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科普咖啡瘾史:一场穿越800年的咖啡冒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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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埃塞俄比亚的咖啡源头

喝完第一杯、第二杯与第三杯之后,我们就是永远的朋友。

——亚的斯亚贝巴的骗子艺术家

寻访兰波豪宅

“你喜欢兰博[2]吗?”问我话的是一位瘦小的阿拉伯人,他蹲在白色土墙的阴影下,有敏锐的眼神、稀疏的胡子,头上裹着白色印度头巾。实在看不出他是西尔维斯特·史泰龙的影迷。

“兰博?”我不肯定地重复。

他点点头:“没错,是兰博。”他抖了一下肮脏的围巾,把衣角从地上撩起来。“兰博。”他又讲了一次,但无精打采,好像很无趣的样子。

“你是兰博迷?”我感到讶异,因为查尔斯·布朗森(Charles Bronson)在那里比较有名。我伸展了一下手臂,想问清楚他的意思:“你真的喜欢?”

他一副不高兴的样子看着我:“兰——博,”他固执地再说了一次,“兰博、兰博,”并问我,“你喜欢吗?”

“不喜欢!”我边说边走开,“我不喜欢!”

我刚抵达哈拉(Harrar),这是坐落在埃塞俄比亚高原的偏僻小镇。经过辛苦而漫长的24小时火车旅程,从首都亚的斯亚贝巴到哈拉,我就已经喜欢上了这个小镇。哈拉弯曲的小巷不但车少,扒手也少,不像亚的斯亚贝巴到处是小偷,像挥不去的苍蝇。有一晚,我从亚的斯亚贝巴的居所外出,参加“友谊的咖啡仪式”后差点遭抢。

我喜欢哈拉的阿拉伯风味,白漆土墙的建筑,还有女孩身穿五颜六色的非洲吉卜赛围裙。看来只有“兰博迷”男子想向我捞点钱,但他却不像大坏蛋。

我走进一间舒适的咖啡厅,选择在有树荫的位置坐下。这家咖啡厅使用旧式咖啡机,煮好深黑色咖啡后再用小杯端给客人。这种咖啡的味道浓烈得令人吃惊。我想应该是埃塞俄比亚特殊的咖啡豆煎烤法产生的焦味。哈拉的咖啡豆在世界上数一数二,排名只在牙买加和也门之后,可是哈拉的咖啡豆风味很特别……我猜是当地的咖啡豆与扎伊尔(Zaire)的罗布斯塔(Robusta)咖啡豆混合[3],才会喝完第一杯就有兴奋感。

我再点第二杯咖啡时,那位“兰博迷”在对街盯着我,我们对看一眼,他耸耸肩,摆出要带路的手势,我则皱一下眉头。

哈拉是非洲唯一有自己传说的古老城镇,曾因一位伊斯兰圣人的预言而对外封闭几百年。那个预言说,哈拉会因为非穆斯林人的进入而崩溃瓦解。封城期间,想进入的基督徒会遭断头,非洲商人也被禁在门外,他们的命运则由当地的狮子摆布。其实当时的哈拉城没有好到哪里,路上到处是猎狗在啃咬无家可归的人民,巫术与贩卖奴隶的风气非常兴盛,尤其是将阉割的黑人男孩卖给土耳其妻妾,作为她们的奴仆。到了19世纪,这座封闭的城市由于与世隔绝太久了,因而产生了与外面不同的语言,到现在当地人还在使用。

这些传奇轶事曾吸引欧洲最勇猛的冒险家到哈拉一探究竟,有些人成功闯入,也有许多人失败,直到理查德·伯顿爵士(Sir Richard Burton,发现尼罗河源头的英国人)在1855年乔装成阿拉伯人,随人群混入城里,哈拉城才就此瓦解。

让人印象深刻的早期西方访客是法国象征主义诗人阿蒂尔·兰波(Arthur Rimbaud)。兰波到巴黎时只有17岁,经过一年追求感官刺激的生活之后,他被称为城里最颓废的人。19岁时,他完成了杰作《地狱一季》(A Season in Hell);20岁时,他已经写下了想表达的全部感情,之后就封笔不再写诗,神秘消失了。这个兰波呀……

“兰波!”我大叫一声,从座位上跳起来。原来那家伙指的是兰波(英文读音是兰波没错),他想要带我去兰波的豪宅。这位天才诗人放弃写诗之后,其实没有真正消失,他只是突然苏醒过来,成为了哈拉城的咖啡商人。此时,那个“兰波迷”男子却已经消失无踪。

兰波会到埃塞俄比亚,不只是为了要进入买卖咖啡的行列,事实上他也想亲身体会《地狱一季》里的一段叙述。他在书中预言自己会到一个并不存在的气候地带,回来后会“有钢铁般坚硬的肢体、古铜色皮肤,以及类似疯狗的凶恶眼睛”。他真正想要的是冒险、刺激,还有金钱,他在哈拉已得到前两样。当时,哈拉族长已被罢黜20年了,社会上弥漫着紧张的情势,法国商人需要一位能够为了一颗咖啡豆而牺牲性命的疯狂人物(虽然当时报酬高达每磅100美元,还是少有人愿意涉足这项生意)。兰波正是他们想要找的人。

哈拉生产的那种长条形咖啡豆之所以重要,并不只因为气味香浓。有很多人认为,看似不起眼的罗布斯塔豆,就是在这里升级为进化后的“阿拉比卡豆”,这就是为什么埃塞俄比亚哈拉的豆子突然冒出头的原因。如果想了解这个重要性,就要先知道这里的咖啡豆的两个种类:一种是来自东非、甘美香浓的阿拉比卡豆,这种咖啡豆生产于海拔较高的地区;另外一种是被视为无物,来自扎伊尔的罗布斯塔豆,这种咖啡豆到处都有生产。了解了这一点之后,我们就可以回到文明之前,还没有发现咖啡因的神秘时代。

大约在1500~3000年前,世界上第一个将咖啡当做食品的族群奥罗摩人,就住在古老的柯法(Kefa)王国[4]。当时奥罗摩人不喝咖啡,而是吃,有人还将咖啡豆与油脂混合,磨成高尔夫球大小的点心食用。他们喜欢在与邦加人(Bonga)作战前含着这种咖啡球以增加注意力,因为他们几乎每次都被邦加人打败。当时的邦加人最会贩卖奴隶,每年将7000多个奴隶送往哈拉城的阿拉伯市场贩卖。部分不幸的奴隶是被他们俘获的奥罗摩战士。而第一批将咖啡豆带进哈拉城的,就是这些咀嚼着咖啡豆的奥罗摩俘虏。即使现在,埃塞俄比亚巡逻队员仍说古老道路上的树木,就是当时被俘虏的战士吐出的咖啡籽长出的咖啡树。

最重要的是,这两个地区生产的咖啡豆不相同。较低海拔的柯法咖啡豆生长在大树林里,外形像短胖的罗布斯塔豆。罗布斯塔豆可能早在几千年前就产于扎伊尔王国的森林里,而哈拉的咖啡豆呈长条状,有阿拉比卡咖啡豆的美味。也许为了适应哈拉的高原地形,它们自然地产生了神奇变化,但没有人可以确定到底是什么变化,但我们应该庆幸,被带到也门之后又散播到全世界的咖啡豆,是进化后的阿拉比卡咖啡豆。

兰波为何会为了咖啡豆而冒生命危险,甚至牺牲性命,就不难理解了。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兰波这位诗人兼商人并不很喜爱咖啡。在某一封信中,他曾形容咖啡是“恐怖”、“低劣”,令人“恶心”的东西。这或许是因为他长年饮用苦艾酒造成味觉迟钝,也或许是因为当地人卖咖啡豆时常会沾到山羊粪便。

我喝了几杯浓咖啡后找到一家旅馆订好房间,然后出发寻找兰波的豪宅。哈拉城的人口约两万人,曲折小径排列着倾斜的清真寺和小土屋,城里没有路标,但兰波的住宅是城里最容易找到的房子,因为只要外地人来到这里,便很容易被当地“导游”坑一大笔钱。我不打算找人带路找这栋豪宅。首先,我选了一条最隐秘的小路,在没被人发现的情况下来到兰波居住的地区,但它却是死胡同。

我看不到人影,于是小心地喊一声。

“这边!”突然传来熟悉的声音。

我从墙壁窟窿伸出头,看到那个“兰波迷”男子蹲在小石堆上。

“啊哈!”他叫嚷,“你终于来了!”

他就在一栋我看过的最奇特的房子前,跟哈拉城内其他一层楼高的小土屋比起来显得很特别。它是一栋三层高的房屋,有两个西式的尖形屋顶,上面雕刻着精美的图案。屋瓦装饰着鸢尾花,玻璃窗则为鲜艳的红色玻璃,看起来就像格林童话里的房子。令人奇怪的是,这栋楼房却被另一面12英尺高的土墙围绕着,中间没有开口,只有刚才我爬进来的墙壁窟窿。

那男子惊讶地看着我:“你没有导游?”

“导游?我要导游做什么?”

“没关系。”他取出一张黄色纸在我面前挥动,向我索要10比拉。

“这是什么?”我问他。

“是票。”

“票?是真的吗?”

“你看看!”他似乎受到了侮辱。那张纸写着“票——兰波——10比拉”。“你看,这是真的兰波豪宅。是政府的,而不像其他的。”

“你的意思是说,还有其他的兰波豪宅?”

“没有。只有这么一个。”

于是我付了钱,他带我爬上室内狭窄的楼梯,进入一个非常宽敞的大厅,约有3000平方英尺。这个大厅约50英尺高,围绕着大厅的是一座古老的椭圆形露台。墙上装饰着手绘的图画,但已经又老又旧,几乎看不清图画中的巴黎庭园与徽章。空气中弥漫着灰尘,大厅里一组家具也没有。

这位伟大的诗人晚年就住在这个超豪华的别墅,除了他最喜欢的男侍,别无他人。他不再写诗,信中充满抱怨,包括孤独、疾病,以及钱财的问题,还提到他曾经将枪支与奴隶献给埃塞俄比亚国王却失败的经验。他从非洲回来时,没有如自己预言的“钢铁般坚硬的肢体……凶恶的眼睛”,而是一身病痛、穷困潦倒地回到法国。他的左腿被截肢,不久就死于不知名的传染病。

我随处走走,从露台往下看,摸摸墙壁。我想这个地方应该没人住,却发现身穿破衣的小男孩跟在后头,直到我开口说话,他才快速溜走。此时,残破的墙边传来鸽子在巢中的叫声。

我正要离开时,“兰波迷”突然问我是否要见兰波的子孙。

“他有个女儿,”他说,“是兰波的女儿。”

“兰波有孩子?”我问。

“有,他有很多女儿。个个都非常漂亮……而且很年轻。”他问我,“你不想要兰波的女儿吗?”

跟阿蒂尔·兰波的混血女人共度良宵,一定是个精彩的故事。她一定很美丽,如同这里的女人一样,而且会很骄傲自大,因为她是埃塞俄比亚与法国的混血。的确很诱人,可是兰波不就是得了哈拉的传染病而过世的吗?我当场谢绝了。

“不要在市场烘焙你的咖啡豆(不要把秘密告诉陌生人)。”

——奥罗摩流浪者谚语

我在寻找土狼族人时认识了阿伯拉·铁雄。土狼族人时常拿吃剩的食物喂食每晚聚集在哈拉城外的土狼,这种做法起初是为了防止凶猛的野兽跑进城攻击人,今天这个习俗反而变成了很有吸引力的观光点。当然,看那些穿着破旧衣服的人把吃剩的食物丢给土狼抢食的风景,还是比不过迪士尼乐园。阿伯拉是左腿残废的年轻人,他是带我去看土狼的导游,我们一起喝啤酒时,他问我为什么到哈拉。

“很少人会来这里观光。”他说。

“我知道。我是为了研究咖啡起源而来。”突然我想到一个问题,“你不是说,你以前是读农业的学生?你对咖啡的来源了解多少?”

他反问我:“你知道卡狄(Kaldi)与跳舞的山羊的故事吗?”

“当然知道!”我回答。

这是关于咖啡的小小传说。故事是这样的:

有一天,一个叫卡狄的埃塞俄比亚牧羊人,看到他最好的一只羊突然疯了似地乱跳,好像是吃了某种植物果实才这样。卡狄也尝了那个果实,不久也开始不停地跳啊跳。这时,一位传教士经过,问卡狄为何和山羊跳舞,卡狄解释后,传教士也摘了果实回去,吃了就无法入眠。这位传教士经常要通宵做礼拜,他的学徒因此常昏昏欲睡,所以他命令所有学徒与伊斯兰教托钵僧在外出传道前要咀嚼咖啡豆保持清醒。果然,这些托钵僧的睡意消失了,而这位传教士也被公认为传教最精彩,而且最有智慧的传教士。

我在城市长大,所以很疑惑地问阿伯拉,山羊吃果实不是很奇怪吗?它们比较喜欢吃草或叶子吧?

“或许吧,”他说,“可是乡民还是这样做。”

“用咖啡叶做咖啡?”

“是的。他们称这种饮料为卡提(kati)。”

“真的?我很想试试,或许在咖啡馆就有!”

“喔,不!”他笑着说,“这种煮法在咖啡馆是喝不到的,而且在哈拉已经没人这样煮咖啡了。你得去拜访奥加登(Ogaden)人才喝得到,他们现在还是这样喝咖啡。”

“他们住在哪?”

“奥加登人?他们现在住在吉加·吉加(Jiga-Jiga)。”他表情不悦地说着,“可是你不能去,那里非常危险,因为索马里人和奥加登人都很自大,他们非常恶霸!”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

“反正他们很恶霸就是了!”阿伯拉生气地摇摇头,“前一阵子他们还对一辆巴士做了很不好的事。他们对车上的人都很不好。”

“很不好?有多么不好?”

“非常非常不好。他们杀了那些人。”

“哦!的确很不好。”我同意他的看法。

“外国人到那里很是不好的!”他说,“你为什么想要去那里呢?”

“我只想去喝杯咖啡。”我问:“你到过那里吗?”

“那里像地狱。”他低头往下看,接着说,“我极力劝你不要去。”

我的第二杯咖啡

从哈拉城搭车到吉加·吉加的两小时路程还算平静,在穿越被称为奇观峡谷的路途中,我看不出这河谷有什么特别。我们在早上五点多就出发,因为阿伯拉警告我,开车的司机在下午两点以前一定要离开吉加·吉加,否则途中恐怕会遇上抢匪。他建议我最好早一点去,而且在中午以前回到哈拉,除非我想在那边过夜。可是如果我在那里过夜,那么我借宿的旅馆很有可能会有持枪的歹徒来抢劫。当然,也要看哪一家旅馆会笨到让我去借宿。他是不是会顾虑那么多呢?也许会吧。不管怎样,这天早晨天气非常清凉。可是当我们到了沙漠的边界时,天气已经热到让其他乘客忍不住移动衣服底下的枪。

“人类的头一旦被击落,是不可能像玫瑰花那样再长出来的。”这句话是当年理查德·伯顿爵士于1854年提出要探访吉加·吉加时,一位英国军官讲的。此时这句话一直浮现在我的脑海。伯顿当时的状况与我现在的处境好像相似得有点可怕。我们两人都在寻找非洲中部的“神秘之泉”,而我的神秘液体还包括咖啡豆。我们几乎可以说是在寻找同样的东西。伯顿还想寻找尼罗河的源头,我则是只想知道它某一部分的去向。伯顿最惨的是被一支索马里的矛穿过面颊,我希望我们的相同点最多也仅此为止。

吉加·吉加是一个灰尘满天的地方,整座城镇到处都是贝壳灰制成的土块盖的小房子。当我看见门外放着一盘碎玻璃的小房子时,便把头伸进房里打探一下。

“卡提?”我用阿姆哈拉语和阿拉伯语问道,“你们有卡提吗?”

一位女士指着我破旧的软呢草帽,咯咯地笑了起来,不发一语。后来我又试了另一家咖啡厅,那家咖啡厅的老板也把我赶了出来,接下来的好几家也都如此。每当我上街,便会看到一个六英尺高的骨瘦如柴的人,以一种既不祥又不屑的样子看着我。在这城镇里,几乎每一个男子都配有枪支,女人则头戴五颜六色的头巾。我猜他们应该就是奥加登人。

突然,有一位瘦削的老太婆对我招手,叫我去她的屋内。

我看见她的脖子上刺着一排基督十字架。她开始对我说我听不懂的话,看起来似乎很害怕的样子。我做了吸食饮料的动作,然后再问她是否有卡提。

“卡提?”她问完便指向一袋装着脏叶片的袋子。她也模仿我喝东西的动作,“卡提?”

“是的!”我从袋中取出一片叶子嗅了一下,心想,难道就是这个?传说中牧羊人卡狄在阿比西尼亚(Abyssinian)发现的,咖啡的老祖宗?老太婆比了手势叫我坐在屋内的角落,接着便转身准备咖啡。只是这屋子的角落根本没有地方可以坐,事实上,除了那包叶子之外,屋子里可以说什么都没有。这真的是一间咖啡馆吗?没有杯子,也没有椅子……而且她到底要在哪里煮呢?我又怎么知道那些是否真的是咖啡叶呢?

老太婆终于停下来,以怀疑的眼光盯着我。

“卡提?”我再次问她。

“噢!”她发出肯定的声音。

好吧,她看起来也算蛮诚实的。我就在泥地上蹲下来,等她煮咖啡。可是如果她对我下药的话,那该怎么办呢?此时,突然有人敲门,接着有个身穿军服的男子走进屋内。他要求看我的护照,并问我为什么会在吉加·吉加。

“我是为咖啡而来,”我觉得我的借口很笨拙,“我听说要到这里才喝得到。”

军人也对老太婆问了话。老太婆摇摇袋中的叶子。

“你是一个非常愚蠢的白人。”他生气地对我说,“这里是禁区,很危险的!请跟我走。”

“可是……她正要煮咖啡……”我知道我的请求没有用。

“军官先生,”我故意说,“我能先请您喝一杯茶吗?”

“茶?”他问。

“不,不。我指的是卡提。”

我要开始解释时,他却打断我的话:“不行,你一定得离开,这个区域现在是军事管辖区。”

当他把我送去搭下一班前往哈拉的车时,我突然回想起有一次,一些爱尔兰朋友在纽约的东哈莱姆区也被两名纽约警察赶出去。当时他们抗议只是要跟朋友会面,其中一位警察一边说“别傻了”,一边把我的朋友带到最近的一个地下铁车站送他们走,然后说:“你们在这里是不可能有朋友的。”

“因为德国总统要去拜访吉加·吉加,所以他们才会把你赶出来。”阿伯拉向我解释。

但他也有好消息。他曾跟他的女友提过我对卡提有兴趣。很巧的是,她的室友刚好会煮卡提,于是就邀我过去喝一杯。

事实上,用咖啡叶煮成的咖啡饮料有两种:第一种是卡提,也是两者之间较普遍的,它混合着烘焙过的咖啡叶;另一种则像更早期的做法一样将新鲜的咖啡叶晒干但并不烘焙,然后再将它煮成咖啡饮料。我在一个市场向一位女士买日用品时,她说她记得祖母以前都用第二种做法煮咖啡,现在这种咖啡饮料几乎已经绝迹,没有人喝了。她有一包粗麻布袋装的叶片,这种叶子宽宽的,上面呈现着橙色与绿色相间的颜色。

上述两种饮料都非常有可能是世界上最早的咖啡饮料。因为很久以前,当埃塞俄比亚人开始吃咖啡豆的时候,最早提到的咖啡饮料据说就是用叶子煮出来的。“Kafta”是这种饮料的阿拉伯名。有些学者认为咖啡是用一种能上瘾的植物卡特草(qat)[5]煮出来的;在15世纪的时候,一位阿拉伯的神秘主义学家达巴尼(al-Dhabhani)曾见过埃塞俄比亚人饮用咖瓦(qahwa),那是一种酷似咖啡的液体。到底当时的埃塞俄比亚人喝的是什么呢?很有可能就是一种用叶子煮成的饮料,也就是传说中的阿比西尼亚茶。而生鲜的咖啡豆则在这之后才被摩卡港夏狄利神秘主义的苏非派信徒带进也门南部。[6]

不管怎样,卡提确实是一杯美好的茶。它的调制方法很简单:先将干枯的叶子放进一个平底锅,烘焙至深褐色、像柏油一样的状态,然后用水搅拌,放进一些糖和少许盐,再以小火熬煮,大约煮十分钟后便会呈现出琥珀色,有点类似正山小种(中国红茶),有些焦糖味,但是味道比正山小种还要复杂,既甜又咸,喝起来有果冻的口感。

这种干枯的叶子与阿伯拉带给我们咀嚼的卡特草混合起来非常美味。卡特草是咖啡的邪恶亲戚,它一样会使人上瘾,南阿拉伯人和东非人都非常喜爱(不久后,西方社会也掀起了一股热潮)。这两种可以使人上瘾的东西,在历史上一直有着错综复杂的紧密关系,而被咖啡爱好者喜爱的摩卡港的夏狄利的昵称,就是“卡特草与咖啡之父”。卡特草的吃法是将新鲜的叶子嚼一嚼,然后将嚼烂的叶子抹在嘴里,吸吮它所有的汁液。我第一次尝试这个是在肯尼亚,当时我觉得并没什么特别。但是阿伯拉带来的卡特草味道却很刺激,几乎跟劣质的摇头丸不相上下。摇头丸给人的感觉是身体与心理的兴奋,而哈拉出产的卡特草却是顶级的,它会使人产生类似大脑被催眠的新奇快感,让人顿时陷入精神恍惚的状态,可以让你的对话变成催眠的感官体验。[7]

阿伯拉的家里有个传统式的突起的高台,我们整个下午都待在那里休息。他的几位朋友也来坐坐。我们一边咀嚼一边喝着,就这样天南地北聊了一阵子,谁也不在乎到底聊些什么,有没有看懂对方的表情,或是了解彼此之间的想法。那一天实在很热,可是阿伯拉家的泥土小屋却很凉快,屋内也有许多舒适的坐垫。我们聊了洛·史都华(Rod Stewart),以及阿伯拉认为谁的发型比较好看等。之后,当我们很正经地聊到有关卡特草的事时,刚好是所谓的“所罗门时辰”,话题马上转换为巫术。我提到埃塞俄比亚基督教副主祭曾说过,伊斯兰教徒是利用咖啡来诅咒人的。可是阿伯拉却从来没听过这种事,但他说,在哈拉有些人会用咖啡进行神奇的医疗活动。[8]

“许多人来自大老远的地方来,就为了要得到这些人的治疗。”阿伯拉说。

“你看过他们治疗的过程吗?”我问他。

“只有一次,”他又摇摇头说,“我并不认同这些人。”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接着问,“你曾看过扎尔(Zar)吗?”

“你知道扎尔的故事?”

“在亚的斯亚贝巴时,有一位祭司曾告诉过我。它是一个恶魔对吧?”

“不完全是,但扎尔可以附身在灵媒的身上。”他问了一个在联合国某机构服务却又不说英语的朋友,“是的,我的朋友说扎尔会附身于灵媒,而他也了解这些人。”

听说有一位颇有名气的灵媒刚在埃塞俄比亚神圣的渥拉湖(Lake Wolla)完成了四年修行,回到了哈拉。他现在每个星期二和星期四都主持这种有神奇疗效的仪式,而今天刚好是星期二。

“你的朋友认识这些人?”

“认识几个而已。”

我停顿一会儿。“外地人有可能参与治疗仪式吗?”

“你想去吗?”阿伯拉有些惊讶,“我不知道呢……”

他又问了他朋友这个问题。“他说他不知道。没有外地人会想去那种地方,但他可以帮忙问问看。”

我们花了一整个下午才找到灵媒住的地方,但那时他正在睡午觉。他手下的人跟我们说今天是假日,最好晚点再来,而且要记得带礼物。

“礼物?”我问。

“是的,这是很正常的,表示尊敬。”

我们的计划变成请阿伯拉去帮我们买礼物,我则先回到旅馆。我们会在傍晚时分再度碰面。在这之前我得先付他一些钱买礼物。我想这会不会是骗局?不过我还是给了他钱。

“你要帮他们买什么?”我给钱之前问了阿伯拉。

“青色的咖啡豆。”他回答,“每次都该给这东西。两公斤应该够了。不要给他们其他东西!你是去观看的,而不是去治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