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34年3月中旬,蒋介石离开建瓯,又飞回了“剿共”大本营——南昌。
侍从室的侍卫们被宣铁吾带着乘飞机走了,戴笠手下的侦察班、警卫班被撂下了。第二日早晨,他们也开始了动身,但他们不像侍卫那样可以坐飞机,只能长途辗转,先乘木船由闽江顺流而下,到达福州后,再去马尾,再溯江而上,抵达九江后,马不停蹄上了南浔路火车,直奔南昌。
当他们急急到达南昌时,宣铁吾等人随蒋介石在南昌北坛已经住下好几天了。这是临赣江的一幢二层楼洋房,远离市区,环境清幽。侍卫们住在小楼里,有人在外面站岗放哨。黎铁汉立即跑过去请示宣铁吾:“我们住在哪?”
“在附近找民房住吧。”宣铁吾说。
对戴笠的这两个杂牌“班”,宣铁吾本来兴趣不大。但在福建时,他们多次担任警卫工作,进行站岗放哨。尤其是在延平战役中,蒋介石从建瓯乘软轿去前线,朝出晚归,每日行程百余里,为时十余小时,其中要翻山越岭、渡江过桥,安全顾虑极多。为了确保蒋介石的安全,侦察班先去侦察地形,掌握有关警卫状况,抢先控制桥梁、渡船,安排休息和就餐场所,规定联络暗号,布置潜伏人员暗中配合等。宣铁吾带着侍卫一到,前面的街道已经清场,老百姓已被黎铁汉他们提前赶走了;遇到河流,桥梁也被侦察班抢先控制,渡船也找好了。这前站打的呱呱叫,宣铁吾省了很多事情,于是对侦察班、警卫班刮目相看。
此刻宣铁吾说罢,突然担心黎铁汉多想,以为安排他们住外面是出于什么偏见,于是立即解释说:“侦、警两班在附近租住民房,可以隐蔽身份,对工作方便。”
“好叻!”黎铁汉应了一声,就走了。
随后,他和罗毅在附近找了一些民房住下,立即进行工作安排。按照宣铁吾的要求,警卫班专门负官邸周围全天候的警卫任务,侦察班除临时先遣和警卫布置外去南昌市工作,做什么工作?如搞一些社会调查、情报搜集和与有关治安情报单位联系配合等事宜,也就是说,在外围防卫。
谁知这侦察班却出师不利,当头就给戴笠抹了黑。
侦察班的钟民祉是南昌人,黎铁汉密派他到梁家渡“工作”。梁家渡是南昌到临川必经的渡口,由于没有修桥,来往车辆都在这里由木船过渡。黎铁汉交代钟民祉说:“这是警卫线上的重要据点,你必须给我看好守好!”
谁知这钟民祉没经验,去了渡口,机械地拿出特训班学的那一套,一会儿躲在墙壁死角往外窥视,一会儿跑到船上探看,一会儿装瘸子,一会儿装哑巴,一会儿挺胸大摇大摆,一会儿缩头缩脑,鬼鬼祟祟。他这么做是为什么?捕捉特务。结果弄得自己反而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渡口的人们以为他是个疯子,也不在意。谁知附近驻军一个军官经过渡口,大生疑惑:“这家伙鬼鬼祟祟的,干啥的啊?”
他这么一吆喝,钟民祉撒腿就跑,于是几个兵油子追去,把他按倒在地上捉住,几枪托子就把他打得晕过去了。当钟民祉醒来时,却发现自己已蹲在驻军的审讯室里了。
兵油子捉住他,为何还要把他打晕?就是搜身想弄点油水,结果却在他身上发现可以调兵的密件。原来戴笠为了让手下特务随时可以调兵配合自己行动,给每人发了特别密件一枚,必要时可调动部队支援。这下可害惨钟民祉了,这密件可不是谁人都有的,军官见钟民祉穿着像个老百姓,身上却有身份不凡的密件,当即下令:“捆绑起来,押走!”把他带去驻军驻地。
驻军连长对钟民祉的身份也是大为怀疑,不是共产党,谁人在光天化日之下如此装神弄鬼?等他醒过来后立即进行审问。谁知钟民祉又拿出受训时接受的那一套,死活不说自己的真实身份和任务。
“好,看你嘴硬还是我的马鞭硬。”
噼里啪啦,几个马夫上场,轮番对着钟民祉进行抽打。他终于挨不过这马鞭子的狠打,说出自己的身份,问什么答什么,一一招供,最后还特别指出说:“那密件就是调兵用的!”
钟民祉不仅遭到拘捕、逼供,而且搜出了密件,暴露了身份,事后上峰恐密件事件外泄发生重大影响,密令军方作废。
这事出了后,使得侍从室的声望也砸锅了,宣铁吾老大不高兴,说:“就这素质,如何保护得了领袖!”
他开始对戴笠派过来的两个班持怀疑态度了。可侍从室的德国顾问斯托纳斯却十分看好他们。斯托纳斯是蒋介石花费重金专门从德国请来的,负责侍从人员和武装警卫方面的训练与指导。他咋对连宣铁吾都看出不行的两个班叫好呢?
原来,戴笠暗中给他送过不少金条。
眼看黎铁汉和罗毅不遭宣铁吾“待见”,多次主动去找宣铁吾进行个别私人谈话,并且尽力建议将侦、警两班正式纳入侍从室编制,将侦察班人员不分军校、警校,不分期别高低,一律以上尉侍卫官任命;警卫班人员则以少尉特务员任命。
这斯托纳斯与宣铁吾交谈后,又慌不迭地与黎铁汉、罗毅、陈善周以及他们手下进行单人谈话。张毓中等人就因为侍从室等级森严,上次他们坐飞机,侦、警两班长途坐船、走路地追,工作热情备受打击,纷纷对洋顾问表态说:“均贫富,是我们梦寐以求的大事。”
单人一一谈话后,无论是组长还是组员,人人以为事情已经确定下来了,十分高兴,手舞足蹈。斯托纳斯也大受鼓舞,接着两度召集侦察、警卫两班的人员进行“全体训话”,宣布自己的计划,乐得讲桌下面掌声、喝彩声不断。
斯托纳斯兴奋地说:“你们是世界上最会鼓掌的民族,你们中国人是世界上最优秀的民族!我一定要宣铁吾先生立即办理!”
当夜,他再去找宣铁吾。宣铁吾也希望把自己的侍从室做强作大,于是就照斯托纳斯的意思,亲自电请戴笠赞同正式纳编,再呈报蒋介石核准。
谁知他发出商电后,半路杀出一个程咬金,侦察班的书记曾澈密报戴笠说:“侦、警两班是钧座苦心训练的精华,如被他人吸收,将对团体影响甚大,请考虑婉拒之。”
而戴笠呢?只想控制侍从室,却不愿被侍从室控制,采纳曾澈的意见。于是,宣铁吾的电报遭到戴笠婉拒。
宣铁吾先是难堪,不高兴,接着就明白咋回事了:“戴笠要在我身边安插钉子,要在我的地盘分一羹啊!”
宣铁吾有了警惕心后,无巧不成书,戴笠手下又自动当起“滚刀肉”送上“油锅”来了。
由戴笠选派到侍从室担任侍卫官的张业、莫钧两人(屡剑如已他调)在蒋介石左右,却咋看咋看不惯侍从室同仁的所作所为,认为他们不懂业务,说他们人前太谦虚、没气魄,觉得他们见钱眼开,没有牺牲精神等等,一无是处。有这样的看法,他们也不藏在肚子里,学着戴笠平时打小报告那一套,暗中写检举信,用邮寄方法向主子蒋介石进行密报。
谁知蒋介石当政以来,天怒人怨,信访、上访多如牛毛,对“群众来信”是从来不亲自看的,基本上由侍从室里那些侍从歇得无聊时才捡几封看看。这一日,几个侍从无聊之极,于是拿了几封举报信准备阅一阅,找找乐子。谁知不看则已,一看大吃一惊:“竟然是举报我们的!”
天子门下的骄子们哪受得了被密报?立即开了锅,马上报告侍卫长宣铁吾。宣铁吾不论级别、阶级还是地位都比戴笠高许多,又是蒋介石最亲信的人,当即大发雷霆,下令:“把戴笠喊过来!”
戴笠赶过来,宣铁吾当面把举报信往他前面一摔,毫不客气地说:“我提拔你的人,你不肯;你推举进来的人,专门打小报告!原来你的人不是来护卫校长,而是来打我的小报告的……”
这弄得戴笠好不难堪,一再解释道歉,并且说:“我们将张、莫两人调开处分。”
这事之后,宣铁吾对戴笠诸人等没有好声色了,还滞留在侍卫室的侦、警两班首当其冲,宣铁吾一改过去对他们的爱护、关心态度,对他们冷冷淡淡,不时作难。
侍从室其他人就本来对宣铁吾要将侦、警两班人全部调任侍卫官和特务员的消息大为不满,说:“我们豁出性命为领袖服务这么多年,才享受这点待遇,这些黄口小儿一来就要和我们平起平坐,太不公平!”醋意萌生。现在,只见戴笠的这伙手下自己折断了自己的翅膀,当面对他们也是冷嘲热讽,进行打击、排斥。
这下可害苦了黎铁汉、罗毅和陈善周等人。他们处处吃不开,干啥都是受气,到哪都被挖苦,人人苦恼,于是上下把气撒到曾澈身上,恼怒他无远见、没脑子,甚至有人当面骂他:“傻子,迟早要为你这张破嘴买单。”
曾澈成了人人喊打的过街老鼠,受到众人冷落,终于呆不下去了,不久就灰溜溜地离开了侦察班,回到戴笠的“小团体”当特务去了。
曾澈走人了,宣铁吾的态度还是没有变,侍从室侍从们的冷嘲热讽也没有断。侦察、警卫两班的这些打手们本来也是自命不凡的狠角色,聚集在一起商谋出路。有人说:“我们侦察班三分之二的人都军校六期以上出身,都受过特种训练,论学识有学识,论资历有资历,论经验有经验,谁也不会低于侍从室的这些警卫人员。想不到我们都混成这样,真是丢人!”
罗毅也说:“觉得很迷茫啊。这样下去会怎样,会不会要出局啊?”
不擅辞令的黎铁汉也接言说:“竹篮打水一场空,苦啊!”
“我们是不是也走?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有人说。
平时善言的陈善周已被气得完全“善言”不起来了,见人就骂:“好,走的好,走一个少一个!”
这些年轻气盛、自命不凡的高手们几乎都成了暴跳如雷的暴徒,会后又有人暗中向戴笠反映、报告。开始戴笠没有做声,可暗中的小报告越来越多,甚至有人明确提出希望戴笠出面改善目前的窘境,有的干脆要求戴笠允许自己离开,有的说:“我们以黄埔学生的身份写陈情书,向校长面呈委曲。”
戴笠终于觉得这下沉默下去,迟早要出大事,于是赶去侦察室召开秘密会议。
在会上,他以低沉的声调,自言自语似的对手下喽啰们说:“你们的委曲和处境,我都非常清楚。也许你们曾经听说过,我在七八年前所遭受的误会和屈辱,比你们现在要严重得多。但我始终抱定一切为校长服务的决心,一再容忍,终蒙校长垂爱,希望你们为了校长、为了团体,百般容忍,坚守岗位……”
戴笠一向说话“声音洪亮”,而这次说完这些“语重心长”的话后,竟然一直闷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沉。过好大一阵子,他好像才缓过神来,站起身,默默地离去了。
手下喽啰们无人开口。突然,平时少语的黎铁汉站起来了,大声说:“我的名字就叫铁汉,就忍耐下去,戴先生的今天,不就是当初忍耐出来的吗?!”
“是啊!”陈善周也站起来了,“当年戴先生受的屈辱比我们还少吗?难道冷言冷语比大皮靴还痛吗?”
于是众人纷纷表态,决心接受戴笠的勉励和嘱咐,忍辱负重,甚至要拿出“丧事喜办”的精神坚守下去。
大哥们久经风浪,可以承得起千锤百炼,但年轻的小老弟张毓中初出茅庐,还是因为精神太紧张,夜间无法安睡,不久竟然得了严重的神经衰弱症。后虽多方就医,大吃补药,仍无济于事,直到八一三抗日战争开始后才不治而愈。
这次戴笠手下一班捣蛋王把侍从室宁静的一池水搅浑,蒋介石竟然一无所知。以后,宣铁吾继续对戴笠派进行打压,戴笠派则咬紧牙关死死坚守。谁知宣铁吾在侍从室竟然没待多久,终于在戴笠和手下喽啰们盼星星盼月亮之下也走人了。
此时蒋介石“剿共”正进入高潮。红军领导层把足智多谋的毛泽东排挤出领导层,随后在德国顾问李德的指挥下,与国军大打阵地战、堡垒站。蒋介石把飞机大炮全派上去,步步向着根据地内部推进。土枪土炸药哪里抵抗得住飞机大炮的威力?陈诚等人率部捷报频传。宋美龄一高兴,也跟着蒋介石一起去江西前线督战。
宣铁吾率领侍卫们负责护卫。沿途,国军将领们见着蒋介石夫妇,津津乐道地介绍手下官兵如何摧毁村庄,如何焚烧农田,如何杀戮百姓,领着蒋介石兴致勃勃地观看现场。蒋介石对手下将领频频嘉奖。结果,跟随在他身边的侍卫人员也备受鼓舞,跟着赞叹不已,不是鼓掌,就是喝彩。
谁知宋美龄却认为这种破坏活动是不可乱搞的。晚上和蒋介石单独在一起时,她对蒋介石劝解说:“当领袖的,不能纵容手下去杀掠无辜百姓。如果这么干下去,肯定要遭人老百姓的反对,失去民心!竟然还有一些人叫好,这是害你!”
蒋介石如梦中惊醒,可一盘算,最叫好、喝彩最热烈的,就是宣铁吾手下那些侍卫人员。蒋介石转而对宣铁吾生气了,认为他就是明代那些潜伏在皇帝身边专门唆使皇帝干坏事的宦官,对他不满意了。
其实,宣铁吾到并没有喝彩和鼓掌,相反因为当年受的共产党教育,内心并不赞同这种老军阀胡作非为的野蛮做派。在蒋介石开始对宣铁吾不满的情绪下,又出一事。
一日,蒋介石和宋美龄夫妇从前线回来,住宿在抚州城内。夜半时分,突然城墙处传来“噼噼啪啪”的枪声。
“出什么事了?”蒋介石急忙叫醒宋美龄:“达,穿好衣服。”
接着,他派侍从人员前去了解情况。
谁知枪声越来越紧密。在暗淡的烛光下,宋美龄急忙爬起来,开始清理文件,把重要文件投进火炉里烧毁,随后拿起左轮手枪,等待着可能发生的事情。
蒋介石见状,立即下令宣铁吾:“快,快,集卫兵组织警戒线。”
宣铁吾是上过战场的,说:“不像是在攻城!”
蒋介石急了,喝道:“夫人都行动起来了,你还磨蹭什么!”
宣铁吾急忙布置警戒线。谁知一个小时过后,消息传来,果真不是红军攻城。原来是守卫城门的哨兵在黑夜中将几卡车过来的国军士兵误认为是红军,先放了一枪,随后对方高喊着:“我们是×××部队回城的!”开车冲过来,随后责问哨兵为什么向自己人开枪,于是双方争吵起来,结果又动武,劈里啪啦地相互开枪,引起了一场事端。
蒋介石知道事因后,大为恼火,命令对挑起事端的人以军法处置。宋美龄下令给每位文职人员也发一支小手枪。
随后,蒋介石夫妇回了南昌。10月,红军撤出江西,向着贵州、四川等地长征而去。蒋介石又回了南京,于是决定将宣铁吾调任浙江省保安处副处长,给处长俞济时当副手,“伴君如伴虎”的遗缺由浙江省公安局局长何云接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