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历史吕思勉白话中国史(近世卷·明清流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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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清朝的兴起

第一节 清朝的先世

肃慎族的缘起,已见《近古卷》第五章第一节。从金朝迁都内地以后,它的本土,久已冷落了。却到明朝的末年,而有满族人兴起。

满族人的建号曰清,在公元1636年(明毅宗崇祯九年。清太宗天聪十年,即以是年为崇德元年)。在这一年以前,明人总当他国号满洲。清朝人自己,则说“满洲”二字,是种族之名,附会“曼殊”的音译(《满洲源流考》卷一“满洲本部族名。以国书考之,‘满洲’本作‘满珠’,二字皆平读。我朝光启东土,每岁西藏献丹书,皆称曼殊师利大皇帝。《翻译名义》曰:曼殊,华言妙吉祥也……当时鸿号肇称,实本诸此。”这话固然没人相信他)。明人也只当他就以种族之名为国名——前此实在未有国名——罢了,谁知据日本稻叶君山所考据(《清朝全史》):则清朝人当建号曰清以前,实曾自号其国为金,见于朝鲜人的记载和东三省的古刻的很多。现在沈阳城的抚近门,俗呼大东门,门上一块匾额,是清初的旧东西(从前曾经在外面加上一块新匾额,后来新的破了,旧的才再发现出来),旁款还写着“大金崇德某年立”。这件事,竟是证据确凿,可毋庸更加考证了。至于“满洲”二字,据朝鲜人的记载,实系“最大酋长”之称,明人初译为“满住”,后来才误作“满洲”。清初对明人,自称我满住云云,实系说我大酋云云。明人却误以为自称其国家,就误以这两字为这种人的国名。到后来,清朝人也就将错就错地承认。这件事,详见于稻叶君山的《清朝全史》(中华书局有译本)和近人所著《心史史料》。总而言之,是件很明白的事情,竟可毋庸疑虑的。

清朝王室的缘起,据清朝人所自述,是:

长白……山之东,有布库里山。山下有池,曰布尔瑚里。相传有天女三:长恩古伦,次正古伦,次佛古伦,浴于池。浴毕,有神鹊,衔朱果,置季女衣。季女含口中,忽已入腹,遂有身……寻产一男……及长,母告以吞朱果有身之故。因令之曰:汝以爱新觉罗为姓,名布库里雍顺。天生汝以定乱国,其往治之……与小舠乘之,母遂凌空去。子乘舠顺流下,至河步,登岸。折柳枝及蒿为坐具,端坐其上。是时其地有三姓,争为雄长,日构兵相仇杀……有取水河步者,见而异之。归语众……迎至家。三姓共议……以女百里妻之……奉为贝勒……居长白山东俄汉惠之野(一作鄂谟辉)俄朵理城(一作鄂多理),国号满洲,是为开基之始。越数世,不善抚其众,国人叛……族被戕。有幼子,名范察(一作樊察),遁于荒野。国人追之,会有神鹊止其首,追者遥望……疑为枯木,中道而返。范察获免,隐其身以终……数传至肇祖原皇帝,讳都督孟特穆……计诱先世仇人之后四十余人至苏克苏浒河虎栏哈达山下赫图阿拉……诛其半以雪祖仇,执其半以索旧业;既得,遂释之。于是肇祖居赫图阿拉地(王氏《东华录》卷一。王氏所根据的,是《清实录》)。

据稻叶氏所考据,则前述的一段神话,其中毫无事实。清朝的祖先,实在是明朝的建州女直。明初对于女真地方,所设的卫如下。

一、建州卫。建州是渤海行政区域之名(属率宾府,见《唐书·渤海传》),《元一统志》谓之故建州,地在今兴京附近。

二、海西卫。后来扈伦四部之地。

三、野人卫。今吉、黑二省的极东。

明初对于东北,疆理所至甚远。《明会典》(卷一〇九):永乐七年,“设奴儿干都司于黑龙江口”。清朝曹廷杰的《西伯利亚东偏纪要》(廷杰以光绪十一年,奉命视察西伯利亚东偏)说:“庙尔(黑龙江附近的市)以上二百五十余里,混同江东岸特林地方,有两座碑,都系明朝所立。一刻《敕建永宁寺记》,一刻《宣德六年重建永宁寺记》,均系太监亦失哈述征服奴儿干和海中苦夷的事情。”苦夷,就是如今的库页。可见如今的东海滨省和库页岛,当时亦在辖境之内。东南一带,铁岭卫的属地,亦到如今朝鲜的咸兴附近。

建州卫的建设,据《皇明实录》:事在永乐元年,其指挥使名阿哈出(后以从军有功,赐姓名曰李思诚。子释家奴,永乐八年,赐姓名曰李显忠。十年,始就建州居住。后以为朝鲜所迫,南徙婆猪江。英宗正统三年,又徙灶突山东南浑河上。婆猪江,《明史·朝鲜传》作泼猪江,就是如今的佟家江。灶突山,大概就是呼援哈达的意译,在兴京之西)。建州左卫,则据《明史》,设于永乐十年。而《实录》又有“十四年二月,赐建州左卫指挥使猛哥帖木儿宴”一条,按:朝鲜李氏的《龙飞御天歌(颂李朝开国之辞)注》,有一段道:

东北一道,本肇基之地也,畏威怀德久矣。野人酋长,远至移兰豆漫,皆来服事……如女真则斡朵里豆漫夹温猛哥帖木儿火儿阿豆漫古论阿哈出,托温豆漫高卜儿阏……

《元史·地理志》“辽阳等处行中书省所属合兰府水达达等路,土地旷阔,人民散居。元初,设军民万户府五,镇抚北边。一曰桃温(如今宁安东北的屯河),一曰胡里改(呼尔哈的异译。呼尔哈,也是河名,在如今的宁安),一曰斡朵怜,一曰脱斡怜,一曰孛苦江”。斡朵里,就是斡朵怜,火儿阿,就是胡里改,托温,就是桃温的异译。“移兰豆漫”,原注义为“三万户”;则夹温猛哥帖木儿,古论阿哈出,高卜儿阏,实在是元朝斡朵怜、胡里改、桃温三路的万户。夹温,古论,原注是猛哥帖木儿和阿哈出的姓。这个猛哥帖木儿和阿哈出,就是明朝建州左卫和建州卫的指挥使,无待赘言。

猛哥帖木儿,似乎就是“孟特穆”三字的异译。“都督”则清人称其酋长之名;明人授以指挥使的,女真部族中,都称之为都督,《皇明实录》所载,不乏其例。然则俄朵里城,也一定就是斡朵里的异译了(其地当在后来的三姓附近。所以《清实录》说雍顺往定三姓之乱。三姓在长白山北,不在其东。《清实录》的东字,怕是错误的。布库里雍顺的事情,大约是凭空捏造的,并没有神话的价值)。

据《龙飞御天歌注》,猛哥帖木儿姓夹温。然朝鲜《东国舆地胜览》,会宁都护府条下,说“斡朵里童猛哥帖木儿,乘虚入居之”,则猛哥帖木儿又姓童。又肇祖二子,充善、褚宴,《明史》作董山童仓(见下节),董童也似乎是姓。《明实录》:“万历十七年,九月,辛未,以建州夷酋童努尔哈赤为都督佥事”,则太祖亦姓童。《东夷考略》又说努尔哈赤姓佟。佟、童音近,而佟是辽东大族,似乎是夷人不知文字,误书作童的。夹温,有人说是“斡准”二字的转音,而又互倒。“斡准”,就是“爱新”,也就是《金史》安出虎水的“安出”。然则清室之先,似乎是爱新氏而佟姓,和金朝的王室,金氏而完颜姓,是一样的(参看《近古卷》第五章第一节。本章所述,都据稻叶氏的《清朝全史》和近人的《心史史料》。所引各书,也都是据稻叶氏的书转引的)。

第二节 建州女直的盛衰

猛哥帖木儿,其初臣服朝鲜。朝鲜太祖,授以万户之职(世宗又升为上将)。公元1410年(永乐八年,朝鲜太宗十年),女真寇朝鲜的孔州(在会宁府河谷),朝鲜弃其地。后二年,明朝即于其地设立建州左卫(朝鲜大骇。公元1417年,才把会宁建为都护府,设兵守之)。公元1433年(宣宗宣德八年)冬,猛哥帖木儿为七姓野人所杀,并杀其子阿古(《明实录》)。子童仓(褚宴二字,是仓字的合音。童字是姓),弟凡察,挟卫印亡入朝鲜(何乔远《名山藏》)。据《明实录》,正统三年,童仓奏中,称凡察为“叔都督”。五年,又有“勅谕建州左卫都督”之文,则凡察似曾袭职为左卫指挥使(这个凡察,自然就是《清实录》的范察。据《清实录》,则其人当在肇祖以前。但是清朝当太祖以前,并无文字;世系事迹,仅凭口碑传述,自然不能没有错误)。然而董山(充善的对音)实在是应当袭职的人,明廷初则另铸新印给董山,命他嗣为建州卫指挥。后来又诏凡察把旧印还董山,缴还新印(夺其承袭)。凡察不听,乃分左卫置右卫,使董山以新印为左卫指挥使,凡察以旧印为右卫指挥使(这是姑息调停之策)。凡察死于公元1446年至公元1450年之间(稻叶氏说),右卫情形如何,无可考证。董山则正统时,曾煽动北虏入寇。景泰中,巡抚王翱,遣使招谕,乃稍还所掠(黄道周《建夷考》。王翱之名,据《明史·列传》)。后来董山要求明廷,以一身兼三卫都督。又开抚顺关,许其互市(见《清朝全史》,大约是根据《明实录》的)。后又纠诸夷盗边。公元1466年(宪宗成化二年),都督武忠,前往招谕。檄调董山到广宁,把他杀掉(《建夷考》)。乃命赵辅以兵五万出抚顺,屠虎城(亦作古城)。朝鲜也从鸭绿江会兵,攻破兀弥府(在佟家江流域。《明史·朝鲜传》讹为九弥府),杀建州都督李满住(当系建州卫的指挥)及其子古纳哈出(《朝鲜史》)。先是奴儿干都司,于公元1438年(正统三年),退设于铁岭卫。建州左卫的地方,亦亡于朝鲜。明筑边墙,从山海关到开原,尽失今新民一带的沃地(这也是弃“朵颜三卫”的结果,参看前书第二节)。成化初年,又从开原到抚顺,转抵连山关都筑长栅。这一役以后,明朝拓地三百余里,直到如今凤城县的凤凰山,兵威又为之一振。

董山死后,建州部族,拥其子脱罗(《清实录》的妥罗),欲为之报仇。明朝赦之,许袭指挥使职。然脱罗仍纠海西兀者前卫犯边。公元1479年(成化十五年),再遣兵讨之,无功。然久之,脱罗也就无声无息了。脱罗死在哪一年,无可考。据《清实录》,兴祖之名,亦冠以“都督”二字,则似乎袭为指挥使的,不是脱罗的儿子,而是脱罗的侄儿子。然兴祖亦绝无事迹可见。稻叶氏说:“建州左卫的统绪,实在到董山而中绝。以后入据左卫的,是另一部酋。”《心史史料》则据稻叶氏书载正德年间,建州左卫都指挥兀升哈(“兀升”是“爱新”的对音,“哈”是满洲语人之义)要求升职的一表,说“这就是兴祖。当时请求升职,或者明朝许了他,所以亦称为都督。这时候,女真人视明朝官职,想必甚重。所以特为他起谥,而且谥之曰兴”。这两说,也无从定其是非。总而言之,从董山、凡察死后,建州左右卫都衰,而海西强盛。

第三节 海西女直的南迁

然而这所谓海西者,其部族,并不是明初的海西女直,却反是明初的野人女直。其部族,明人称为忽喇温,清人则译作扈伦。本居黑龙江支流忽喇温河流域。正统时,南迁,逐前此的海西女直,而占其地。其部落共分为四,便是:

叶赫 其酋长姓土默特,当系蒙古分支。所居城,在今吉林西南三里山上。

哈达 居松花江流域,距开原四百余里。

辉发 在今辉发河流域。

乌拉 在松花江右岸。

这四部,约占今吉林省吉林、滨江两道,和奉天、洮昌道的一部。叶赫、哈达,尤为强盛。叶赫酋祝巩革,强盛于弘治正德之间。后为哈达酋万汗出(王台)所杀。其子仰家奴、逞家奴,徙居开原东北镇北关附近,日图报仇。而王台死后,四子相争[长虎儿罕,次互商(《清实录》作岱善),次猛骨孛罗,次康古陆],势颇积弱,叶赫攻之甚急。公元1583年,李成梁出兵,讨诛仰家奴和逞家奴。那林孛罗(《清实录》做纳林布录)继为叶赫部酋,仍攻击哈达。公元1586年,亦为成梁所擒,久乃释之。自此叶赫、哈达,皆附属于明。明人称哈达为南关,叶赫为北关,靠着他西捍蒙古,东拒建州。然而两部当此时,实在都已积弱不振了。

当公元1557年之后,建州右卫的都指挥使王杲亦强。其根据地,在今宽甸附近。又有一个王兀堂,也是女真部酋,居婆猪江流域。都频岁犯边。公元1573年,李成梁移险山六堡于宽甸等处(本在辽阳东二百余里)。明年,出兵攻破王杲。王杲逃奔王台,王台执而献之,为李成梁所杀。公元1579年,王兀堂亦为李成梁所破,从此衰微不振。而王杲之子阿台,欲为父报仇,附叶赫以攻哈达。李成梁出兵讨诛阿台,并杀清太祖的祖父叫场他失。按:《清实录》说:

苏克苏浒河部图伦城,有尼堪外兰者,阴构明宁远伯李成梁,引兵攻古勒城主阿太章京……阿太章京妻,乃礼敦。女景祖闻警,恐女孙被陷,偕显祖往救。城中人杀阿太章京以降……尼堪外兰复构明兵,并害景祖显祖。

阿太,即阿台。其死,见于《明史·李成梁传》,说:“火攻古勒寨,射死阿台。”《成梁传》又说:“杲部遂灭”,则建州右卫,实亡于此时。叫场,即觉昌安之对音。他失,即塔克世之对音。稻叶氏说:“据明人记录:叫场、他失,实在是引导着李成梁去攻古哷城的。又一书说:叫场要说阿台归顺,亲入古哷城。阿台不从,而且把他拘留起来。围城既急,他失因父在城中,思往救护,军中误杀之。叫场也烧死城内。”稻叶氏又说,“《清实录》没有说太祖的母亲是什么人,只说显祖的大福金喜塔喇氏,是阿古都督的女儿;阿古都督是什么人,又不说起。今可断言便是王杲,所以太祖的妻兄纳林布禄,说太祖是王杲之裔。”

第四节 清太祖的兴起

清太祖初年,其势极弱。《清实录》说:

明害景祖、显祖,上闻之,大恸。往诘明边吏……明遣使谢曰:非有意也,误耳。乃归二祖丧;与敕三十道,马三十匹;封龙虎将军;复给都督敕书(按:这话是错误的,据《明实录》则万历十七年,才授太祖以都督佥事)。上谓使臣曰:害我祖父者,尼堪外兰所构也;必执以与我,乃已。明使臣曰:前因误杀,故与敕书马匹,又与都督敕书;事已毕,今复过求,我将助尼堪外兰,筑城于甲版(一作嘉班),令为尔满洲国主矣。国人信之,皆归尼堪外兰。上同族宁古塔诸祖子孙,亦欲害上以归尼堪外兰。尼堪外兰又迫上往谢。上曰:尔吾父部下人也,构明兵害我祖父,憾不能手刃汝,岂反从汝偷生?人能百岁不死乎?

按:《清实录》述景祖兄弟六人分居的情形说:德世库居觉尔察地,刘阐居阿哈河洛地,索长阿居阿洛噶善地,包朗阿居屋麻剌地,宝实居章申地,唯景祖居赫图阿拉,为先世累传之故城。余五子各就居地筑五城,距赫图阿拉,近者约五里,远者约二十里,称为宁古塔贝勒(“宁古”,译言六;“塔”,译言个)。兄弟六人,所占的地方,不过如今兴京一县[与后来吉林的宁古塔(今之宁安)无涉]。当时建州左卫的衰微,可想而知。却是太祖初年,连这“宁古塔诸祖子孙”,还要分崩离析,其情形,就真岌岌可危了。

然而太祖毕竟是个人杰。公元1583年,居然以遗甲十三副,攻破尼堪外兰。尼堪外兰奔鄂勒珲(在如今龙江西南),筑城居之。公元1586年,太祖再攻尼堪外兰。尼堪外兰奔明边,明人非但不加保护,反将他执付太祖。并许岁赐银八百两、蟒缎十五匹,开抚顺、清河、宽甸、叆阳四关互市。从此爱新氏就势成坐大了。

据《清实录》所载,当时女真部落的形势如下(扈伦四部,为海西卫地,已见前。满洲长白山,都是建州卫地。东海部则野人卫地)。

大凡民族的强盛,总是从统一同族起的。清太祖之兴,也是如此。太祖从起兵攻尼堪外兰以后,就尽力于统一同族。至公元1588年,而满洲五部皆服。公元1593年,扈伦四部、长白山二部(珠舍哩、讷殷。鸭绿江先已归服)和蒙古的科尔沁、锡伯、卦勒察九国,联兵三万来伐,太祖大败之,遂灭珠舍哩、讷殷。公元1597年,灭辉发。这时候,哈达酋那林孛罗,仍与叶赫酋互商互攻。公元1599年,太祖与叶赫攻灭哈达。于是明亡其南关。而公元1605年,巡抚赵楫,又奏弃险山六堡之地。宽甸平野,尽为女真射猎之区。满洲的形势,就更强盛了(乌拉灭于公元1617年,东海部则到清太宗时才收服)。

然而这时候,清太祖对于明朝,表面还颇为恭顺(公元1615年,明朝责令太祖退出开原之地,太祖还听令的)。公元1616年,突然以七大恨告天,起兵伐明,陷抚顺,围清河,两方就公然开了战衅了。

第五节 辽东西的战争

清太祖的攻明,是出于明朝人之不意的,所以颇为手忙脚乱。就用杨镐做经略,发兵二十万,分四路以伐清。三路皆败,清太祖遂陷开原、铁岭,灭叶赫。明朝用熊廷弼为经略,招集散亡,分守城堡;别选精兵为游徼,形势渐固。熹宗立,又代以袁应泰。应泰长于吏事,而非将才。这时候,蒙古大饥,诸部都入塞乞食。应泰说不急招抚,一定要为敌人所用,于是招降了许多蒙古人,分布辽沈。却又驾驭无方,诸蒙古人都奸淫掳掠,无所不为。居民大怨,多有潜通满洲的。公元1621年,清人陷辽沈,应泰死之。辽河以东大小诸卫城七十余,一时俱下,辽西大震。清太祖从赫图阿拉移居辽阳。后五年,又移都沈阳。

辽沈既陷,明朝再起用熊廷弼。建“三方布置”之策:以陆军守广宁,海军驻天津登莱,而经略居山海关节制之。而广宁巡抚王化贞,为大学士叶向高、兵部尚书陈鹤鸣所信任,言无不听,廷弼拥经略虚号,麾下并无一兵。这时候,有辽阳都司毛文龙,渡海到皮岛(如今大孤山西南的海洋岛),编岛民为兵,暗通清镇江堡(在凤城县——编者注:今凤城市,位于辽东半岛东部,地近黄海北岸,距此东南一百二十里)军人,袭杀其守将。化贞遂张皇以奇捷入告。从八月到十一月,共出兵五次,都无功。公元1622年,清兵陷西平堡(在广宁县境——编者注:广东省肇庆市下辖县,位于广东省中西部。东距辽河二十里),化贞遣将救之,大败,仓皇走入关。清兵遂陷义州,城堡降者四十余。诏逮廷弼、化贞俱论死。以王在晋为经略。

先是兵部主事袁崇焕,尝单骑出关,察看形势,扬言“与我兵马钱粮,我一人足以守之”,朝臣颇壮其论。及是,崇焕监军关外。王在晋要退守山海关,崇焕要守宁远。大学士孙承宗,亲往察看,以崇焕之议为是。于是罢王在晋,以孙承宗代为经略。承宗使崇焕筑宁远城,拓地二百余里。旋又分守锦州、大小凌河、松山、杏山诸要隘,拓地又二百余里。辽西之地,几于全复。

公元1625年,魏忠贤之党,排去孙承宗,代以高弟。弟性恇怯,尽撤关外守备入关。袁崇焕誓以死守宁远,不去。明年,清太祖大举攻宁远。崇焕死守,太祖也猛攻。崇焕发西洋大炮,“一发决血渠数里。再进再却,围遂解”。《清实录》说:“太祖谓诸贝勒曰:予自二十五岁以来,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何独宁远一城不能下邪?不怿者累日。”据朝鲜使者在城中所见,则说太祖这一役,实在身负重伤(见《清朝全史》第十二节)。这一年七月里,太祖就死了。

太宗立,公元1627年,五月,大举攻锦州、宁远,又不克。这一次,明朝人称为“宁锦大捷”,战绩也一定很有可称的。不过现在,总不能尽知其真相罢了(这时候,锦州的总兵,是赵率教)。

宁锦捷后,魏忠贤又使其党劾袁崇焕不救锦州为暮气,于是罢袁崇焕,代以王之臣。旋熹宗崩,毅宗立,再起袁崇焕。这时候,毛文龙据皮岛,颇为骄纵。崇焕自己往诛之,而抚定其兵。毅宗表面上虽不说什么,心上却有点怪他“专杀”。公元1629年,清兵从喜峰口入,陷遵化,逼京城。崇焕入援,和清兵战,胜负未分。清太宗纵反间计,毅宗先已有了疑心,就把袁崇焕下狱杀掉。清兵攻山海关,不克。破永平(如今直隶的卢龙县——编者注:今属河北)、迁安、滦州,留兵守之而还。明孙承宗踵而攻之,四城皆复。这时候,明朝对于辽西,兵力还厚。太宗乃以其间征服朝鲜。毛文龙死,其部将孔有德、耿仲明、李九成等走登州。公元1631年,清人攻大凌河。登莱巡抚孙元派有德等前去救援,走到半路上,粮尽了,士卒造反,劫有德等回据登州。后为官军所围,九成死。有德和仲明,逃到旅顺,给总兵黄龙杀败。有德、仲明降清,引清兵还攻旅顺,黄龙械尽自杀。广鹿岛(今图作光禄岛——编者注:位于黄海北部长山群岛的西部)副将尚可喜降(公元1633年)。公元1637年,清兵遂陷皮岛。于是明人在海上的势力也被消灭,再不能牵制清人了。其在陆路上:则一面绕过山海关,从长城北口进兵,以蹂躏畿辅山东(公元1636年,公元1638年,公元1639年,公元1640年,都大举深入),一面攻击辽西。公元1641年,清太宗大举攻锦州。明蓟辽总督洪承畴,率兵十三万往援。战于松山,大败。明年,松山破,承畴被擒,锦州亦陷。于是关外重镇,只有一个宁远了。然而明朝死守着山海关,清朝到底还不敢深入。而明朝人又有“开门揖盗”之举,这四百余州的山河,就又要请女真人来管理三百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