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政治拾掇70年的片段:我和我的祖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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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麦收如歌

李兴甲

满野的绿浪现出金黄的端倪,人们便渴望着麦收的到来。

布谷鸟一声深情的召唤,传达了一个季节忙碌的信号,本来还凉快的天气猛然间就热了起来。阳光炙烤着大地,麦子已经走过了最贪婪的生长期,在太阳的催促下,麦浆已经开始变成淀粉,麦粒也变得硬了,麦芒紧紧地保护着麦粒,团结在麦秆之上。放眼望去,遍地黄金翻滚,丰收在望。曾经柔美秀气的麦子如披坚执锐的钢铁战士,威武雄壮地立于广袤的田野之上。麦芒如针如剑,精神抖擞,不像是等待一场大规模收割的到来,更像是迎接一次盛大的生命洗礼。

又是一年麦收季。此刻,一台台现代化的联合收割机已经取代了以往那些各式各样的收割工具。麦子成熟时,农民只需开着车、拿着口袋在地头等着装麦粒,再也不必为累人的麦收犯愁了。原来十多天方能完成的工作,联合收割机几小时内便将几十甚至上百亩的麦子颗粒归仓,麦糠、麦秸、麦根以及那些地表的杂草都被碾碎,深翻到地底下做了肥料,科技的进步使农民少受了许多劳累之苦。

站在时光的这头,回首张望,麦收的种种往事浮光掠影般涌上心头。我从芳华到不惑岁月都是在农村度过,目睹了麦收的岁月变迁,见证了农业科技的飞速发展、农村生产方式的巨变。

三十年前的麦收情景依然如昨天的故事刻骨铭心。那时的麦收季节是累并快乐着。

刚分到地的那年,父亲的干劲极高,麦子的长势也就极为喜人,加上我家的地多劳动力少,只有提前动手。

首先要准备好轧麦子的麦场。麦场是村庄的颜面,每年麦季到来之前,麦场是要重新整饬的。家乡所在的乡镇属北方山区,真正的水足养肥、一年种两季庄稼的平地并不多,其余山岭薄地只能种一季花生或地瓜,小麦自然就“物以稀为贵”了。小麦的种植面积也就象征了一个村庄的富裕程度。村子富了,形象就好,年轻人就好找对象。因此,小麦就愈发变得“金贵”起来。经历了一年的风雨洗礼,麦场已坑坑洼洼,深浅不平。父亲把家门前的一片空地洒上水,牵来分来的一头老牛,把缰套拴在它身上,身后拖上只几百斤重的碌碡,人站在空地中间,牵着缰绳,让牛围着场转圈,这就开始轧场了。直到场地平整了,麦场才算好。只等割后的麦子运进来。如果家里没有牲口,那就靠人力了,用绳子系在碌碡的木框上,人肩背绳子用力拉动,碌碡便随着人的脚步吃力地挪动起来。

割麦,是一种早已习惯了的叫法,可在我儿时的记忆里,最初的收麦方式却不是割,而是拔。说来有些难以置信,刚分田到户那会儿,就连镰刀都是奢侈品,能拥有三五把用来割麦的镰刀,就算是富裕人家了。没有割麦的镰刀,那就只能拔。

拔麦的确是个力气活。

要说起拔一天麦子的那个累呀,真是连吃饭的劲儿都没了。拔麦也不光是累,在时间上也有很大的学问:白天,麦穗在太阳的暴晒下变得很脆很容易折断;夜晚的潮气太重,麦秧麦穗上全是露水。白天太热与夜晚太冷时是不能下地干活的,只有趁着太阳出来的前后或傍晚那两段工夫抢收。没等麦子完全成熟时就开始拔,可待到全部成熟、麦穗一遇到风就折断时还没有拔完……

那一年,我家着实尝到了拔麦的苦头。年底,父亲用自家麦子换来的钱一下子买了六把新镰刀。这六把如月牙般弯弯的镰刀,伴随着我一年年长大,也目睹了我的家境一步步走向殷实。

刚改革开放那几年,镰刀的确是农民的好帮手。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麦收前,父亲就开始磨镰刃。磨镰刃是个技术活,在磨石上撩些水,把镰刃斜放,利刃一边向前,左手按,右手推送,钢铁与磨石磨合发出“哧——哧——哧”的闷声。有的人磨,看起来很用力,结果只把刀磨亮了,没有磨到刃;有的人看起来说说笑笑,很快两下就磨好了。检验刀刃是否锋利、是否卷刃,要用大拇指在刀刃上侧着刮几下,这种体触用心校验的方法,只能意会却不能言传。如果磨好了,就会再磨下一把,如果感觉还不理想,就在磨石上撩水再补几下,直到自己满意为止。割麦时,一个个家庭如一个个方队,人们弓腰、低头,右手握镰、左手揽麦,驱赶着麦子向前方移动。麦子齐刷刷倒下,又被牢牢地捆成捆,不规则摆放在人们的身后。镰刀与麦秆碰撞发出“刺啦刺啦”的声音,奏响劳动的最强音。刚开始的收割,人们拥有足够的心劲和力量,平坦华丽的麦田不大会儿工夫就被撕开一个个或长或方的裂口。天异常炎热,热浪一股股扑面而来,每个毛孔都张开着,汗滴从额上流下来,流到脖子里,流到前胸后背,很快衣服就汗淋淋地贴在身上。拽起来呼扇两下也是徒劳,因为风也是热的,所以任由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麦芒钻进衣服里,如百爪挠心,奇痒难忍,恨不得马上跳入水塘里,我真切地体会到什么叫如芒在背了,那可真是一种折磨。但没有人敢懈怠,即使休息那也是很短暂的,因为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个很明确的念头,那就是趁着天好赶快收,否则麦子熟过了就会落到地里,如果遇到阴雨天那就不单是减产的问题了。

将打成捆的带麦秆的麦子用平板车或独轮车运到麦场,平摊开,人们牵来牛、驴或骡子,把缰套拴在它们身上,后面拉着碌碡,人牵着缰绳,让牲口围着场转圈,会轧麦子、使唤牲口的大多是老年人,嘴里喊着牲口能听懂的号子,有时兴致来了,还要哼上一段小曲,牲口似懂非懂,耳朵忽闪忽闪的,悠然画着自己的圆。麦子被均匀地挤压出来,满满地铺了一地。用叉子挑走麦秸,把混着麦糠的麦子堆起来,就“只欠东风”了。风一起,老把式们扬起木锨,迎风一洒,恍如满天布满了星星,麦糠顺风飘出去,麦粒自然降到跟前,渐渐堆成一座小丘,然后是晾晒入仓,人们眼角的皱纹便密密匝匝,脸上荡起一袭喜悦的波纹。

夜色浓重的时候,人们才肯拖着疲惫的身子依依不舍地回家吃晚饭,这样的情景要持续好几天呢。

随着农村改革步伐的一步步加快,农业机械化程度也逐步提高。后来村里买了辆“大五零”的拖拉机,按时间收费,给各家打麦。那真是个有劲儿的家伙,带着四五排放大了的算盘珠子模样的铁轱辘在场里“哗啦哗啦”地转圈。一遍下来,麦子的倔强与顽强就偃旗息鼓,逆来顺受地接受着“大五零”无情的碾压。不过这也为日后翻种制造了麻烦,因为地被压得太硬了,必须要吃透了水一点点用锄头铁锹挖才行。

再后来就有了用电的脱粒机,那才叫一个热火朝天。先把晒好的麦穗在脱粒机的入口处堆成小山,出粒和出秸的地方都要有足够的人手。一旦开始就没有一点停留的可能,入口处三四个人做着接力连续不断地往里输送,还要有人不断地把底处的麦穗堆高。脱粒机像野兽一般大口大口地吞着麦穗,又从其他两个出口把麦粒和麦秸分开吐出来。每一道程序都不给人以喘息的机会。这么复杂的劳动是一定需要几家合伙才能完成的,一场下来,个个都没有了人样,从头发根到脚趾头,到处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甚至鼻涕里痰液里都是乌黑的颜色。

如今,有了最新型的现代化收割机,从地里就直接可以接到麦粒了,真是太神奇了。

麦收的艰辛本不是一曲动人的歌,细细回味起来却似一幅美丽的风景画。三十年来,从当初的手拔、镰割、拖拉机,到现在的联合收割机,轧场、扬场已成为历史,乡亲们尽情享受现代文明带来的便利和改革开放带来的红利,麦收也成了中国社会变迁、农村经济发展的最好见证。“我们都是从父辈的阡陌中走出来的”,我们这一代人无论生活多么富裕,总还是会想到麦香的不易和珍贵。我们没有权力忘掉父母的麦事!我们更没权力忘掉躬耕如斯的农民们和带有他们身上汗珠味道的麦香!

(李兴甲,山东省邹城市教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