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政治谣言如何威胁政府:法国大革命前的儿童失踪事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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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序言

是残忍还是善良?我们经常像谈论一个人那样来谈论一座城市。我们观察它的情绪,描述它的性格并赋予它独特的个性。我们像仔细观察一个不可预知的孩子那样研究一座城市。一座城市宛如一名女子,我们需要细致地观察才能揭开其神秘面纱。我们注视着它的生活和呼吸,希望能从中发现它的秘密。

在很长一段时间里,人们已经仔细观察到巴黎这座城市既一目了然又神秘莫测的特性。但是在18世纪,这种对城市无休止的评论开始在内容和用途上发生了变化,评论的目的是获取有益的实用知识。这时市区成为了具体研究的主题和实验的对象。行政管理者、学者和政治家们了更加有效地治理城市,都试图掌握它的奥秘。任何令人不安的不确定因素只有在记录者以及旁观者那里才能找到。尽管如此,巴黎总是出乎专家们的意料,巴黎超脱于他们的分类和归纳,让他们对那些确定无疑的事产生怀疑。他们迟早都必须面对那些他们曾经认为是可以解决的神秘事物:城市,人民,群众。

总体上来说,巴黎的名声一直很好。路易-塞巴斯蒂安·梅西耶(Louis-Sébastien Mercier)毕生作为巴黎的记录者,在他的《巴黎图景》(Tableau de Paris,1782)中指出巴黎总体上是“祥和”的,他的这一看法在启蒙时代被广泛接受。日记作者和记者们都认为巴黎人民“天性善良、温和,没有任何反叛的迹象”[1]。但是,这种平和的天性并不意味着冷漠。也许是梅西耶的误解,他认为巴黎人没有任何政治意识,但他观察到的日常行为和种种迹象都表明,巴黎人民已经形成了一种认同:他们用闹剧来回应枪炮或者用连珠妙语来束缚国王的权力。他们用沉默不语来惩罚国王或者用掌声来原谅他。如果他们感到不悦,他们会拒绝呼喊“国王万岁”;反之,他们会用欢呼作为对国王的奖赏。老实人市场(Les Halles)[2]的人民对这些事情有着准确的直觉[3]。但是,这种动态的平衡并不能长久保持。那些致力于观察和预测这座城市反应的人经常被这座城市挫败。他们列举出它的反复无常之处、让他们感到不快的地方和时不时让他们感到愤怒的地方。他们知道,在这个巨大平静的身躯之下还隐藏着不安分的因素。

是残忍还是善良?只需要一件琐事就可以打破平衡,让平静的表面泛起波澜。面包短缺、火灾或者洪灾、街头上流传的恐慌和谣言、一次庆典或斗殴都有可能成为导火索。它的缺点被放大,优点更加突出,这时候的巴黎完全不同于书中的描述。在上述时刻,巴黎才展现出它真正的面目:空间过度拥挤,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网盘根错节却又在不断变化,令人捉摸不透。因此,人们用“乌合之众”作为对巴黎人的称呼,专门指那些占据街道肆意破坏的“群氓”。

我们将尝试叙述此类事件中的一个片段。与所有类似的报道一样,这是一个关于叛乱的故事,它由公开讨论和秘密共同构成。在1750年,巴黎人民聚集起来反抗他们的统治者和警察,指控他们绑架了自己无缘无故失踪的孩子。这项指控令人震惊,事态非常严重。这件事不仅独一无二,甚至有些怪异,毫无疑问这就是为什么在我们之前会有那么多历史学家对这个事件产生兴趣。[4]这个故事告诉我们这个预示着理性取得胜利的世纪也是催生“圣梅达尔的痉挛者”[5]的世纪,一个探寻哲学奥秘的世纪也是催眠术奇迹广泛传播的世纪。这是一个进行各种探索和精神之旅的时代。但是在另外一个层面上,这次叛乱可以被看作是大众和公共权威之间模糊的日常关系的表现。在这些充满戏剧性的行动背后,这次叛乱揭示了一整套从日常生活经验中得出的信仰、价值、行为和人际关系。这个故事既独特又平凡。

巴黎这座城市的面貌十分模糊,这次叛乱带来的困惑使其变得更为复杂。虽然如此,我们还是选择用论述它的文本来研究相关事件,并且尽可能详细查阅那些能够告诉我们这次叛乱始末的档案。我们并不期待从这种缺乏远见的选择中获得新的认知或者对事件的主角进行更细致的描述。相反,我们希望通过这种途径获得一种不同的解释。不同于以往的研究,我们采用了一种更为长远的视角,这样做的目的是将此次事件置于一系列能够使其意义最大化的事件之中。这两种途径都涉及不同程度、不同规模的一系列事件,它们实际上是背道而驰的。它们有着不同的框架、着重点和领域,但是相互之间是可以互补的。第二种方法试图建立起一种可以将叛乱置于其中进行全面审视的大背景。第一种方法则着重于那些构成所有这种类型故事的神秘因素,这些因素不能被归纳和象征,或许是根本无法理解的。我们想了解所有的未知因素,但是材料的缺乏阻碍了我们;我们不想因此退缩,而是希望运用它来掌握事件的本质。对于我们来说,最令人不安的是将一群受恐惧和愤怒支配的乌合之众理性化。

这个没有条理、难以理解的故事是由杂乱无章的证据构成的,我们试着从中去捕捉人们在刚开始的时候的行动和表现。在那一时刻,事件还没有被赋予任何特定的意义,还充满着各种可能性。甚至在对这个事件建立起一种全面的解释之前,这些看起来偶然的行动意味着这类冲突之前已经存在。所有参与到事件中的人都扮演了他们特定的角色,他们好像只是在一个非常熟悉的场景下即兴发挥。我们希望从中揭示出正常的社会结构、价值观及其认同的标志,这些都可以通过叛乱中夸张的口号和行为来理解。毫无疑问,叛乱像一面放大镜一样凸显并歪曲了一般日常生活的场景。尽管如此,故事中的人物还是会本能地将他们个人创新之举编造为日常的行为模式,这种日常行为模式给了他们解释的说辞以及行动的意义。我们除了试图对叛乱进行逻辑分析之外,还想要分辨出这些普遍存在的社会假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