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恶到头皆有报，是非结底自分明”
吕无病轻声念着门前的一对楹联，迈进门，四处打量着城隍庙里的环境。
只见大堂正中摆着几座雕像，坐中间的是手持笏板，朱袍黑须的城隍，其下是身穿绿袍的左右判官，再下首还有几个日夜游神。
此时正是白天，城隍庙里却冷冷清清，只一个照看的道士无精打采地外面打盹，不见来上香的信众。
“城隍老爷，冷火秋烟的滋味，不好受吧”
吕无病上了柱香，也不跪拜，只笑着揶揄。
“哼”
庙里传来一声冷哼，震得梁上灰尘簌簌落下，看守他的士卒吓得跪倒在地，不住地对着雕像磕头，说一些讨饶的话。
“不用求他，是非不分，庸官一个，活该他断绝香火”
士卒听他说话，亡魂大冒，忙出口劝阻道：“吕老爷，您还是少说两句吧，这可是城隍老爷，要敬着的。”
“城隍老爷，好一个青天大老爷，这种老爷，不要也罢”
“竖子狂妄”
一个声音从右判官的雕像中发出，震得吕无病脑中嗡嗡作响。
吕无病摇晃几下脑袋，正要说话时，突觉眼前一黑，再明亮时，已是换了副场景。
只见自己身处一大殿之中，殿内毫光莹莹，殿外却漆黑一片，墙壁和梁柱上绘满各种神兽壁画。
又有人流如织，多是官差押着一队表情迷茫的囚犯进进出出，大殿左边的一个绿袍文吏正在一本簿子上写写画画。
“这便是阴间的办差场景吗？”
吕无病若有所思地想着。
“嘿嘿，小子，过来吧”
一个粗豪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吕无病看过去，是大殿右边的一个文吏，同样身穿绿袍，只是面前却空无一人。
这文吏生得豹头环眼，络腮胡子一大把，且身量极为高大，看上去像是个冲锋陷阵的武夫。而他也的确掌武事，是城隍庙里的右判官，也称武判官。
武判官一声招呼，吕无病身上顿时多了一圈黑色的锁链，另一端则在武判官手里，只见他用力一拉，吕无病便止不住被拽飞过去，到他面前打了几个滚才止住。
“大人好身手”
“大人教训得好”
一旁的夜游神拍掌起哄，武判官脸上也现出得意洋洋的神色，他骄矜地坐下，等待眼前大放厥词之人上前求饶。
吕无病站起身来，身上的锁链神奇地又消失不见了，他朝上首的判官行了个礼，开口说道：“见过判官大人，小生方才口出狂言，实属罪过。”
“但小生此行，只为莱阳百姓请命，求城隍老爷镇杀那荫尸”
“事成之后，要杀要剐，小生心甘情愿。”
说完，吕无病闭口不言，深深一揖。
武判官脸色奇怪，又气又恼，一双铜铃大眼盯着眼前这书生，心里盘算一下，突然残忍地笑了。
“知道狂妄就好，本官先去你一臂，以示惩戒”
说完屈指一弹，吕无病的左臂便好像被利斧长刀划过一样，倏地飞了出去，断臂处伤口平整，鲜血嗞嗞地喷涌而出。
“啊……啊”
吕无病先是懵懂，随即伤口处传来一阵深入骨髓的痛楚，痛得他不禁狂吼起来。
“放心，死不了”
武判官话音刚落，旁边一个鬼差便捧着一堆药物涂在吕无病的伤口上，他只觉伤口微凉，不一会儿，血便止住了。
吕无病不由得扭头看去，顿时毛发悚然，伤口上涂的哪是什么药，不过是一堆蛆虫罢了，白花花的到处乱拱，鲜血都被它们吸光了，自然流不出来。
吕无病观之欲呕，他拼命拍打伤口处的蛆虫，但是一触碰伤口，断臂之痛便让他浑身抽搐，哀嚎不已。
只是几句话的功夫，吕无病身上的淡然自若便不见了踪影。
鬼神难欺，自己想凭借几句空口白话，就从城隍这里搂好处，是多么天真的事。
他心下一空，原来这个世界，并不那么美好，自己走向它的第一步，便流尽了鲜血。但事已至此，吕无病也豁出去了。
体内的养生气功仍在流转，他逐渐缓过来，哆嗦着发白的嘴唇，向上首的武判官再次问道：“小生已伏罪，不知判官老爷何时除妖？”
“大胆，妄议阴司事，再去一臂”
噗嗤，血洒大殿，又一臂落下。
吕无病伛偻站着，他已经痛到意识模糊，但是在体内内力运行的作用下，还是没有昏迷，仍踉跄站着。
“我……不服……”
声音微弱，如风中细草，摇摇欲折。
“服不服”
三弹指，砍去左腿，吕无病轰然倒下。
“不服”
四弹指，砍去右腿，吕无病趴着不动了，他已经感受不到四肢，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四肢涌上大脑，比荫尸的寒气更甚。
他连呼吸都感到困难，只拼命地在地上扭动着，感觉滑溜溜的，鲜血糊在他的脸上，带着令人作呕的腥气。
“你现在，和蛆虫又有何区别？”
武判官不知从何时起，从桌案后下来，站在了吕无病面前，一双官靴映入了他的眼帘。
吕无病睁开眼，奋力抬起头。
“我有心，你们无”
“你们不过一具泥塑木雕罢了”
不识好歹，武判官冷着脸离去。
武判官走了，也没鬼差来把吕无病拖走，只留他在地上趴着，旁边的游魂还在来来去去，并没有人多看他一眼。
他仿佛被这殿中鬼神遗忘了。
“小子，我看你也有几分胆气，能在那老匹夫手下撑几个回合，了不起”
一个老鬼突然脱离了鬼差的队伍，蹲到吕无病旁边把他拍醒。
“老鬼，少来烦我，小心等下吃鞭子”
吕无病冷眼相对，心中盘算着自己的死期，估计再过一会儿，自己也会成为他们队伍中的一员吧。
“无礼小子，跟老人家说话，你就不能客气点？”
老鬼仍在喋喋不休。
吕无病没搭理他。
“诶，小子，你要是能还阳，帮我个忙如何”
“老鬼，你能不能有点同情心，我都快成人彘了，还使唤我”
“我有一法能助你重长四肢”
老鬼淡淡一句。
吕无病眼前一亮，对啊，聊斋里的陆判能换头换心，这个老鬼，莫非能给我换四肢？
“老人家，您看我这现货还能安上去吗？”吕无病向散落地上的手手脚脚努努嘴。
“这个……不行”老鬼为难地揪胡子。
“那怎么换？”
“不是换，是重新长出来”老鬼伸出双手，比划了一下，“就像这样，虽然是鬼体，但也有生人的触感，只是生性寒凉，捂不热。”
说完，老鬼把手放到吕无病脸上，让他仔细感受。
一双细腻、冰凉的手接触到自己的皮肤，吕无病打了个寒颤，感觉像是一条蛇在脸上游过。
不过他此时只感觉自己的生机在不断流逝，急切之下也顾不得这么多了，忙连声哀求老鬼。
“老人家，我答应您，只要可以还阳，一定完成您的心愿”
“好，一言为定”
说罢，老鬼一掌覆于吕无病额上，轻轻一震，震出了他的三魂，吕无病顿时失去了意识。
此时的吕无病，处于一种很玄奇的状态中，一般人死后，七魄散而三魂出，三魂合而为一，是为鬼。
如今他七魄未散，也就是说身体仍有生机，呼吸未绝。而被抽出的三魂，却已经在老鬼的揉捏下，开始凝聚在一起，逐渐形成鬼体。
这种状态和民间的丢了魂有点相似，但常人丢了魂再找回来，三魂还是分开的。
吕无病如果醒来，身上的三魂也早已凝成鬼体，严格来说，他更像是借尸还魂，只不过是借自己的尸罢了。
老鬼作法的过程十分繁琐，这里便不一一赘述。
待到吕无病清醒过来，他已经躺在了城隍庙的门口。
“呼”
吕无病猛地睁开眼，长出一口气，自己还在人世。
那刚才所见的一切，是不是都在做梦？
吕无病心中疑惑，但脑中一个苍老的声音响起，击碎了他的侥幸。
“小子，记得我们的约定，一月之内，帮我到金陵傅姓人家送一封信，如若误期，定叫你手断脚折”
吕无病一伸手，果然在怀内摸到一封信，这下好了，只得相信刚才发生的一切，都是真事。
不仅如此，吕无病的脑中还多了一门功法，名叫天地阴阳合和赋，听着像是什么不正经的双修秘法，但实际上是供吕无病调和阴阳，协调四肢的法诀。
吕无病粗略看过一遍，脸上不由现出苦笑，自己现在算是什么，阴阳人吗，活人的躯干，阴魂的四肢。
吕无病略微运转法诀，只觉得双手周围环绕一股阴风，心知这是召来的阴气，然后他往身下的石阶一按，手竟然径直穿了进去，如入无物。
对了，这是鬼手。
吕无病抽手出来，又运转起另一段法诀，阴风更甚，一双手变得白如雪，寒如冰，骨节毕现，十根指甲猛长，看上去鬼气森森。
哗啦一声。
青石台阶上多了五道指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