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变形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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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一只吉他琴匣,都满灰尘,饱经风雨,用一条布纹带子与一个备用车胎捆在一起. 他正在咕哝着抒纸咖啡杯.香蕉皮等等塞进一个杂货店的大牛皮纸袋然后扔到卡车后箱中去时,车门砰的一声碰上了,打了他屁股一下.然后他拿出一个蓝白相间的冷藏箱,也把它放到车后面.在绿色的车门上有几个褪了色的红漆字:"金凯摄影,华盛顿,贝灵汉".行了,我想您现在可以挤进来了.种特殊的.动物般的优美姿态钻进驾驶盘后面.他看了她一眼,仅仅是一瞥,微微一笑,问道向哪边走.右边,驶去.他的两条长长的腿自动地踹着踏板,旧的莱维牌长裤盖着系皮带的棕色野地靴,这双靴子已见过多少英里从脚下驶过. 他俯身伸手探到前面的杂物箱中,前肘无意中擦过她的大腿.他半望着风挡外,半望着那杂物箱,从里面抽出一张名片来递给她:"罗伯特金凯,摄影家作家".上面还印着他的地址电话. 他说:"我是<地理杂志>到这里来的,您熟悉这个杂志吗?"熟悉.他们要发表一篇关于廊桥的文章,显然依阿华的麦迪逊县的几座满有意思的这样的桥.我已经找到了六座,但是我猜至少还有一座,据说是在这个方向."它叫罗斯曼桥,是属于另外一个人的,属于那个十几岁的那不勒斯姑娘,那个探头窗外,想着还没有出现的远方的恋人的姑娘.她一边说一边注视着他换挡时前臂弯曲的样子. 有两只背包在他旁边放着.一只是关好的,但另一只的盖向后翻着,她能看见露出来的照相机银色的顶部和黑色的背面,以及一个胶卷盒的底部,相机背面贴着"柯达彩色,25,26张"的标签.在这些包包后面塞着一件有许多口袋的背心,从一只口袋中挂下一条一端有活塞的绳子. 好的脚后面是两个三脚架,已经刮痕累累,不过她还辨认得出其中一架上面剥落的商标"基佑".当她打开汽车杂物箱时,她瞥见里面塞满了笔记本.地图.笔.空胶卷盒.散落的零钱和一条骆驼牌香烟.下一个街角向右转,滑润,由于出汗而发光.他的嘴唇很好看,不知怎么,她一开始就注意到了.他的鼻子很像她所见到的印第安人的鼻子,那是孩子还末长大时有一次他们全家到西部度假看见的. 从传统标准说,他不算漂亮,也不难看.这种字眼好像对他根本不适用.但是他有点什么,是一种很老,饱经风霜的神态,不是他的外表,而是他的眼神. 他左腕戴着一块外表很复杂的手表,棕色皮表带汗渍斑斑.右腕有一只花纹细致的银手镯.她心想这手镯需要用擦银粉好好上上光了,立刻又责备自己这种注意鸡毛蒜皮的小镇习气,多年来她一直在默默反抗这种习气. 罗伯特金凯从衬衣口袋里拿出一包烟,抖落出一支递给她.在五分钟内,她第二次使自己意外,竟然接受了.我在干什么?她心想.多年前她吸过烟,后来在理查德不断严历批评下戒掉了.他又抖落出一支来,含在自己嘴唇里,把一个金色吉波牌的打火机点着,向她伸过去,同时眼睛望着前路. 她双手在火苗边上做一个挡风圈,在卡车颠簸中为稳住打火机碰着了他的手.点烟只需一刹那间,但这时间已足够使她感觉到他手的温暖的手背上细小的汉毛.她往后靠下,他把打火机甩向自己的烟,熟练地做成挡风圈,手从方向盘抽下来一到一秒钟. 弗朗西丝卡.约翰逊,农夫之妻,悠闲地坐在布满灰尘的卡车座位里,吸着香烟,指着前面说:"到了,就在弯过去的地方."那座红色斑驳,饱经风月而略有些倾斜的古老的桥横跨在一条小溪上. 罗伯特金凯这时绽开了笑容.他扫了她一眼说:"太捧了,正好拍日出照."他在离桥一百英尺地方停下,带着那开口的背包爬出车子."我要花一点时间做一点探查工作,您不介意吧"她摇摇头,报以一笑. 弗朗西丝卡望着他走上县城公路,从背包里拿出一架相机,然后把背包往背上一甩.他这一动作已做过上千次了,她从那流畅劲可以看出来.他一边走,头一边不停地来回转动,一会儿看看桥,一会儿看看桥后面的树.有一次转过来看她,脸上表情很严肃. 罗伯特金凯同那些专吃肉汁.土豆和鲜肉-有时一天三顿都是如此-的当地人成鲜明对比,他好像除了水果.干果和蔬菜之外什么都不吃.坚硬,她想.他肉体很坚硬.她注意到他裹在紧身牛仔裤里的臀部是那样窄小--她可以看到他左边裤袋中钱包的轮廊和右边裤袋中的大手帕.她也注意到他在地上的行动,没有一个行动是浪费的. 周围静悄悄,一只红翼鸫鸟栖息在铁丝网上望着她.路边草从中传来牧场百灵的叫声,除此之外,在八月白炽的阳光下没有任何动静. 罗伯特金凯刚好在桥边停下.他站了一会儿,然后蹲下来从相机望出去.他走到路那边,同样再来一遍.然后他走到桥顶下,仔细观察那椽子的天花板,从旁边一个小洞里窥望桥下的流水. 弗朗西丝卡在烟灰缸里熄灭了烟头,打开门,把穿着靴子的脚放到踏板上.她张望了一下确定没有领居的车向这里开来,就向桥边走去.夏日午后骄阳似火,桥里面看来要凉快些,她可以看见桥那头他的影子,直到那影子消失在通向小溪的斜坡下. 在桥里面她能听到鸽子在檐下的窠里咕咕软语.她把手掌放在桥栏杆上享受那暖洋洋的感觉.有些栏杆上歪歪扭扭刻着字:"吉姆波--代尼逊,依阿华,歇莉.杜比,去吧,老鹰"鸽子继续咕咕软语. 弗朗西丝卡从两道栏杆的缝隙中沿着小溪向金凯走去的方向望去.他站在小溪当中的一块石头望着桥,她看见他同她挥手,吃了一惊.他跳回岸上,自如地走上陡峭的台阶.她目不转睛地望着水面,直到她感觉到他的靴子踏上了桥板.真好,这里真美, 弗朗西丝卡点头说:"是的,是很美.我们这里对这几座旧桥习以为常了,很少去想它." 他走到她面前,伸一小束鲜花,是野生黄菊花."谢谢你给我做向导,"他温柔地笑着."我要找一天黎明来拍照."她有感到体内有点什么动静.花.没有人给她献过花,即使是特殊的日子也没有过.我不知道尊姓大名,点头说"我听出一点点口音,是意大利人吧?"是的,那是很久以前了. 又回到绿色卡车,沿着柏油路,在落日余晖中行驶.他们两次遇到别的汽车,不过都不是弗朗西丝卡认识的人.在到达农场的四分钟之中,她浮想联翩,有一种异样,释然的感觉.再多了解一些罗伯特.金凯,这位摄影家--作家,这就是她想要的,想多知道一些.同时她把花竖起来紧紧抱在怀里,好像一个刚外出回来的女学生. 血涌上她的机颊.她自己能感觉到.她什么也没做,什么也没说,但是自己觉得好像是做了,说了.卡车收音机里放着一支吉他歌曲,声音几乎淹没在隆隆压路声和风声中,接着是五点钟新闻. 他把车转进小巷."理查德是你的丈夫吧?"他见过那邮箱.是的,喝杯茶吗?" 他回头看看她说:"如果没有什么不方便,我就要."没什么, 她引导他把卡车停到屋后面-她希望自己做得很随便.她不愿在理查德回来时有个邻居对他说:"嘿,理查德,你那里在请人干活吗?上星期看见一辆绿色卡车停在那里.我知道弗兰尼在家,就懒得去问了." 沿残缺的水泥台阶而上,到游廊的后门.小长毛狗围着金凯的靴子嗅来嗅去,然后走出去在后廊爬下,此时弗朗西丝卡从金属的盘子里把冰拿出来,并从一个半加仑的大口杯倒出茶来.他坐在餐桌旁,两条长腿伸在前面,用两只手拢头发,她知道他在注视着她.要柠檬吗?好.糖呢?不要,谢谢. 柠檬汁沿着一只玻璃杯的边慢慢流下来,这他也看见了,他眼睛很少放过什么. 弗朗西丝卡把杯子放在他面前,把自己的杯子放在贴面桌子的另一边,再把那束花浸在放了水的外面印有唐老鸭图案的果酱瓶.她靠着切菜台,用一只脚站着,俯身脱下一只靴子,然后换那只赤脚站着,以同样的程序脱另一只靴子. 他喝了一小口茶,望着她.她大约五英尺六英寸高,四十岁上下,或者出头一些,脸很漂亮还有一幅苗条.有活力的身材.不过他浪迹天涯,漂亮的女人到处都是.这样的外形固然宜人,但是真正重要的是从生活中来的理解力和激情,是能感人也能感动的细致的心灵.因此许多女人尽管外表很美,但他觉得她们并无吸引力.她们生活经历不够长,或者还不知生活艰辛,因此没有这种足以吸引他的气质. 可是弗朗西丝卡.约翰逊身上确实有足以吸引他东西.她善解人意,这他看得出来,她也有激情,不过他还说不上这激情究竟导向何方,或者是否有任何方向. 后来,他告诉她他自己也莫名其妙,那天看着她脱靴子的时候是他记忆中最肉感的时刻.为什么,这不重要.这不是他对待生活的态度."分析破坏完整性.有些事物,有魔力的事物,就是得保持完整性.如果你把它一个部件一个部件分开来看,它就消失了."他是这样说的. 她坐在桌旁,一只脚蜷在下面,把一缕落在脸上在头发拢回去,用那玳瑁梳子重新别好.然后又想起来,到最靠近的柜子上头拿下一个烟灰缸放在桌上他能够得着的地方. 得到这一默许之后,他拿出一包骆驼牌香烟来,向她伸过去.她拿了一支,并注意到微微点潮湿,是他出汗浸的.同样的程序.他拿着金色吉波打火机,为稳住打火机碰到了他的手,指间触到了他的皮肤,然后坐回去.香烟味道美妙无比,她微微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