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悬疑她从梦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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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8章 宋景云伤人

谢宜修离开医院前替云溱办了出院手续,因为她在湖城没有家人便带她回了自己的家。

上楼经过浔音曾经住过的房间时,谢宜修停了脚步,神色有些复杂。

云溱随着他停下,问:“这里吗?”

“不是,”他回神,继续往走了两步才在一个房间门口又停下,“是这里,你有什需要就跟林阿姨说,她会替你安排好的。”

云溱推门看了一眼,转身朝他笑了笑,“我知道了。”

“那我先去工作了。”

回警局的路上,谢宜修打了个电话给裴楚,“派两个人跟着浔音。”

电话那头默了一会儿才传来声音,“你舍得了?”

“挂了,回去再说。”

……

这时,医院里,一个男医生戴了口罩从走廊经过,他身材颀长,虽然看不到脸,但也让人感觉到会是个帅哥。

护士台上的几个小护士探头望了又望,叽叽喳喳讨论着:

“这是新来的医生吗?”

“不知道啊,等下问问护士长好了。”

“……”

男医生走到1304病房,然后推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的两张病床上都静静地躺着一个人,正是宋景云和静娴。

一阵轻轻地笑声从口罩底下传出来,男医生走近宋景云的病床站着看了他几秒,然后声音上扬,似乎很是愉快的样子,“我们的大专家就这样永远沉睡还真是可惜啊。”

他从白大褂的大口袋里掏出一只针筒,修长的手指推了推活塞,有晶莹的液体从针头里滴出来。

“还是让我来帮你一把吧。”他依旧是愉悦的语气,慢慢将针筒里的液体注射到了吊瓶里。

看着吊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地往宋景云体内流着,他满意地笑了笑,眼睛微微弯起。

“大专家,祝你好运咯,呵呵……”

随着一阵关门声,病房里又恢复了宁静,宋景云和静娴依旧在毫无知觉地昏迷着,吊瓶里的营养液正在还在不知疲倦地缓缓滴落。

——

时近中午,警队众人都在外面匆匆扒着中饭。

谢宜修站在办公室窗边,眼眸低垂沉默地望着楼下的景色,他这样微微低头,侧脸清隽,看不出在想些什么。

现在他最好的朋友和亲妹妹昏迷不醒,浔音又精神情况不明,还背着嫌疑人的身份,他在乎的人,都在这短短几天之内接二连三地出事,这就是那个人的目的吧。

当年他枪杀了蒋清婉,破坏了Ruin的杀人计划,所以现在他在乎的也将被一一毁去,Ruin借此来击垮他、折磨他,看着他痛苦然后除之而后快。

谢宜修扶在窗框上的手指猛然动力,手背上青筋浮起,咬牙念了一个名字,“Ruin!”

一声突兀的铃声忽然划破了安静的气氛,谢宜修深深吸了一口气,平复心底汹涌的情绪。

口袋里的手机又重复响了一声。

是个陌生的号码,划开短信界面,里面只有一句话:

“Hi,mydetectives,Areyousad?”

心底一股无法控制的怒火突然蹿起,谢宜修死死地盯着那一行字,然后猛地砸了手机。

坐在办公桌后玩手机的宁朔被吓了一跳,愣愣地看着地上七零八落的手机,然后又抬头看了眼脸色阴沉情绪无法控制的谢宜修,“怎……怎么了?你没事吧?”

谢宜修转身坐到沙发上,闭上眼睛,微微摇了摇头。

宁朔看了他半晌,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其实Ruin成功了,谢宜修的意志已在一点点瓦解。

沉闷的寂静里,时间不知过了多久,直到敲门声响起。

门被上了锁,宁朔跑过去开了门,只见裴楚站在门口,手举在半空做成一个敲门的动作还没放下,另一只手里提着一个旅行包,后面是风尘仆仆的苏子瑜,她眼下还有浓重的乌黑,明显是一下飞机就往这里赶了。

宁朔侧身让他们进来,“宜修,子瑜回来了。”

谢宜修混沌的意识瞬间变得清明,他起身另一边,将位置让给裴楚和子瑜。

裴楚放了行李,又倒了杯水给苏子瑜这才坐下来。

耳边,苏子瑜已经缓缓开口,声音微微有些哑,“许承洲的事有消息了。”

从包里拿出一份资料递给谢宜修,又道,“我走访了当年许承洲的同事,还有一些他的同学,其中有一位他生前的好友,近些年因为精神间歇性失常住在疗养院里,从他的口中我问出了很多事情。许承洲虽然没有结婚,但是有过地下情人,对方是C.A的执行总裁Bellah女士,而她有过一个众所周知的私生子,”她稍稍停顿了一下,神色有些奇怪,“也就是后来在6·20案中遇害的催眠大师许明昭。”

其他三人都怔了一下。

宁朔刚送了一颗葡萄到嘴里,此时一听到许明昭的名字顿时一惊,连葡萄带皮整个吞了下去咳了好几声才缓过来,“许明昭?!真不是唐子敬啊?”

苏子瑜摇头,“不是,根据我的调查,唐子敬的身份没有伪造的可能。他出生于一个富贵家庭,从小就没有母亲,15岁的时候父亲在一场恐袭中死亡,后来叔叔接手了律师所并抚养他,他成年后放弃了遗产继承权,而是接受了斯坦福大学聘请成为心理学教授。”

“可是……可是许明昭已经死了啊,”宁朔还是一脸的不敢置信,“再说了唐子敬和许明昭是朋友,可能是唐子敬从他的手里拿到的‘睡美人’呢?”

谢宜修沉默了很久,脑海里一些零碎的画面快速闪过,他忽然有了一个很令人不可思议的想法,“也许,许明昭根本就没死呢?”

所有人都微微怔了一下。

谢宜修默默看着手里的资料,低垂的眸底看不出情绪。

许明昭,美籍华裔,出生于1988年,母亲是C?A的执行总裁,父亲不详。他从小就表现出优于常人的天赋,年纪轻轻就获得了斯坦福大学心理系博士学位,主修神经心理学和临床心理学方向,后在一次催眠治疗中成名,一跃成为业界的天才型大师。

在2011年首都的交流会期间失踪,后证实被Ruin杀害,他的死在当时心理学领域曾引起了不小的轰动,不少资深的专家称其为“一颗最闪耀明星的陨落”。

“没有他的照片吗?”厚厚的一叠资料中唯独没有清晰的照片,只有一些很模糊的像是偷拍来的侧脸和背影。

“许明昭不喜欢拍照,他所有的讲座交流也都不允许记者进入,而且又不是明星,千方百计要拍他的也没有吧。”

“那也不可能一张正脸照也没有吧?”

“真的没有,他所有的影像资料都或意外或人为地遭到了破坏。”

“……”

不知过了多久,裴楚嘴角浮起讽刺的笑意,“如果真是我们想的那样,那他倒是好手段了。”

原本他们就像是在雾中看世界,唐子敬的出现看似让事情有了进展实则是在搅浑水,而现在许明昭没死的猜测一但提出,就像阳光突现,眼前一下子便清明起来。

苏子瑜调整了一下坐姿,“你们一开始会怀疑唐子敬是因为三点:第一,他不但是苏维的老师,而且催眠术高于苏维;第二,他可以通过许明昭认识Bellah女士从而为其引荐霍哲;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6·20案件期间他就在首都,再加上他之后从美国离开出现在湖城,令人自然而然的将他当成了Ruin。”她微微扯了下嘴角,笑意冷冷,“其实许明昭才是最可疑的,唐子敬的催眠术与他相比根本不值一提,而且他以母亲的名义投资了霍哲,又和唐子敬一样拥有作案时间,可是就因为被害者的身份无人怀疑他。若这个假设成立,那么也就是说他从五年前开始就已经在布局了,这样的心智实在非常人能所及。”

裴楚皱眉,想起了当年的一些事,当时最后的抓捕行动中发生严重的爆炸,有几名受害者遗体被炸得面目全非,许明昭就是其中之一。因此当时从容貌上并不能判断那几具遗体的身份,只能从幸存者的口供和DNA才能判断。

“等等,等等!你们的意思是许明昭才是真正的Ruin,他是诈死的?这不可能的,”宁朔反驳了这个假设,“当年的确有一具尸体和许明昭相符的啊,因为面貌不可辨认,我们还特意拿了那具尸体的DNA和Bellah女士的比对过的,比对结果也是符合的啊。”

谢宜修微敛着眉,慢慢吐出一句话,“Bellah女士能有一个私生子为什么不能有两个?”

“……”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

许久之后,苏子瑜才开口,“当年代替许明昭死的那个人是他的兄弟?”

对啊,DNA相似也只有血脉相连的亲人了吧?当年那具尸体的骨骼年龄在20-25之间,这样的年纪也只有兄弟了。但是Bellah女士只有一个儿子啊,难不成她和许承洲还有一个不为人知的孩子?

只是要真是这样,那用亲兄弟来诈死的行为也实在太狠毒了。

“我想起来了,”苏子瑜猛地想到一件事,眼底蓦然一亮,“1991年的时候,Bellah女士曾因为身体状况前往瑞士疗养过一年,也是那一年,关于她和许承洲的绯闻开始渐渐无人提起。”

“如果那一年她又生了一个孩子,在此期间她和许承洲的关系破裂,许承洲带走了这个孩子也不是没有可能的。”

宁朔道:“那就是说许明昭这五年一直在用这个不知名的兄弟的身份生活?”

裴楚冷笑一声,眼底眸色有些冷,“而且这人还是个警察。”

宁朔并不太清楚警局卧底的事,乍一听脸色顿时变了,“在湖城警队里?是谁?”

谢宜修看他一眼,薄唇抿了抿,“还不确定,不过可以肯定的是他就在我们身边,”

“警队这么多人,一个一个地查进度缓慢,而且也不一定有效果。”苏子瑜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又匆匆赶来这里,浑身疲惫得厉害,不由揉了揉额角,“我们怎么才能把他揪出来?你们有想法了吗?”

“刚准备放线,”裴楚往后一倒靠在了沙发上,这样的角度里苏子瑜的侧脸白皙美艳,“有没有兴趣和我们一起钓鱼?”

苏子瑜转头看了他一眼,又看向谢宜修,微微勾了勾嘴角,“当然。”

——

浔音昏昏沉沉地睡过去,又在不知名的梦魇中醒来,循环往复。

又一次惊醒,窗外阳光正盛,她缓缓坐起来,茫然地盘膝坐了很久。

然后,下床、开门。

“叶小姐,”门外的座椅上两个警员猛地站了起来,“叶小姐是要去哪里吗?”

浔音愣怔地看了他们几秒,“你们是?”

瘦一些的警员回答:“那个……是谢队让我们来保护叶小姐的。”

保护……是控制她的行动范围以便传唤吧?也是,她现在也算是嫌疑人,没有被带回警局就算万幸了。

垂在身侧的手缓缓握了下拳,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我想去看看静娴,你们放心,我不会做什么的。”

两个警员对视一眼,其中一人上前打开了宋景云他们所在的病房,“叶小姐有事喊我们。”

病房里悄无声息,静娴就在里面的那张病床上,闭着眼沉沉地睡着。

就在几天前,她还笑着喊“浔音姐”,还毫无怀疑地跟着一起去看灯光展。

她不会知道她全心信任的人一直都在说谎。

浔音坐下来,喉咙干哑发涩,“静娴,我以前真的很讨厌你哥哥,每次被他气哭的时候我就想以后不管找什么样的丈夫都不能找他那样的,又骄傲又倔,实在惹人嫌得很。可是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最好的,我不想伤害你们的,我只是想和他……在一起。”

泪水无声地滑落,她声音哽咽的几乎要听不清,“是我错了,是我不该贪心的。”

她想起那一夜离开谢家时和她挥手告别的宁朔,想起和她学着摩斯密码丝毫没有防备的静娴,想起叮嘱她照顾自己照顾静娴的宋景云……

终究是她高估了自己,胸腔里跳动的那颗心还是不够冷、不够硬,才会这样的愧疚和难过。

“都是我的错……等你醒来,一定要告诉他,我真的……”她再也说不出话来,低头将脸迈进了臂弯里,压抑的哭声一点点响在寂静的空间里,过了很久很久,才又绝望地低喃,“真的……很爱他。”

……

离开病房的时候,浔音没有看见宋景云的手指微微轻颤了一下。

她平稳了情绪,然后给谢宜修打电话,“我要去博物馆拿点东西,你可以让他们继续跟着我,我……不会逃的。”

谢宜修正在和裴楚他们计划找卧底的事,听见浔音的话就立刻起身走了出去。

午后炙热的阳光里,他不知怎的突然想起数月前见面的场景,她站在朦胧的雨幕后说:“叶浔音,好久不见。”

那样的问候仿若隔了一整个世纪,悠悠远远的,穿透了缥缈的时光响起。

叶浔音,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

胸口闷闷的像是压着什么东西一般,他听见自己低声地对着电话回答:“好。”

——

刑警队的人这几日就像个陀螺一样忙的团团转。

下午的工作比上午还要多,人偶案的凶手还没抓获,老刘的死也没什么进展,唐子敬更像是人间蒸发了。

众人的脑子里除了案子还是案子。

办公室里各种各样的声音都有,王超时不时扯着嗓子喊,“哎,那个文件夹给我拿一下!”

“自己拿,忙着呢。”

“……”

“宋先生!”

楼岩峰从法医办公室里匆匆回来,在门口的时候迎面撞上一个人,顿时吓得失声叫起来,手里的报告“哗啦”掉了一地。

就像是一部正放到高潮的电影突然被按下了暂停键,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下了,众人诡异惊讶的目光纷纷望向门口。

逆着光,一个颀长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他脚步轻移,缓缓走进来,一张英俊而面无表情的脸。

小马结结巴巴的,“宋,宋先生……”

宋景云走进来,目光淡淡的瞥过,“谢宜修呢?”

所有人都傻眼中,半晌都没人反应。

裴楚拉开门走出来,一眼就看见了宋景云,也是狠狠地愣了一下,“景云?你醒了?那静娴呢?”

“没醒,”宋景云的神情比以往都要冷漠,转头看了他一眼,又问,“谢宜修呢?”

“他说回趟家取份资料。”

……

已经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即便开着空调还是能感觉得到阳光的温度。

一辆价值不菲的车开在去往谢家别墅的路上。

裴楚打了个弯,余光里宋景云的脸已经冷沉,正举着手机,电话里传来谢宜修的声音,“你怎么会突然醒了?先去医院做检查吧,我马上过来。”

宋景云敛眉,却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而是问:“你们查到是叶浔音了吧?”

裴楚皱着眉低声警告,“你别这么问,小心他和你翻脸。”

“是她。”宋景云没理他,继续对着电话斩钉截铁地说,“我看见她了。”

“这个问题等我们见面再谈。”

“怎么,你的好朋友、亲妹妹到头来还没有一个女人重要吗?”他嘲讽地笑了声。

谢宜修的声音已经微微扬起,明显带了怒气,“宋景云!她是被人控制了!”

“如果她是清醒的呢,你预备要怎么做?”

窒息般的安静,电话里久久都没传来回答。

前方亮了红灯,车子缓缓停下来。

宋景云的脸色已经冷得似乎要结冰一般,然后一把挂了电话,打开车门走了下去。

裴楚一愣,对着他的背影喊:“你去哪儿?”

远远地传来他冰冷的声音,“医院。”

还来不及再问,绿灯就亮了,身后一阵阵的喇叭声催促着,裴楚只能到前面的路口再转弯回来,但却已经不见了宋景云的身影。

——

从被绑架到现在,浔音已经很久没来上过班了。

秦苗一眼见到她激动几乎要跳起来。

“浔音,你怎么来了啊?”秦苗拉着她进来坐下,“脸色好难看啊,你是不是不舒服啊?”

张宇浩也停了手头的工作看她,只见那张细白的小脸上几乎没什么血色,“对啊,没事吧?是不是病了啊?”

“没事的,”浔音笑了笑,目光扫过,发现办公室里少了个人,就随口问了一句,“杨彦呢?”

“他在楼上吧,最近二楼在装修,反正他不是在上面就是在收藏室。”

浔音点头,“你们忙你们的吧,我就是来拿点东西,很快就走。”

“哦,好吧。”

缓缓拉开了自己的抽屉,浔音垂眸,视线落下。

里面都是一些杂物和文件夹,唯一特别的就是一个小小的蓝色首饰盒。

打开来一看,那是一条精巧的Tiffany项链,项坠是个银色十字架。

一些记忆潮水般在脑海里涌过,胸口一阵强烈的窒息感,她拿起项链,指尖触感冰冷,一滴泪猝不及防地落下来。

“浔音,你怎么哭了?”秦苗不放心的回头望一眼,就看见她悄然而落的眼泪,立刻吓到了。

浔音手背在脸颊上一抹,快速擦了眼泪,“没……没事。”但那泪水却似断弦了一般,一颗又一颗地落下来。

她心里烦躁又难过,握着项链一下子站了起来,“我先出去一下。”

“她怎么了啊……”秦苗一脸茫然,去看张宇浩发现他也是诧异的神色。

……

浔音原本要去洗手间洗把脸,但在经过“古服饰文化”展厅的时候停了脚步。

这时博物馆里参观的人并不多,零零散散的能看到几个游客。

她绕过一对情侣走了进去,一扇老旧具有年代感的窗户直对着展厅大门,浔音一步一步走过去,这样的场景如此熟悉,就像被刻在记忆里一样。

她记起那个雨夜,谢宜修狂奔进来,却在看见她的那一刻缓缓停住了脚步,温柔的替她穿鞋。

宜修,我的宜修。

我是如此爱你,连有你的记忆都爱着。

当真相揭晓的那一天,你可以恨我、讨厌我,但你千万不能否认我爱你。

她紧紧捏着项链,然后转身退出去。

此时,大门口走进来一个男人,他穿着黑色的衬衫,袖子随意挽起,举步走来都彰显出一种很特别的魅力,他的脸很英俊,但上面却没什么表情,冷冷地散发着生人勿进的气息。

看到浔音从展厅走出来,启唇吐出几个字:“叶浔音,我们谈谈吧。”

浔音心头烦乱,乍然听到有人喊她下意识地抬头,见到来人缓缓睁大了眼睛,一个名字脱口而出:“景云……”

——

裴楚一路狂飙赶到医院,护士说宋景云醒来离开医院后就没回来过,于是立刻打了电话给谢宜修。

谢宜修正在赶往医院的路上,接到裴楚的电话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宋景云没回医院会去哪里?难道……

忽然想到什么,他猛地打了方向盘掉头往博物馆驶去。

心底涌出一股一股不安的情绪,他一路连闯了好几盏红灯,一到停车场,就碰上了两个便衣警察,正是派来跟着浔音的。

那两人也认出了他,立刻下车打招呼,“谢队。”

他皱眉,“你们怎么在外面?”

其中一个胖些的警察回答:“刚才宋先生来了,说是有话要和叶小姐说,就让我们离远点。”

谢宜修没再说什么转身往里面走,走在台阶上时手机响了,是裴楚打来的。

“宜修,景云是不是去博物馆了?”

他脚步微微一滞,“我刚到,正要进去。”

那头是马达的轰鸣声,“嗯,我现在过来……”

“啊!”

正走到门口,身旁的一个游客忽然惊叫了一声,和头顶的声音融为一体。

他还来不及抬头,就听见一阵巨大的声响,一个人从楼上坠落狠狠地摔在了他面前。

血,缓慢的流淌开来,宛如在白色瓷砖上开出了一段艳丽妖异的花,那样妖艳的颜色在一瞬间刺痛了他的眼睛。

“啪——”谢宜修手中新换的手机落在地上碎成好几块,他却只是怔怔地望着前面。

耳边传来很多杂乱的声音,他的世界仿佛只剩下了黑白与无声,眼前的画面就像是悲剧电影的结尾,压抑得令人窒息。他一下子觉得有一只手握住了他的心脏,竟连呼吸都闷闷的疼。

血泊之中浔音静静地躺着,脸色苍白,胸口微微的起伏,眼神涣散地望着天花板。

谢宜修的手都在颤抖,他一步一步地走近,呼吸间带出锥心的痛,走的每一步都像是踏在心尖上。

“浔音……”

他伸手想要抱她,但又不知道她伤在哪里生怕弄疼了她,那只手就这样生生停在了半空,指尖微微颤抖着。

浔音的眼前全部是往昔的画面,那些她连想都不敢想起的回忆,终究还在在这一刻变得清晰,而手里也死死地握着那条项链。

她的天堂和地狱,她的甜蜜和痛苦,她挣扎着的努力摆脱着的,都要结束了吧。

不过几秒,谢宜修的裤子上就已经沾满了鲜血,那温热的、此刻让他觉得无比惊恐的液体,一寸又一寸地划过皮肤。

他嗓子涩得厉害,叫了一声便再也说不出话来,颤抖的手小心地抚过浔音的脸颊,却只感觉到冰冷的温度。

两个便衣警察一进来便看见这样的场景,顿时愣在了原地。

浔音的眼睛睁着,里面染了血色,眼前都是红蒙蒙的一片。她微微转头,视线里谢宜修的脸依旧如初见时那般清俊迷人。

她张了张嘴,还没说出话来就涌出一口鲜血,瞬间染红的谢宜修的手,他嘴唇抿得死死的,一遍又一遍徒劳地替她擦拭血迹。

“对……对不起……”

她每说一个字,便涌出一股鲜血来,谢宜修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声音,哑着嗓子低吼,“别说了!”

“咳咳……”她低低地咳起来,吐出越来越多血,周围地上都是鲜红一片。

谢宜修脸上没有一丝表情,麻木得让人心惊,但双手却都在微微发抖,心底涌起一波又一波灭顶的痛。在这一刻他才知道原来痛到极致的时候是没有眼泪的。

浔音的瞳孔在慢慢放大,每次的呼吸都变得微不可闻。谢宜修觉得自己的心在一点一点往下沉,冲后面大喊:“快叫救护车!”

门口的一个警察总算反应过来,摸出手机就开始打电话,“救护车!博物馆有人坠楼……宋先生?”

他忽然惊讶地低叫了一声。

谢宜修狠狠一怔,抬头望去,宋景云正踏着楼梯往下走,看见楼下的场景脚步顿时停住,扶着栏杆往下望。

四目相对。

谢宜修的眼神冷得像是冬夜寒潭里的第一块冰。

——

裴楚赶到的时候,救护车刚刚赶到,医生护士进进出出,浔音被抬着与他错身而过,他的视线里只看见雪白的担架上血迹斑斑,心脏猛跳了一下。

博物馆大厅里拉了长长的警戒线,白色瓷砖上已经微微凝固的血液几乎要蔓延至门口。

入眼满地的血让裴楚的心又是一沉。

抬头看去,谢宜修还站在浔音坠落的那个地方,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有那双漆黑清冷的眸子里闪烁着冰冷的寒光。

视线微转,宋景云站在两个便衣警察中间,手腕上显然是一副明晃晃的手铐。

他顿时觉得脑子里的一根弦“啪——”的一声崩断了。

“宜修。”挑开警戒线,他走到谢宜修身边。

谢宜修的脸上没有一丝一毫的波动,只有薄唇抿得死紧,将他的痛苦彻底暴露。

“阿楚,”他嗓子哑的几乎让人听不见声音,“我以为我可以保护她的……”

裴楚分明觉得自己在这句话里听到了无助和害怕,正要安慰,他已经却猛地转身大步走了出去,然后跳上了救护车。

所有人都看着他的背影,默默地说不出话来。

谢宜修和浔音一路走来,从重逢到相爱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也都真心的祝福他们,可自从Ruin出现后意外接二连三地发生,若是这次浔音……

过了很久,楼岩峰才不安地低声开口,“裴队?”

“都去做事吧。”裴楚转身走向了浔音的办公室。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浔音的办公桌,半晌都没有说话。

秦苗站在他后面,眼泪已经止不住了,捂着嘴小声啜泣着,张宇浩默默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杨彦原本在二楼负责展品的转移和保护工作,听了浔音出事的消息也匆匆跑了下来,此时正坐在椅子上,神色有些难过,“她之前还好好的,我还看见他和那个宋先生在说话,怎么一转眼就……”

裴楚转头看他,“你听见他们在说什么吗?”

杨彦摇头,“我在展厅里,没多注意外面,不过他们好像有些争吵,很多工人都看见了,他们也许有听见的。”

裴楚没再继续问,戴了手套去查看桌上的东西,上面并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就是一台笔记本,一堆资料书籍,还有一袋零食。

打开抽屉,入眼的第一样东西就是一个首饰盒,浅蓝色盒盖,深蓝色盒身。

张宇浩虽然心底也难过,但好歹比秦苗镇定些,一看见那首饰盒便道:“那里面本来是条项链,浔音出去前就是拿着它的。”

裴楚定了定心神,问:“知道它是哪儿来的吗?”

秦苗擦着眼泪,语气还是有些哽咽,“霍哲送的。”

“Future的那个霍哲?”

“嗯。”

裴楚想了数秒,然后将首饰盒装进了证物袋里。

——

呼啸着奔驰在路上的救护车里。

谢宜修麻木地坐着,医生已经做了最基本的急救,浔音没有声息地躺着,呼吸器的罩子几乎遮住了她大半张脸,有血迹还在脸上,苍白的皮肤、鲜红的血液,强烈的对比下生生有一种凄绝的脆弱,她仿佛会在下一秒就消失一般。

鸣笛的声音里,谢宜修的目光长久落在她脸上,视线里虚虚实实,出现一些画面,竟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他多希望浔音忽然睁开眼冲他微微笑了一下,温柔静美仿若是3月盛开的粉樱,又带着小小的狡黠,“嘿,被吓到了吧?”,可是一晃眼所有的幻像却又如泡沫般破碎消失。

他的眼底一阵阵地被水雾模糊,伸手去握她的手,手心里冰冷的触感却让他一愣,那是一条项链,银色的表面染满了血。

心脏狠狠地抽了一下,谢宜修觉得自己几乎快要被这股痛淹没。

“浔音……”他拿过项链抓在手里,因为用力过猛,项坠尖利的地方划破了手心,缓缓流出的鲜血和她的融合在一起。

而他的另一只手还是紧紧握着她,不断地用力再用力,似乎只有这样才能留住她一般。

——

博物馆二楼这段时间在重新装修,所有的安保系统都停了,从监控来看,案发时段除了工人外就只有宋景云去过楼上。

这次的调查工作,大家都很沉默,收集指纹、采集脚印、现场重演……过程中几乎无人说话。

宋景云已经被带回警局了,裴楚也没在博物馆待很久,查看完浔音的办公室和二楼出事点之后就直奔医院。

……

手术外的走廊里散发着刺鼻浓重的消毒水气息,门外的红灯依旧亮着,偶尔有护士急匆匆地进出。

白日里的气温热得灼人,谢宜修却觉得浑身都是冷的,僵着身子靠在墙上,眉目低垂,也不知是在想些什么。

“蹬蹬”的脚步声从走廊另一头传过来,裴楚气喘吁吁地跑过来,抬头瞥了眼亮着的红灯。

“宜修,不可能是景云,他不会……”

谢宜修忽然抬头,血丝遍布的眼睛里满是冰冷的暗芒,裴楚忽然就说不出话来。

苏子瑜是从警局直接来医院的,比裴楚先到,此时拉住了他的袖子,缓缓地摇了摇头。

裴楚默默敛眉,心里深深地叹了一声,虽然没看见当时的情况,但是现场那一地的血却着实让人心惊,浔音怕是伤得不清。

如果这次浔音死了,也许警界会少一个好警察吧,他想。

时间在煎熬的等待中一分一秒走过。

裴楚已经站得腿麻,索性在苏子瑜旁边坐下来,同时摸出手机看了看时间,不过是平常的几个数字却令他心下狠狠一沉,距离浔音被送往医院手术到现在快要5个小时了,外面天都黑了,冷月高悬。

又过了许久,终于,手术室的门开了。

一个全身手术服加身的医生走出来,谢宜修全身都已经僵硬,目光却陡然一亮,立刻直起身上前两步。

“谁是叶浔音的家属?”医生摘了口罩问。

谢宜修声音哑得厉害,“我是,她怎么样?”

医生的脸上露出一丝不忍,“你们要有心理准备,病人现在深度昏迷,自发呼吸停止,脑干反射、脑电波消失,如果在12个小时之内无变化,就可以确认为脑死亡了。”

裴楚的脸色瞬间变了,猛地转头去看谢宜修,只见他怔了一下,脸上血色褪尽,但依旧没有明显的表情,麻木而冷静,视线下移,他垂在一侧的手却止不住地在轻颤。

……

谢宜修的耳朵嗡嗡作响,不断重复着医生的那句话:“脑死亡,脑死亡……”

这不是他第一次接触这个词,处理过的案子里也有脑死亡受害者,他还清楚地记得受害人父母在病房里哭得歇斯底里,怎么都不愿意相信孩子死亡的事实。是啊,一个有心跳,偶尔还会动动手指的人怎么就是死了呢?

病房里安静异常,只有各种仪器工作的声音。

浔音无声无息地躺在病床上,面无人色,肤色苍白,头上缠了厚厚的纱布,隐隐还有血迹渗出来,整个人都透毫无生命力,只有胸口在很微弱地起伏。

呼吸机的罩子遮住了她的大半张脸,谢宜修坐下来,伸手握住她的手,入手的触感冰冷刺骨,那寒意一直顺着皮肤流进血液再蔓延全身。

他想这段时间和她经历的点点滴滴,想起她站在万春江畔,倚着栏杆仰望着漫天的烟火轻轻微笑,那一刻他觉得再美的烟火也不及她的笑。

又想起她柔弱无骨的倒在他怀里,脸颊绯红,仓皇又无措地娇声喊他“宜修”。

还有古塘老街里,他们牵手走在街上,看过每一处景色,走遍古街的每一个角落,那时游人如织,他的眼里却只有她……

有些人就如同空气,一点一滴地侵蚀着呼吸和记忆。

谢宜修的心绞着一股又一股剧烈的痛,终于闭上眼睛将脸埋在了她的手心里。

——

谢宜修从未觉得12小时的时间如此难熬,漫长得像是过了一个世纪。

窗外天蒙蒙亮,微弱温和的日光缓缓照亮了病房。

12个小时已经过去了。

谢宜修僵坐了一夜,整个人仿若要成了化石一般,浔音的手还是冰凉凉的,怎么捂都捂不热。

他缓缓地站起来,动作很慢也很僵硬,附身在她额上落了一个吻,“浔音,其实我的心早就有选择了。”

说完,他转身出去,在离开病房的一刹那,浑身散发出一股凌冽冰冷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