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军事砺剑山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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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梅花鹿的传说

头一天带兵的中弘一郎实在够倒霉的,不但没能实施奇袭革命军总司令部的计划,反而因为手下士兵“攻打”革命军战地医院引发了抵抗,伤亡了三十多名士兵,甚至于连自己的指挥刀都被一个支那格斗高手抢去,而自己则三次被击倒在地,狼狈至极。作为一名帝国军人,奇耻大辱莫过于此。但他又是极为幸运的,三次都死里逃生,尤其是第三次,他被那个狙击手(他后来认为,那应该是支那南方军里面的便衣狙击手)击断了腰间的铜质腰带扣,划伤了腹部,流了不少血,被送至日军野战医院。这时,宫野联队已经奉命出击革命军后卫部队,本可以出院的中弘一郎却决定暂缓出院——他怕出院后碰上宫野正雄询问他的指挥刀,更担心宫野会追究他伤亡惨重的责任——先在医院里得过且过吧。

第二天他就得到了消息:宫野正雄亲率联队攻打支那南方军的后卫部队,损失惨重。他暗暗高兴,这样宫野就很难问责他了——大家都遭到了支那军队的顽强抵抗,而且他还可以说,他以一个小队的兵力,和支那的优势兵力遭遇,寡不敌众以致如此;而宫野却以一个联队之众,攻打支那后卫部队,那可是典型的以众欺寡啊。竟然连炮兵阵地都被支那军给偷袭了,说明宫野排兵布阵存在着很大的问题。

中弘一郎决定继续拭目以待下去。他住院的时间越长,越说明他受伤严重,越说明他对帝国忠勇可嘉;同时,支那南方军坚持抵抗的时间越长,宫野的损失就会越大,宫野追究他损失惨重责任的可能性就越小。

令中弘一郎格外高兴的是,南城墙的支那军队竟一直坚持抵抗到10日,可能是因为弹尽粮绝,这才悄无声息地撤出了济南城。而在此期间,宫野正雄联队始终被阻挡在城墙以下,不能前进一步,兵力损耗的数目更是远超预期。

中弘一郎立即决定出院,因为他听说,帝国军队明天要举行“显扬国威”的入城仪式,自己作为此次战役的参与者,不能错过这一历史性的重要时刻。再说,支那军队撤出济南之后,肃清济南共产党的任务就天然地落在了他的肩上,他必须先行准备好。当然,还有一个十分重要的原因,医院已经明确表达了对他的不满:越来越多的伤员等着救治,他作为一个极轻微伤员,却占据着医院非常有限的医疗资源,这是医院不可允许的。

这段时间是柳玉飞有生以来最奇特的一段经历,眼前的一切都令他感到新奇:原来人的血液可以通过一根管子流到一个瓶子里,再从瓶子里流到另一个人的身上——这不就是续命吗?他虽然也在家族学堂里读过书,也略知道一些中医方面的知识,但他现代医学方面的知识却贫乏得可怜。他自幼习武、爬山、砍柴、打猎,受伤流血纯属家常便饭,从没想到,人受伤后原来可以这样诊治。还有,眼前这个姑娘从他身上取弹头并缝合伤口(他后来才知道这叫做手术)的时候,简直就像母亲做针线活那样灵巧,而他竟然不觉得疼痛(玉飞不知道这是因为打了麻药的缘故)。是的,这个姑娘和玉枝一样漂亮,但她看起来要比玉枝大两、三岁,而且体态丰腴,这让她比玉枝显得文静温柔,举手投足间透出一种成熟干练的风致,让人油然而生出依赖、信任和亲切的感觉。玉飞想,也许是因为他的身上流淌着这个姑娘的鲜血,他的性命是这个姑娘给的,更容易让他心生亲近之感。只是这种亲近不同于他和妹妹玉枝之间的亲近。

想起玉枝,玉飞的心情又一下变得糟糕起来。当着他和玉平的面,玉枝把匕首刺进了自己的胸部。而他和玉平却只能眼睁睁地瞅着这一切,既不能搭救也不能阻拦,尽管玉飞也承认,玉枝的自杀是危急时刻的明智之举,自杀要比落在“西南马子”手中强出何止千万倍?但玉飞还是一直很自责。眼前这个姑娘,不也曾经打算在鬼子面前从容自杀吗?可那个革命军的军官还是能够及时出面止住了她。这个外表看起来柔弱的姑娘竟然是那么地刚烈果敢,绝非寻常女子。后来那个姑娘一手拿着自己从鬼子步枪上面卸下来的刺刀一手拿着那个军官给他的手枪回到了家里,虽然看起来还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恐慌,却仍有一种掩不住的英豪之气通过她活泼泼的眼睛透射出来,让人着迷,让人心醉。

就在那一刻,玉飞的心悸动了一下。一种从未有过的奇异感觉从心灵深处隐约升腾起来。当玉飞发现这个姑娘竟然从自己身上抽出了血输给他时,这让他想起了祖祖辈辈柳家峪人一再讲述过的那个凄美传说:

柳姓家族的某一代中出了一个杰出的青年猎人,名叫柳元州。柳元州在一次进山打猎过程中邂逅了一个美丽的村姑,竟一发不可收的爱上了她。奇怪的是,后来柳元州找遍柳山,却再也没有见到她。柳元州在寻找姑娘的过程中失足坠崖,家人遍寻不见,他却在几天后出现在柳山垭口处,旁边躺着一只奄奄一息的梅花鹿,鹿头上扎着一朵绢花。柳元州醒来后发现,这只梅花鹿是他半年前从一头恶狼的口中救下的,而绢花则是他当初送给村姑的。柳元州这才知道,他深爱的村姑就是这只梅花鹿,她耗去了自己的千年道行救活了他。从此以后,尽管柳家峪立下了不准猎鹿的规矩,柳山上却再也没有了鹿的踪影。

柳玉飞知道,这个传说故事是不真实的。因为,记录详实的族谱中却压根就没有柳元州这个人,这不符合常理。而玉飞的父亲曾说过,沂蒙山区不可能出产鹿,即使有鹿也是千年前的事情了,而柳氏家族来到柳家峪才不过二百多年。尽管传说是假的,但一代代的柳家峪人还是乐于讲述它,这和那些孟姜女、牛郎织女、七仙女之类的传说故事久盛不衰的原因是一样的。

杨雪给玉飞做手术时,玉飞一直在回味着那个梅花鹿传说,有那么一段时间里,玉飞竟觉得自己化身成那个不知是几世祖的祖父,躺在了柳家围子后山上的山垭口,而眼前这个姑娘则就是那个美丽的村姑,正在消耗着自己的千年道行给自己输送元气。回到现实的玉飞,凝视着正在微笑轻柔地给他缝合伤口的杨雪,心中竟那么地熨帖平和。外面不时传来激烈的枪炮声,但那是另外一个世界,屋内这个世界总是那么祥和静谧,静得能听到杨雪细微的呼吸声。刚才街头上的生死拼杀一下变得那么遥远,遥远到只剩下模模糊糊的记忆片段,这让玉飞生出恍若隔世的感觉。玉飞忽发奇想:如果生活中没有“西南马子”,没有日本鬼子,没有生离死别,没有你死我活,没有枪林弹雨,而永远只有眼前这个姑娘的温柔以待,那这个世界该有多美啊!

但那怎么可能呢?

老黄从外面回来时,杨雪刚刚给玉飞做完手术。老黄说,玉飞他们杀鬼子的那条街道早已戒严,不像有抓到或打死多少中国人的样子。老黄通过其他交通站得到了确切的消息,革命军要撤出济南避开日本鬼子,还说什么“惹不起躲得起”,可日本鬼子是你能躲得起的吗?革命军进入济南后惹过日本鬼子吗?现在鬼子正满城搜捕和攻打那些没来得及撤出济南的革命军,现在有很多日本鬼子正向南城墙一带奔去,听说那里有革命军最后撤出的一个营,这个营是革命军的后卫部队。

“一个营?是不是郭梦林的那个营?”杨雪急切地问道。

老黄沉吟道:“我也这么想。郭营长刚刚还在街上杀鬼子,这一会儿的功夫肯定还来不及撤出济南。”

南城墙方向传来了激烈的枪炮声,老黄和杨雪急忙来到院子里,见城南上空弥漫着大片的烟雾,两人相视一眼,都没有说话,眼中满是隐忧。

“不知我兄弟怎么样了。”两人回头一看,玉飞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身后,肩上缠着厚厚的绷带,皱着眉头仰望着南方的天空。

杨雪体贴地安慰说:“放心吧,你那兄弟枪法好,人又机灵,不会有事的。你失血太多,又刚做完手术,身体很虚,快回去躺着休息。”说完,伸手架起玉飞的左胳膊,轻轻地扶着他回屋。

玉飞本不愿回去,他早躺不住了,身子一向壮健的他还没有大白天躺在床上的习惯呢。况且他心忧玉平,更不可能躺得住。但杨雪这几句温柔的劝慰却有着不可抗拒的力量,尤其当杨雪架着他胳膊的时候,竟有一股暖流迅速流遍了他的全身,他一阵眩晕,身子一晃,几乎又要倒下。

杨雪立时察觉出来了,她嗔道:“我说什么来着?你还是虚弱呢。”她不由分说地把玉飞扶到床边,又轻轻地扶他躺下,盖上被子。用手背轻轻地触一下玉飞的额头,又特意在玉飞的脸上定定地注目了一会儿,目光中带着一种女性特有的爱怜。这令玉飞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生病时的情景:母亲给他喂过了汤药,扶他躺下盖上被子,摸一下他的额头,然后充满爱怜地看着他。唉,也不知道娘怎么样了?娘和乡亲们顺利逃出山垭口了吗?父亲和玉枝的事情娘知道了吧?娘又该如何接受这个残酷的现实?柳家围子现在肯定是一片废墟,娘和乡亲们回来后怎么办?

想到这里,玉飞的脸色忽然黯淡下来,他长叹一声闭上了眼睛。

杨雪只道玉飞挂念玉平,又劝慰道:“你不用担心。等天黑后,让老黄去南城墙打探一下。”

玉飞睁开眼睛,问道:“你叫他老黄,他不是你的……你们到底是什么关系?”这个问题他早就想问,现在总算找到了机会。

杨雪愣了一下,嫣然一笑:“这个嘛,以后再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