁心中又是一荡,忙伸手一把拉住瑶仙的手腕。方觉柔腻莹滑,无与伦比,瑶仙已甩手夺开,斜睨萧玉,白了一眼,翩若惊鸿,往外屋走去,萧玉忙喊:“好姊姊莫走,我不敢了。”待要追出,瑶仙隔帘微嗔道:“我有事去,就来。又不听话了么?”萧玉忙应:“我听,我听。”接着便听履声细碎,走向别屋中去。

萧玉独坐室中,回味适才情况,直似痴了一般。心神陶醉,周身火热,通没一个安顿之处。彻骨相思,一朝欣慰,一心只盼瑶仙顷刻即回。看今夜情景,纵不能销魂真个,也必可以相偎相抱,得亲玉肌,爱她一个半够。这时任有天大的事,也都置之度外了。谁知等了一会儿,全然无信,连绛雪也不见到来。耳听室外铜漏水声滴滴,算计天已不早,家有重丧不容不归。自己一肚皮的话,一句尚未向瑶仙倾吐。当这千金难买的光阴,平白糟掉,岂不可惜?始而心焦。明知二女必在别屋,以前也曾去过,一找就到。有心寻她回来,无奈玉人难测,闺令森严,不容假借。自己又曾答应惟命是从,万一借此相试,误走了去,将她惹恼,如何弯转?想去不敢,不去又急得毛焦火燎,心旌悬悬;越等越情痴,满腹热爱无从发泄,倏地起身扑向瑶仙床上,先抱起瑶仙常睡的枕头,连亲带嗅,搂得紧紧,低声喊道:“好姊姊,亲姊姊……”发狠亲热了一阵。后又得到瑶仙两只绣鞋,抚摸亲爱,朝鞋里不住乱亲乱闻。低声直唤:“好姊姊,爱死我了。”

似这样狂热虚爱了一阵,二女依旧一人未来。渐渐爱极生恨,在室中抓发捶胸,低骂:“狠心姊姊,害得我好苦!”不禁伤心,落下泪来。刚在酸楚难受,忽听身后有人嗔道:“好!你骂姊姊,我去告诉她去,看还对你这个没良心的好不?”萧玉大惊,回头一看,正是绛雪,三不知掩了进来,正站在自己身后,手里捧着一个木菜盘。绣鞋正在手内,床上枕被也都零乱,惟恐真去告发,慌不迭将鞋先藏在怀中,忙着作揖打躬道:“好妹妹,亲妹妹,我哪敢骂姊姊?谢谢你,她刚对我好一点,你一告我,就全糟了。”绛雪嗔道:“说你没良心,还不认。她才对你好一点么?这比骂她还要可恨。”萧玉信以为真,急得一面打躬,一面慌不迭分辩道:“她对我真好极了!我怕你告,才那样说的。谢谢妹妹,成全我吧。再说,她走来听见就糟了。”

话刚说完,忽听瑶仙从别屋中走来。口喊:“绛妹,打帘子,我腾不出手。”萧玉方在惶急,绛雪笑道:“姊姊说你呆子,一点不差。也不帮我接接东西,尽说这些空话有甚用处?”萧玉才想起绛雪手里有托盘,忙即应声接过,放向桌上。绛雪随转身将帘揭起,瑶仙也用木盘托着一个小火锅和好些食物走了进来,笑对萧玉道:“大少爷,受等受等。这火锅是用鸡汤煮,现吃现下的抄手(即馄饨),外配糟冬笋、梨窝菌油、风鸡、烧腊鸭子和两盘四馕腊味。这都是妹儿见我两娘母年前没心肠办年货,她私自做的,也都是你爱吃的东西。今夜我安心振起精神,高高兴兴消个好夜,补补我们三个这些天的苦。快请一同享受吧。”萧玉见了瑶仙,不由得又喜又恨,暗忖:“你原来帮着绛雪做消夜裹抄手去了,谁稀罕吃这些东西?与其这样,还不如早来一步,领你的情呢。又偏要来在绛雪后面,当着人,一定又是拿架子,连手都不能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