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蝶恋花情深几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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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寒夜

一位女子,一袭白衣,脱簪散发,手握长剑,直奔皇城。

那女子坦然立于朱雀门,带着凄美的微笑,挥剑自刎,血溅宫门。

那女子举起颤巍巍的手,气若游丝地说道:“你好,好……”

“大丈夫立世,当无愧天地,无愧己心!”那男子负着手,抬头看向远方。

哒哒的马蹄声载着一往无前的背影逐渐远去,消失在地平线上……

“啊——”穆凌云惊醒,汗水湿透衣襟,塞北的风吹进帐中,刺骨的寒凉。

穆凌云抬起袖子,擦了擦满头的汗水,披衣起床。

穆凌云静静地坐在床边,回想刚才的梦境,梦里母亲挥剑自刎,血溅宫门,父亲留给自己的一直都是那个背影。

穆凌云抬起头,强忍下涌出的泪水,叹道:“爹,娘,孩儿至今一无所获,未能……”

一步一步挪动,穆凌云问自己:“多少次梦见同样的场景了?爹娘是不是在怪自己?”

深夜无眠,凌云披衣走到帐外。

天际漆黑,不见明月,星辉更是惨淡。

“穆公子大晚上的不睡觉莫不是想当逃兵?”林明德的声音传来,带着酒意。

“当值之时,不好好站岗,却偷偷喝酒,有逃兵怕是你也抓不住。”

“哈哈哈哈,这荒郊野岭的,又月黑风高,谁会当逃兵,当逃兵就是个死,留在营里,说不定还有条活路。”林明德举起羊皮袋子又喝了一口。

穆凌云看了看他,并不言语。

穆凌云隐隐约约觉得林明德似乎见过自己,很是留意,但又常常语带讥讽。

林明德走上一步,继续道:“你当不了逃兵是吧,你可以投降啊。你只需给他们传递一下消息,你……”

“混账。”穆凌云抓住林明德的领子。

林明德呵呵笑了笑。

穆凌云见他有些醉了,不欲与他见怪,放开他甩手走了。

“哎,穆公子果然架子大脾气大呀?开不得玩笑。”

“我不想跟个酒鬼一般见识。”

“酒鬼,说得对!说谁呀?”林明德四处看了看,指着凌云道:“你呀?”

林明德斜睨着凌云:“穆公子不喝吗?喝点吧。酒鬼,你说得对,人活着不就是这样吗?醒着是醉,醉了还是醉,索性一醉方休。”说着又拿起羊皮酒囊猛灌了几口。

凌云看着醉得一塌糊涂的林明德,直接扛起他,放到他的铺位上任他睡去。

反正睡不着,凌云拿着剑替他站岗去了。

转眼已是第二天的深夜,又是月黑风高的夜晚。

今夜穆凌云当值。

“穆公子,我来站岗,你去睡吧?”林明德说道。

“不了,这是我应尽之责。”

“呵呵,我却没尽到我的‘应尽之责’?”

“林兄,我本就难以入眠,做些事情反而心绪平静,绝无指责你之意。”

“知道知道。穆公子这般客气倒让我不好意思了。”

两人并肩而站,看着远处的黑暗。

林明德递给穆凌云一个羊皮酒囊,穆凌云看着,却并不伸手去接。

林明德不耐烦了,道:“给你你就拿着。”

“林兄,不是我不领你的情,只是今夜我当值,实在不宜饮酒。”

林明德轻笑一声,把酒塞到穆凌云的怀里,自顾自坐在地上又喝了起来。

穆凌云看着林明德这狂野的喝法怕是又要醉得不省人事,便道:“林兄,你若是不愿意在这军营里,我想你也应该有办法回去。”

“呵呵,我有什么办法。”

“你肆意喝酒,首领根本不管你,便知你来历不简单。况且,你这酒颜色清冽,香味甘醇,一闻便知是价格不菲。”

“哈哈——哈哈,穆公子,你说对了,可是你猜错了。”林明德大笑起来,良久方止。

“穆公子,这世上啊,没有什么东西是钱买不到的。首领,首领他被我收买了呀。”

穆凌云皱着眉头:“你这是何意?”

林明德站起来,大声说道:“我不想来当兵吗?我太想来了。我不想来打仗吗?我当然想。我最想的就是立军功,立下大军功。让他们看看,让他们都好好看看……”

穆凌云看着他那副渴望的样子,说:“那你又何必?”

“我何必,何必什么呀?我有立军功的机会吗?穆公子,你呢?你文武双全,你有机会吗?”

穆凌云偏头看向别处。

“来,喝酒,一醉解千愁啊!”

“林兄,你我不同,你还是有机会的。”凌云诚恳地说道。

“不同,哪里不同?你因你的身份处处受阻,我因我的身份四处碰壁,实在是同病相怜啊。”

穆凌云奇道:“怎么说?”

“我嘛,我实际是商贾出身。”林明德脸色郑重一些了。

“商贾?我看林兄举止有度,谈吐得体,心胸坦荡并无商贾之气?”

“呵,商贾之气,铜臭味,你看我身上有没有?没有,可他说你有,你就有。”林明德满身酒气的怒吼道。

林明德又喝一口酒道:“你知道他是谁吗?就是你,就是你这样的人。”

穆凌云睁大眼睛,诧异道:“我?”

“对,就是你,你们。你们这些王侯贵族,仗着自己身份贵重就看不起我们这些做生意的,说什么我们满身铜臭?我们是赚钱了,可我们也不容易呀,起早贪黑,风里雨里,辗转南北各地,一笔笔买卖做着。我们凭借的是自己的双手,又没偷谁抢谁的。”

“可你们呢,你们不过是世袭的爵位,靠着祖宗的荫蔽吃饭,还说长道短,对我们指指点点。说什么商本末业?”

穆凌云静静地听着林明德的牢骚,并不反感,这一年多以来,自己流落街头,从军入伍,看尽世事,尝遍人生百味,终于明白,原来每一个人都不容易,每一个人都有苦楚。这些透彻的体会是自己从前从未想过,也绝对想不到的。

呵呵,商人下贱,事实上贱在哪里呢?

穆凌云拍了拍林明德的肩膀,扶他站了起来。

良久,林明德似乎酒醒了,苦笑了几下,说:“穆公子,让你见笑了。”

“林兄对我能这般推心置腹,穆某倍感欣慰。”穆凌云诚恳地说道,“商贾出身并不是什么丢脸之事,林兄大可不必如此忧郁痛苦。”

“我心疼的不是我自己,是我姐姐。我姐姐嫁入了郡爵府,过得很是艰难。”林明德说着眼圈就红了。

穆凌云深吸一口气,劝道:“明德,世事艰难,不如意者十之八九,但只要坚持走下去,总归还是有希望的。”

林明德苦笑了一下,说道:“穆公子,没想到你还能劝慰我。我就是等的太久了,我怕等不到希望了。”

穆凌云嘴巴张了张,想要说些什么,终究咽了下去。

等不到希望了,自己等得到吗?

两个人站立在大漠上,孤独又渺小。

林明德看了看穆凌云惨淡的神色,瞬间明白了穆凌云心中所思。

林明德说道:“穆公子,你其实大有希望,真正作战的时候多数人还是相信你的,因为你姓穆,你的父亲是常胜将军穆济海!”

“就是世人口中的乱臣贼子!”

“穆公子,岂不闻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穆将军的威望早已深入人心,岂是区区一个随意的罪名可以动摇的?”

穆凌云笑了笑,看向远方,默然不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