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更深，黑暗里的影子越飘越快。
之后的几天里，周穆远白天待在丹房里做着伙计，晚上月黑风高，他就在校场和山野里打拳或是修炼龙行千里，直到深夜才回舍楼。
其实，丹房的生意多集中在一天上午的时候。
午饭过后，来买丹的人相对少些，那些个伙计大多偷会儿懒，或者睡个觉什么的，打发打发无聊的时间。
晚些时候，天色将暗未暗，他们整理好账本和丹屉交给掌柜，再稍稍收拾了铺子，然后打烊关门。
周穆远只是做着打扫的工作，忙的时候帮着去后庭拿出炉的新丹回来。
很多事情并不需要他来接手。
所以，在整个丹房里，他应该是最轻松的一个。
当然，月酬十两的工钱也是最少的一个。
但对他来说，还是一笔不小的钱财。
这种忙中带闲的日子，周穆远过的还算快活。
因为空闲的时候很多，他总会在上工之前去一趟藏书楼，花些功夫找找修炼典籍，或者是修行经验。
偶尔的，他还会带出来几本小传话本子，不算忙的时候，就偷闲看上几眼。
缥缈峰的课室他也不常去，和店里的伙计相熟了之后，有修炼上的难题，他也会问上一问。
有的人烦累了，对他也不搭理，有些人倒是很乐意的答上一答。
虽然没有刻意安排，周穆远的时间却总是被满满当当的占用。
每天的日子过的很是充实。
有时候，他在山里溜达着，会经常停下来对着群山和夜空发呆出神。
等省过来的时候，已然过了很长的时间。
即便是呆立在山头，什么都不去想，他也感觉时间过的太急，没有留下一点空隙。
秋天也已经快要过去，天气变得越来越冷。
周穆远每天早上醒来，感觉起床洗漱都需要莫大的勇气。
东天蒙上的那一层茫白，尚还早着的天色，实在让人提不起离开被子的欲望。
周穆远几乎是拖着身子出的屋子。
和平日里一样，他先去了藏书楼。
灰蒙蒙的天空有些湿冷，山间的云海在这个时候，总是黑压压的铺在脚底下。
运气好的时候，一路上还能见到太阳钻出云层，在雾海里洒上一片的霞彩。
缥缈峰的山很高，整个山门建在云海和雾沼之上，天气相应的多变诡谲，经常一会晴天一会雨的。
待的时间长了，周穆远对此早已成了习惯。
推开藏书楼的大门，吱吖的声音回荡在一楼的大厅里。
除了还在恪尽职守的门童和兵卫，整个藏书楼里静寂寂的。
很多时候，他都要闲逛一圈儿才能遇着人。
或者是早起的鸟儿。
天色渐亮，缥缈峰的钟声准时响起来。
白云飘在天空上，晨光彻底照亮了天地。
合上册子，周穆远打了个哈欠，把册子放回书架里。
然后出了藏书楼，再去到饭堂吃了早饭，最后才走向丹房去。
一路上，他也没闲着，脚下的步子踏着某种规律，落脚时也很有讲究。
他行的速度不快，可腿脚之间却暗合着一股劲气。
所过之处，卷起路上的土泥和尘粒，在他两腿间翻卷飘飞个不停。
周穆远低头瞧着，口中低吟出道道神音，配合着脚下的节奏。
从饭堂到丹房的路程不算近，偶有过路的弟子瞧见他低头不看前路的模样，还真怕他会撞着哪个拐角的墙头上。
也不怪他们会生出这种心思。
最开始的时候，周穆远还真撞倒过几个师兄弟，之后一直给人赔礼道歉来着。
时间久了，有些熟悉这幅画面的弟子见了，早已见怪不怪，若是再碰着了人，就权当是看了个热闹。
这条路走的多了，周穆远也是轻车熟路。
来到丹房门前时，满铺子的伙计正吃着水果唠着嗑，一幅悠哉悠哉的样子。
尽管中间花费了不少时间，周穆远并没有迟到上工。
这是他之前便算计好的。
从省起洗漱开始，上藏书楼看看书，然后去饭堂过早，再来到丹房上工，时间给他掐的分毫不差。
收了脚下的步子，停了低吟的口诀，萦绕在他腿脚间的那股气势，跟着消停再一点点消失掉。
冲着门前的那些同事象征性的问候了一声，径直踏进了铺子。
正式开张营业之前，总有些杂活得干，还有些东西要收拾。
这些都是归周穆远做的活计。
他只是有些奇怪，今天铺子里有些冷清，购丹的人也寥寥，和平日里不太一样。
“等等，小周...”
没等前脚踏进店里，门口的伙计突然叫住他，“街角那儿有人找，一大清早就来了，等了有些时候。”
周穆远一脸茫然，却还是顺着街道望过去，正见秋风里掩了一个人影。
路上行人熙熙攘攘，周穆远还是一眼瞧见了那个人。
灰白的袍子飘扬在风里，那人的目光穿过长街，定在他身上。
周穆远发现自己是见过这个人的，但却谈不上认识。
相信很多人都听说过，今年的秋闱第一叫做朱建功，却不一定知道他是个怎样的人。
想必，他的父母亲对他寄予了厚望，所以才给他起了这么一个名字。
周穆远这么想着的时候，已经来到了街角，站到他跟前。
看着眼前有些黝黑、又有些消瘦的朱建功，慢慢的，和秋闱那天，孑然独立在校场上的身影完全重合在一起。
周穆远忽然觉得，秋闱第一就应该是这个样子。
至少，也需要有这样的气势。
——带着三分隐忍、三分坚毅、三分清冷、和一身的正气。
周穆远总是羡慕一个人的外表和气质。
因为别人有的这些，他都没有。
他曾经试图模仿过这群人的特质，可最后不管怎么学也学不来。
来往的人络绎不绝，两个人相对立着，都没怎么说话。
周穆远不问，是因为知道朱建功一定会说。
无事不登三宝殿，两个人之间本就不熟，相识也谈不上。
况且，还是对方来找的他。
可朱建功也一直不说话。
现场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沉默了数息的片刻，周穆远眉头一蹙，忍不出就要开口。
这一刹间，朱建功动起了手。
——不是动口！
周穆远一刹那的错愕。
蓦的，街角扫过一阵急风，来往的人群里刮起一阵惊叫声。
大街上兔起雀落，各种人影随风翻飞出去，有的跳出街道，有的蹦上墙椽，有的滑出去数丈之外。
一地的风沙翻卷着弥漫开来，瞬间就笼罩了大街。
郎朗晴空下，只看得见土黄色的一团尘扬滚滚而过。
目之所及，街道两旁的屋舍都被掩埋一角，还有一些避之不及的行人，在翻涌的土浪里呛声咳嗽，骂声一片。
整个街角里怨声载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