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何以侬一直在紧张，心里琢磨着，应该用什么样的神情，应该说什么话，她是应该笑着叫爷爷，还是哭着说对不起？
琢磨了一路，纠结了一路，结果还是没个准。她扭头看韩霁风，他目不斜视的盯着前方，注意力十二万分的集中。
“哥，我，我见到爷爷要说什么？他，他若是不理我怎么办？”
韩霁风看了他一眼，眼里有淡淡的笑意，他腾出一只手，将她揪着衣摆的手轻握住。
“别紧张，爷爷和以前不一样了，没有以前那么严厉了，不用担心。”
何以侬不知道他的话可不可信，但是现在她只能吊悬着心过去了。
八年来第一次踏进韩宅，一切都很熟悉，路两旁的冬青树上还覆盖着薄薄的一层积雪，草坪还是很整洁，长椅还是原来的那把，就连草坪中的石块好像都没有一过位置。
“仙女阿姨，韩叔叔。”
罗悦见到两人进来，叫着跑了出来，许卿云告诉他这就是小时候很爱他的侬阿姨，罗悦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因为妈妈经常在他面前说侬阿姨是个大美人，知道是侬阿姨了，但是他却坚持叫仙女阿姨。
“悦儿！”
何以侬蹲下来去抱住他，小孩子的体重不重，但是冲劲很大，何以侬差点被他撞倒，还好韩霁风伸手拦了一下。
“仙女阿姨，你是回来和我们一起过新年吗？”
罗悦抬头问，漂亮的小脸蛋红扑扑的，眼睛闪亮亮的，何以侬笑着点点头。
“嗯，悦儿高兴吗？”
罗悦头点得如小鸡啄米，“高兴高兴。”又埋进他香软的怀里使劲蹭了蹭，“我最喜欢仙女阿姨了。”临了再加一句，“仙女阿姨最美了。”
这时罗俊和许卿云已经赶过来了，韩霁风看着那个明显着在吃豆腐的小家伙一眼，眉角抖了抖，抬头瞪了一眼笑得一脸闪亮的罗俊。
何以侬停在门口，再迈一步就进客厅了，可是那一步，比之前那么长的距离都难走，腿像是灌满了铅，沉重得抬不起来。
“小侬，进来吧，别让爷爷等太久了。”
许卿云在屋里喊，她抬头望去，只看得到客厅里的木质楼梯。
她深吸一口气，抬脚，踏了进去。
何以侬一抬眼就看到了坐在轮椅上的那个老人，此刻她手里正拿着一个娃娃，众人神色凝重，只有他好像什么也不知道，低着头对着手里的娃娃吃吃的笑，时而拽拽她的衣服，时而摸摸他的头发，时而又拿起来给立在他身后的罗经看看，那表情，那痴傻的表情十足的像是一个只有五六岁孩童该有的，却偏偏出现在一个历经沧桑，白发苍苍的老人脸上。
直到那一刻，何以侬才知道她之前在路上的一系列的担心是多么多于，眼前这老人孩童般的举止更像是讽刺着她的幼稚，她不用说什么，此时此刻，她什么也说不出来，她甚至就站在那里不动了，脑子像是被什么炸掉开了，空白一片，看着那个兀自拿着洋娃娃喊丫头的老人傻掉了，就像是在看一场闹剧。
“子，子群，漂，漂亮的丫，丫头。”
韩老爷子献宝似地拿着洋娃娃朝韩霁风挥挥，韩霁风回头看了一眼呆掉的何以侬，走过去拿走他手里的娃娃，韩老爷子立即就不愿意起来，拍打着双手去和他要。
“曾爷爷，曾爷爷，这个就是我和您说的仙女阿姨，是不是很美？”
罗悦突然将何以侬拉到哭闹的韩老爷子面前，何以侬被他一拉，也会回过了神，乍一发现竟来到韩老爷子的面前，韩老爷子像是没有听到，继续去抢那个娃娃，几个人去劝也劝不住。
“妈妈说爷爷得了一场病，之后就经常这样了，像个小孩子一样。”罗悦撇撇嘴，红着眼睛解释。
也不知道何以侬有没有听到，只见她蹲了下去，拿过霁风手中的娃娃，韩霁风不明白，但还是给了她。韩老爷子混沌的目光跟着娃娃转，见就在他眼前，怕它再被人夺走似地，猛的一把躲过去，揣在怀里捂着。
何以侬按耐住心里翻涌的感情，伸手去拍他的背，开口说话，谁知道声音竟然哽咽得像是喉咙里塞了个胡桃。
“别害怕，没有人再去抢了。”
韩老爷子还是没什么反应，摇晃着头不知道在唔唔的嘀咕着什么，何以侬伸手将口袋里的那个灯饰娃娃拿出来，交到他手里。韩老爷子的情绪明显的激动起来，像是费劲千辛万苦找到了一件宝贝一样，欣喜的拿起来在他们眼前绕了一圈。当灯饰娃娃停在何以侬面前时，韩老爷子的手顿住了，慢慢的垂下去，浑浊的眼睛盯着她，孩子般的傻笑也悄悄的从嘴角隐去，众人看着，心里一阵紧张，韩霁风更是不着痕迹的朝何以侬身边挪了挪。
何以侬也愣住了，从第一眼看到韩老爷子时，她就已经知道他患了什么病，其实，如果她要是在细心一点，之前她就应该从韩霁风他们的口里听出个蛛丝马迹，不过那时，她一直陷于自己的伤痛和矛盾中，无暇顾及那么多，而刚才她也着实被吓呆了，现在回神了，看到他这样怒不转睛的盯着自己，那眼睛没有什么认知，只是那么盯着，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了。
“丫头，侬……丫头。”
韩老爷子突然出声，苍老沙哑的声音带着哭音，却让在场的每一位惊异的看过去，难道他认出小侬了？可是，等看到他又是对着那个灯饰娃娃笑，众人的心又是一坠至谷底。
何以侬到底没忍住，在听到他叫“侬丫头”的时候，她哭了，眼泪哗哗的往下流，可当看到韩老爷子又是那般孩童模样时，她再也忍受不住，扑了过去，抱住她，哭喊着。
“爷爷，是我，是我，我是侬丫头，我回来了，我回来看您了。”
韩老爷子吓了一跳，以为她是抢他的娃娃，挣扎起来，但是何以侬不放，不停的说着我是侬丫头，我是侬丫头，眼看韩老爷子的情绪越来越激动，罗敬想要上去劝，被韩霁风拦住，又一会儿，可能是发现他手里的娃娃并没有被抢走，韩老爷子不再挣扎了，又过了好久，那双苍老长满皱纹的手缓缓的抚上何以侬头发，何以侬抬头看他，脸上尽是泪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