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仙侠泛云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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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岁月稠

我倏地睁开眼,也罢,吃饱再睡也是美事一桩嘛,我一个机灵翻起身来,“栖芷,我在这呢,快过来。”我表面上做了个心不在焉的神情,手却经不住诱惑搓了搓。

因我寻的这个角落有些隐蔽,我且等了小半刻钟,栖芷才晃晃悠悠东张西望顺了我的声音寻来,正见着我便有些不快的怨道:“你倒是安详得很,也不知出来迎我一迎。”

“我打扫尘土甚是乏累,实在走不动了。”我见栖芷此状便顺势扯了个小谎,顺势轻轻抖了抖手指,尚且还在替我打扫的几片叶子顷刻倒下,归了归尘土,做回了落叶。

栖芷环顾了四周,倒也整洁了几分,便欣然的点了点头。

我眼镜直勾勾地盯着栖芷的端盘,心想着栖芷与我一般大的年纪,身子骨却虚弱得很,与我不过隔了三四个书架子,却也行得缓慢,再不快些过来,那肘子都凉了,我伸长了脖子巴巴地望着那碟诱人的肘子,唾沫在口腔中翻江倒海,刹是折磨。

只见栖芷悠悠然地在我面前蹲下,还未等她手中的碟子落地,便急切地从端盘中夺了肘子过来,滋溜一口,厚实的荤香瞬间充斥着整个口腔,好不美味。

栖芷见我吃相狼狈,啧啧地笑起来,她挑了卷干净的书册垫在地上坐在我面前,目不转睛的望着我的吃相。

她单手托着下巴,替我理了理生皱的衣角。“慢些吃,不着急,我听闻今早你膳食都没用便去了亘缪处,我就猜到你定会饿肚子。这不,一早炖上了肘子给你送来。”

知我者非栖芷也,我满足的对着栖芷一笑,来而不往非礼也,我趁着栖芷不留意,

“啵,”

在她粉嫩的脸颊留下了一唇油腻的香吻。栖芷还未来得及开口训骂,我便欢实地啃起来。余光微微瞥见栖芷无比嫌弃的神色,作恼怒状地瞪着我。

虽说我们做神仙的生来便是仙胎,不吃饭也无大碍,但终究生得人五脏六腑,我修为尚浅,若是许久不用膳食与修炼也无大助益,六界中也只有修为了得的上神至尊才可久久不食。

凡尘间有句话引用在神仙身上倒也妥帖,所谓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凡人一生虽短暂如白驹过隙,但滚滚红尘,凡世间浓滋百味,倒衬托得我们做神仙的无比孤寂,萧条得很。若是有机会去凡间做一回人想来倒也新奇。

食毕,我满足地打了个饱嗝,若是能有好酒作饮,那便算得上是仙生一大乐事罢了。只因这两只厚实的肘子下肚,便将我本就乏困的精神养得更是昏昏沉沉。

栖芷因还有要事办便辞了我去,我撑了撑尚有一丝清明的神智施了个法,原本躺在地上安详的落叶又重新抖动起来。继续卖力掸着灰尘。

我倦怠的神智在空中浮了浮,化作一缕青烟散入梦乡,刚跟正在吃肘子的周公老儿打了声招呼,犀利地盯了盯周公老儿桌上的肥美猪蹄,还未来得及定了定神,谁曾想便被人生生给晃醒过来,原本散落的神智又懒懒的聚回印堂。

我正有些怒火中烧,三番两次被人打搅美梦,着实有些烦躁。我尚且厚重的眼皮微微抬了抬,还未能识人,鼻中便沁入淡淡的杏花香,我神情有些凝聚,眼皮不争气的敞开,

随杏花香气沁人心脾的还有鹤九清秀温柔的脸,我的脑袋如被针猛地扎下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我有些惊喜的望了望一身淡淡绛紫色的长姐,欢欢喜喜的蹦起身来,

每每见到长姐的笑,她脸上星河便荡漾开来,浅浅的梨涡莞尔一转,我心里如山花烂漫一般温暖。

鹤九是二叔唯一的孩子。我与长姐已是许久未见,自打鹤九长姐母亲三百年前不幸仙逝后,长姐便自行请命未母亲守孝三百年。掐指一算,今日正好三百年零三天。

我心中说不出的高兴,我见长姐也很是惊喜,如此久别重逢,她吊梢凤眉蒙上了一丝湿意。

我挽了长姐的手坐下,由着这经阁中的墨香携了鹤九长姐的杏花清香荡漾着。一瞬间勾起我诸多回忆来。

三百年前,大雪节气前后。

是日,彼时我不过区区九百岁,如同凡人九,十来岁的模样,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孩童,因我贪玩,打碎了摆在厅中的一只琉璃芍药盏,这小盏子是亘缪最喜爱的一只盏,她常常作来饮茶用。

我只不过瞧着花样好看,拿起来把玩了一刻,不留神便滑溜溜地掷在毯子上,谁曾想这盏子单薄得很,便碎得零零散散。

我本是无心之过,谁知那继母火气倒是不小,瞪直了双目艴然不悦地甩了我一巴掌,我被突如其来的力气震得木讷,半晌醒过神来眼泪便凶猛涌出来,那亘缪叫人拾掇了琉璃碎片,全然不顾我哭得撕心裂肺。

她瞧着我哭,又摆弄着琉璃碎片,眉头紧紧一皱,听得厌烦无比,便又甩了甩手示意侍女将我带下去,我便被揪着耳朵提出了厅外,事后还不算,她又差人捉了我去,同那些犯错受罚的仙娥侍女们修剪花枝。

说是今晨修不完十亩地,便罚我三月不许出门,更别想吃饭。我心中自然是万般委屈,纵然我再愤愤不平,也因那时年纪尚幼,是边泣啼着便修剪花枝,也不知泣了多久。冷嗖嗖的风刮着我的脸亦是生生的疼。

青丘从不下雪,但碍于是大雪气节,老天爷不好不赏脸面,于是乎撒下霜来,比晨间冷上几分,我早上至现在都饿着肚子一直笨拙地修剪到夜里,两只小手被硌得红了一片。

只因肚子饿得难受便去膳房寻膳食垫垫,没成想我还未来得及踏进门口就被亘缪派遣的仙娥拎了出来,说是今日修剪花枝太慢,不允我饭吃。便扬起手来想要揪我。

左右不过一只碗盏,我便被委屈得哽咽起来,颤颤巍巍地躲着,彼时我如枯井中的一只猫,爬不到头,望不到天明。

这时,鹤九仿佛救世主般从天而降,她将我挡在身后,温暖的双臂严实地护着我,她就像黑夜中划破苍穹的一颗流星般璀璨。

她严声厉气地赫走侍女,便将我背伏着回了二叔府内,我终于收不住委屈,嚎啕大哭起来,泣得没鼻子没眼的,鼻涕沾了鹤九衣裳,可她从未怪罪。

长姐替我敷了脸和手中的伤口,二叔给我做了一桌子热饭菜,因天色已深,长姐便留我与她同睡,那晚我眠得很深,从未睡得如此安详,纵使手心火辣辣得疼,她也一直抚着我后背哄我入睡。

那一晚灯火通明,不甚温暖。

翌日,只不过父帝立刻差人给亘缪送了一箱子的琉璃茶盏,足够亘缪用得眼花缭乱,受用得很。

后来听闻父帝差人送茶盏时脸色很是不好,亘缪脸色赤橙红绿青蓝紫都一一转了个遍。

他将我抱得很紧,生怕不慎将我跌下,父帝捏了捏我红肿的半边脸,心里刀剜的疼。

父帝问我为何不将此事告知他,还是鹤九同他说起这才知晓。我方才知道是长姐帮了我。大抵又过了几日时光,父帝寻了个同我一般大的小狐仙来随我作伴,也好与我有个照应罢,

“栖芷”,是父帝给她的取名。

而后的几年春夏秋冬我过得很是滋润,总有鹤九长姐教我读书识字,父帝抽空便传授我仙法,又有栖芷同我作伴,日子倒也淡泊安宁。

只不过后来事与愿违,因鹤九母亲意外仙逝,长姐痛心疾首自请守孝,这才使我与鹤九长姐三百年未曾相见。

今日重逢,竟也是在亘缪体罚我的场景下,我直觉得天命机缘很是深奥,若不是长姐今日来寻一本经册参透术法,我还未曾听闻鹤九归来的消息。

我倦意早消散到九霄云外了,便欢实地帮长姐寻起册子来,那几片叶子把卷面扫得一尘不染,我竟有些心生敬意。

也不知寻了多久,从上至下一一探过,却不见长姐要的册子,我正烦恼时环顾四周,发现有一个匣子闷不做声的躺在书架子底下,何故藏得如此隐蔽,想来经书定藏身此处罢?

正盘算琢磨着,邀了邀手示意鹤九过此处,我迫不及待的打开有些陈年的匣子,里头确确实实躺着几本经年的书卷,名曰“青丘婚史册”。

哦,原是本传记册,倒也不是长姐寻的修炼之道。我有些落寞。鹤九莞尔一笑,“无妨,我且去别处找找。”

我寻了半天的册子,吃了半天的灰尘,好容易能帮帮长姐,而从这偌大的藏经阁里找一本书如同是大海捞针。我仰天长叹一声,有些吃力,无意瞥了一眼这《青丘婚史册》。

忽而转了兴致,我心头暗暗想着,青丘数十代帝王,想着若是能翻点什么秘辛出来,也好长长见识,翻一翻这陈年的风流倜傥,倒不失为乐事一桩。

我翻来瞥去,也没瞧着有什么“见不得人”的文章,觉得有些了然无趣,乏味得紧。似惊鸿一瞥,我倏得瞪大了眼睛,竟被卷面中两个字迷住了心窍。

“沁衡”。

我娘亲的名字,我从未听说过她的事迹,连日常琐事都无人提及,我从未见过她,

沁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