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出轨的盛唐2:武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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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血统是原罪,不需要别的理由(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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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会奇怪,李冲起事时,他事先所联系的那些宗室诸王都在干些什么,为什么迟迟不见他们呼应而起?原来在接到李冲起兵的消息时,李冲已处于不利态势。诸王为了保全自身,没有一个人响应援助李冲。在恐惧和疑虑中,他们还在犹豫到底陪不陪李冲玩这场死亡游戏。

他们可以口沫横飞地谈论武则天的是非,谈论诛杀她、匡复李唐的光辉前景……话说得激情有力,可不代表真能办成事,尤其是大事。

真到了发兵讨伐那一天,他们最先想到的是:保命要紧,还是不要做没有胜算的事。他们想的是,只要他们今生就这样遮目掩耳,沉默是金,那掠过帝国上空的风暴,也许就会从他们头顶上方安然地吹过,无损于家族的完整与荣耀。

随着李冲起兵消息而来的,是他阵亡的丧报。这消息让宗室诸王产生一种劫后余生的庆幸,可他们这种侥幸自保的心理并没有保持多长时间。

越王李贞怕了,他手里只有区区五千兵马,靠什么与武则天的十万人马斗?不过,李贞也有些忐忑不安,他曾在城西水门桥出游之时,临水自鉴。当时他看到自己的水影没有脑袋,心里很是不快,以为这是不祥之兆。不过,现在他也不顾不了那么多了。儿子已举事,他这个做父亲的又怎能不助一臂之力?可是还没等他举事,儿子阵亡的消息也随之传来。

诸王按兵不动,估计也没有多少指望。事到如今,除了赶到洛阳当面向太后请罪,已经没有其他办法了,他以锁链捆绑自己,赶到驿站。

越王李贞在驿站遇到距豫州城不远的新蔡县令傅延庆,这位县令已响应李冲的号召,率来两千兵马。傅延庆还不知道李冲的死讯,正准备去投奔李冲。路过李贞的地盘,准备找李贞写封介绍信,让自己到那边能够混个比县令大的官。

这支奇迹般出现的军队给了越王李贞决战的勇气。他已经没有更好的选择,就算他放下武器,亲自赴神都洛阳当面向武则天请罪,也免不了一死。既然如此,还不如放手一搏为已死的儿子报仇。

李贞决定封锁不利消息,给每个人注射一针强心剂,然后放手一搏。为了鼓舞士气,他在动员会上慷慨激昂,发表了一番演说:“我的儿子琅琊王的军队已势如破竹般地攻陷魏、相数州,如今已有二十万大军,数日内就会到达这里与我们会合,我们要奋勇杀敌,直捣洛阳。”

李贞注射的强心剂维持不了几分钟,这些士兵大部分是受到胁迫,不得不服从的,根本没什么斗志可言。越王李贞最信任的人是裴守德,将女儿许配于他,任他为大将军。

接到越王李贞发兵的快报后,武则天派宰相、凤阁侍郎同凤阁鸾台三品张光辅率十万大军去征讨。同时下令,把已死的琅琊王李冲抄家灭籍。

当十万大军遮天蔽日地杀将而来,李贞的临时雇佣军只在城外做了短暂的抵抗就逃回城里,武则天派来的十万大军如黑云压城,豫州被里三层外三层围得风雨不透。

在这形势万分危急的关头,越王李贞并没有忘记自己的尊贵身份——李唐皇室,自己不是一般的流寇。他正了正衣冠,决定使出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用的招数——念经。他将县内所有的道士、和尚集合起来,日夜在城内作法念经,祈求胜利,又要所有士卒佩戴一份避兵符——上面写有北斗、日月字样的护身符。

这完全是一幕黑色幽默剧。在凄厉的血腥屠杀中,声声佛号成了命运的咏叹调。几千人面对十万人,这根本不是一个重量级的比赛。

豫州官民纷纷投降,打开城门迎接政府军。官军入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只有李府的家僮拼死抵抗,他们一心护主,可他们的主子早就没了影子。

李贞已经无心再战,结局虽然早已料到,但他没有想到会这么快。

李贞将妻子、儿女、女婿召集起来。他捋了捋风中的白发,长叹一声:“事已至此,岂能坐以待毙?”他将带在身边以备万一的鸩毒混在酒里,一饮而尽。一家人选择了集体自杀。李唐皇室的护权行动就这样成了一场闹剧。

李冲折腾了七天,李贞比他儿子稍微强一点,前后持续了十七天。

宗室诸王当初借着密使及书信暗地往来,彼此之间早就定下打倒武则天的盟约。其中鲁王李灵夔的次子右散骑常侍范阳王李蔼派密使见越王李贞时,就曾经不自量力地说过:“诸王如果能同时从四面八方共同举兵起义,那还政大功就唾手可得。”

当共同举兵成为一个笑话,那就注定了这场血与火的游戏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梦境。当然,诸王所在地相距甚远,不便商量细节、统一行动是原因之一;但是每个人所表现出来的胆怯和犹疑才是失败的主因。

年轻而冲动的琅琊王李冲一个人挑起这场战事的开端,不幸七天就惨败身亡;其父亲越王李贞在仓皇之间数次改变决心,最后虽然起兵,但是从一开始就陷入被动无望的泥沼。父子相继而亡,所谓诸王共同举事,也成了武则天试探天下人心的一场不大不小的事件。

这场由李唐宗室人员发起的讨武之乱,在很短的时间内即被平灭,这完全出乎武则天的预料。这次事变中透露出来的某种信号使武后兴奋不已。李唐王朝看来的确气数已尽,尽管叛军打出了匡复唐室的旗号,但天下臣民竟无人响应,武则天清晰地看到了人心的向背。

尽管李唐皇室成员打出了匡复的旗号,以恢复李家天下为号召,但是并没有产生动员和组织人民的作用。武则天已经取得了社会的拥护,她已无可辩驳地成为这个王朝的代表。人们不再听信所谓“匡复”的宣传,与皇室血统相比,老百姓更渴望安定,反对在“匡复”名义下发动的战争。

事实证明,与武则天直接叫板是要付出代价的,更大的网早已打开,更血腥的杀戮开始全面爆发。

豫州城破,张光辅的十万大军进入豫州城。他们没有张榜安民,也没有打扫战场,十万人到处放火,四处砍人。谁杀的人多,谁的军功章就多,管你杀的是抵抗的兵,还是臣服的民,最后豫州成了人间地狱。

此时,一位重要人物登场了,他就是狄仁杰。

狄仁杰,字怀英,生于贞观三年(公元629年),并州太原(今山西太原)人。

狄仁杰生于一个官僚地主家庭,其父担任过夔州长史。作为地方长官的儿子,狄仁杰并没有躺在自己老子的光荣簿上吃老本,不逃学,不逃课,不和其他干部子弟斗蛐蛐,一门心思忙学业。

由于自己的出身,狄仁杰从小受的教育应该是要像爱护自己的眼睛一样爱护李唐王朝,像忠于自己的信念一样忠于李唐王朝。为了走好应试科举这条路,他应该没少死记硬背一些朝廷指定的考试专用书籍,日数千言不肯休。这些书籍无非是教育人如何做一个合格的朝臣,如何捍卫李唐来之不易的建设成果。

在这种填鸭式教育方式的灌输下,狄仁杰长大后便以明经举第出任汴州参军,成为体制内身份低微的幕僚。何为“明经举第”?这是汉朝出现的选举官员的科目考试,始于汉武帝时期,至宋神宗时期废除。被推举者须明习经学,故以“明经”为名。明经与进士二科是构成唐朝科举的基本科目,明经又分为五经、三经、二经、学究一经、三礼、三传等。那一本本大部头书籍像一块块板砖,拍碎了无数读书人的青春韶华。

考试采取先帖文,后口试的方式,也就相当于今天公务员考试中的笔试和面试。

笔试就是比谁的文章写得好,能写到主考官的心里去,谁的分数就高。

面试就是考察理论结合实际处理问题的能力。考试的时候,从上面的内容中抽取十条来考你(问大义十条),答题者要从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圣贤书里找出不同的答案(答时务策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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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就是通过朝廷的人才选拔考试,混了个汴州参军。级别虽小,却是升迁的第一步台阶。狄仁杰的仕途之路也颇不平坦,他到汴州时间不长就吃了官司。官司吃得有点冤,因为是被人诬陷。

这个案子转来转去就交到阎立本手上,低级别官员违法,通常是先确凿证据,然后就地免职。在狄仁杰被调查期间,大唐另一个人才,工部尚书阎立本在河南任道黜陟使。此人在书画界和工程建筑领域都有一定的地位。太宗在宫中凌烟阁挂的二十四功臣肖像画,正是出自他的手笔。

但审来审去,阎立本却审出了新意。到了最后,他用十个字做结案陈词——“河曲之明珠,东南之遗宝”。

显庆五年(公元660年),高宗李治携皇后武则天出游汾阳宫,途经并州太原。当时的并州长吏李冲玄是个官场投机分子,很擅长抓机会表现。他发现在皇家车队去汾阳宫的路上要经过一座妒女祠。此时的武则天已经开始向权力高处走,并辅助高宗皇帝处理政务。如果因为此行,而遭了妒女之嫉,发生什么不测,谁也担待不了。

李冲玄从当地找了数万的农民工准备修筑开辟一条新的阳光大道,供皇家车队使用。狄仁杰对此事持强烈反对意见:“天子之行,风伯清尘,雨师洒道,何妒女避邪?”意思是,天子出行,那是要惊动上天的,天老爷会派风伯雨师开道的,小小妒女想害皇后,根本不够资格。

高宗皇帝听到这个消息后,称赞狄仁杰“真丈夫矣”。狄仁杰这里拍的又何尝不是马屁,不过是变相的罢了。但他的这个建议化解了一场劳民伤财的闹剧,是具有建设性的马屁。

狄仁杰在后来的政治生涯中,把这种具有建设性的马屁拍到了极致。

武则天平定李唐宗室之乱后,就把狄仁杰安排到豫州担任刺史。狄仁杰本来以为是让自己来安民的,可到现场一看,根本插不上手。政府军在城内疯狂地烧杀抢掠,让他震惊。

他知道,伴随着权力的争夺,是无数生灵横遭涂炭。他实在看不过眼,想替老百姓说句求情的话,可他明白眼前那些拎刀的将士只是提线木偶,这疯狂一幕的主使者正是武则天。

狄仁杰的报告写了又撕,撕了又写,他犹豫,他恐惧,与裴炎、刘祎之这些超级大腕相比,一个小小的刺史说的话能有几斤几两?不管怎样,为求心安,豁出去了。

他在写给武则天的奏章中指出,老百姓是无辜的,请太后哀怜这些无辜受累的百姓。同时他带领豫州的政府人员走上大街,全力阻止张光辅的暴虐行径。

接到狄仁杰的奏章,武则天也做了反省,觉得这么做实在有点过火。在狄仁杰的一再争取之下,武则天将所有囚犯减刑一等,流放到丰州(内蒙古临河县)。囚犯排成列,由警卫护送至丰州,途经甘肃宁州。

宁州是狄仁杰两年前担任刺史的地方。当时右台监察御史郭翰正好到陇右各地巡查,一路上都听到老百姓对各自的州衙门施政不满的批评。可是进入宁州地界,他们却看到一个奇怪的现象,经常见到许多老人围在一起唱歌。打听之下,原来老百姓在用这种方式歌颂刺史狄仁杰。郭翰十分感动,就向朝廷报告。

狄仁杰也因此被擢升为冬官(工部)侍郎,宁州的百姓庆祝狄仁杰升官,就像办喜事那般高兴。当狄仁杰离开时,却又依依不舍地痛哭失声。宁州的老百姓为了感恩狄仁杰,专门为其树立了一块“德政碑”。通常官民关系就是很矛盾的事,即使双方相安无事,也容易产生龃龉。像狄仁杰这样的官员,实在是少之又少。

当豫州城流放的囚犯进入宁州地界时,当地许多老百姓都出来迎接,安慰他们。“听说是我们狄公救了你们。”宁州的老百姓带着这些囚犯来到德政碑前,那些囚犯忍不住放声大哭。这悲怆的哭声中,有怀念,有感恩,充分显露出他们真挚的心意。

早已见惯了哀愁场面的护送官员以及州衙门的官吏,面对此情此景也不由得潸然泪下。特别允许当地老百姓招待囚犯三天。当地百姓和囚犯在德政碑下设斋,为狄仁杰祈福,也为自己祈福。

三天过后,所有的囚犯在宁州百姓的目送之下,在严寒的陇右秋风中,向北而去。他们流着泪水,频频回顾。他们到了流放之地,也没忘了立碑刻文,颂赞狄仁杰的功德。

狄仁杰递补豫州刺史的这段时期,以前担任征讨诸军节度使的宰相张光辅为处理事务也同军队在豫州留守。

留在豫州的士卒恃功而任意杀戮、强奸、掠夺、恐吓,给当地居民带来了祸患。狄仁杰身为刺史,对这些士卒大加指责,并严厉阻止士卒的暴行。不满的士卒上诉张光辅,张光辅偏袒士卒,把狄仁杰找来,强烈责备他做法不当。

狄仁杰并没有让步,而是冷静地看着对方依仗身居高位而表现出的蛮横态度,反驳道:在黄河以南叛乱的只不过是一个越王贞罢了,现在这些将士到处胡作非为,可谓是“今一贞(越王)死而万贞生”。狄仁杰对此的解释是,要士卒对百姓滥施暴行,为贪功而滥杀投降者,这样只会激起更大的暴行。这么做等于是出现了一万个越王贞在扰乱国家安宁。

狄仁杰越说越激愤:“明公对此视而不见,如果我这里有尚方宝剑,就会砍下明公的首级,然后自刎。只要能够制止豫州城内的暴行,我愿意承担一切后果。”

在狄仁杰义正词严的指责之下,张光辅本来就无言以对,再加上对方杀气腾腾的语气,激起了张光辅心底的愤怒。一个小小的地方刺史居然敢向当朝宰相叫板?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

回京后,宰相张光辅在武则天面前狠狠地告了狄仁杰一状。

为避免再起风波,狄仁杰被左迁为复州刺史。此地距离神都洛阳有千里之遥。在今后的十几年里,狄仁杰将用他的仁心侠骨,化解严酷时代的一块块坚冰。

垂拱四年(公元688年)十二月二十五日,在神都洛阳南郊外的洛水河畔,人头攒动,彩旗飘展,一场规模盛大的“受图拜洛”仪式即将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