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明氏朝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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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7章 仇人

伊川青流进入花满楼,花满楼内亦是一片凋零的凄凉状,完全没了往日的热闹景状,楼内的姑娘见到他们之后,显得颇为惊讶。

玉竹道:“公子,请跟奴婢来。”

玉竹一路将他引至离箫阁,不过,到达离箫阁的时候,伊川青流已全然不记得了自己是如何进入离箫阁的。

玉竹似乎看出了他的疑惑,因指着离箫格外那片蔚蓝色的花海,说道:“公子,是梦琴花的花香让你忘记了刚才发生的事情,梦仙楼也种有梦琴花,公子可还记得?”

伊川青流点点头,那是他第一次进入梦仙楼的时候看见的,但自那以后,他便再也没有见到过梦琴花。

“不过,梦琴花并不是真实的花,世间是没有这样的花的,这只是太夫人用铸梦术制造出来的花而已,它会散发出一种奇香,会让经过它的人忘记那段时间里所发生的事情,所以,公子会不记得自己是如何进来的。”

原来如此。这倒是一个防范外人随意进入这里的好方法。

“为何你却记得自己是怎么进来的?”

玉竹悄声说道:“只要不去看那梦琴花,不去闻它的香味就好了。这是太夫人告诉奴婢的,其实,这片花海就是太夫人铸的一道梦,常人进入之后并不会察觉到,待出来之后,便如梦一场,忘了是怎么走过来的。”

伊川青流转身望了望那片花海,它看起来并无什么违和之处,只是看得久了,便看不真切了,分不清花的形状,也辨不出花的颜色。

这就是铸梦术吗?

“伊川公子!”忽闻得一个熟悉的声音自阁楼上传了过来。

伊川青流转过身来,原来是东阳尊主闻人箜。

“青流哥。”又听得一声呼唤,明氏止离自闻人箜身后转了出来。

伊川青流快速爬上阁楼,听见阁楼内传来一阵琴音。

“闻人公子,夜楼主可还好?”

闻人箜接连点头:“好,好!不好可就有辱我神医的盛名了!不过眼下,还在修养调理当中,伊川公子不可去打扰他。”

伊川青流点点头,眼神挪向一旁的明氏止离,多日未见,她似乎有些清瘦了。

阁楼内的琴音忽然停了下来,一会之后,夜一青出来了。

这一次,她没有用纱巾蒙着脸,整个人真真实实地呈现在伊川青流面前,倒是叫他吃了一惊。她看上去也就二十几岁的年纪,面容绝尘脱俗,似穿越千年而来,饶是伊川青流亦觉得一阵窒息的慌乱。

若不是明氏止离介绍,他实在无法相信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年轻女人就是夜一青——他的岳母。

伊川青流又觉夜一青身后一阵轻微的动响,他微微偏头,见一人坐于轮椅之上,眸光正看向他这里。伊川青流不免又多看了他几眼,看得久了,竟觉一阵怔愣。他与师父长得并不像,只是眼神却十分相像,眼眸里似盛装了百年的老泉,清澈而深邃。

“夜楼主怎地出来了?”闻人箜立即上前几步,走到他跟前,被他抬手止住了。过了一会,他又自己摇着轮椅转回了屋里。

伊川青流一直失神地望着夜一离离去的方向,夜一青忽然叫他:“青流,你跟我来。”

伊川青流看看明氏止离,明氏止离点点头,他便跟着夜一青进了屋,又从屋内穿了出去,到了阁楼的后面,入眼便是一方清池,两只鸳鸯正在池中戏水。

夜一青背对着他:“这几日,路上可发生过什么奇怪的事?”

伊川青流答道:“确有一庄奇怪的事。”

“哦?是什么奇怪的事?”

伊川青流望着夜一青的背影,略一思忖:“想必你都已经都知道了,路上有人对我们施了幻真术,让我记起了一些从前完全忘了的事情。”

夜一青转过身来:“不错,你说的我都知道了。铸梦术的施术者是阿离,只不过她并没有掌握好铸梦术,所以她本人也不知道自己施了铸梦术,她和你们一样,已不记得梦中之事。幻真术是浅纱夫人所为,丞相授意,目的就是为了查清楚发生在你们梦里的一件事。”

伊川青流感到自己的大脑有片刻的空白,他也曾想过铸梦术的施术者是阿离,但也只是想想而已,却从未想过真的是她。

他在六岁那年,也发生过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就像当年他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从落霞峰到了千里之外的陌生之地一样,六岁那年,他也是一觉醒来,发现自己已不在东幽郡,身处之地竟是辛安城的闹市之中。也因此,他躲过了朱红门对乐幽族的屠戮之难。

“你怎么了?”夜一青察觉到他的失神。

伊川青流回过神来:“丞相为何要这么做?可是与玥神珠有关?”

夜一青眼神笃定:“不错。”

果然是与玥神珠有关,看她的神情,似乎对玥神珠的情况也是一清二楚的。

“是千花盗偷走了玥神珠?”

“不错,看来浅纱夫人的幻真术让你记起了不少的事情。”

夜一青的眼睛直直地看着他,他亦仔细地观察着她脸上的神情。

“原来你一直都知道玥神珠的下落……”

夜一青突然正色道:“你对我,应该要用尊称!想必玉竹已经告诉你,我是阿离的母亲,既已经知道了,你也该唤我一声母亲。”

伊川青流望着她,一时语塞。她看起来就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他动了动唇,实在是无法称她做母亲。

夜一青定定地看着他:“怎么,叫不出口?”

“母……母亲……”

母亲这个词也许对于伊川青流来说,已过于陌生,从他口中叫了出来,无论是他本人,还是夜一青,都听着十分的别扭。

“玥神珠失窃一事的前因后果,我们的确是知情的,而且,除了我们之外,不会有任何人知晓此事。但,我们不能将此事公之于众,所以,关于玥神珠一事,你不要再追问下去了,知道得越多,你们就越危险。从今往后,你还是像从前一样,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关心。”

夜一青似在叮嘱,又似在命令。

见他怔怔地望着自己,夜一青又加重了语气:“你可记清楚了?此事,于你,于阿离都至关重要,我方才说过的话,你必须谨记于心!”

她的语气十分郑重,态度亦十分强硬,不容置疑,他纵有再多的疑问,却是不敢再问下去了。

“是,母……亲。”

“好了,去看看阿离吧。”

伊川青流从阁楼后面回来,明氏止离和闻人箜都不在了,玉竹玉兰亦不在。夜一青不知何时已站到了他身边:“青流,去看看,是不是又有什么人找上门来了。”

自顾里长华打上门来之后,往日对花满楼有所不满的人也都趁机找上门来。

伊川青流出了离箫阁不久,闻得一阵笛声,这笛声与平常的笛声不同,满满的都是杀气。

原来山玉埙又携了萧秋瑟上门来寻仇,要花满楼交出杀人凶手边钟乐,没曾想,师徒二人没见到边钟乐,却见到了闻人箜。

闻人箜现身的那一刻,令山玉埙和萧秋瑟二人大惊失色!

仇人相见分外眼红,闻人箜立刻双拳紧握,欲冲上去立刻杀了他们二人,但宫主的话语又犹在耳边,令他不断抑制内心的冲动,只猩红着一双眼,死死地瞪着他们。

闻人箜的出现,令山玉埙和萧秋瑟一下子便忘了边钟乐,三人彼此互瞪着眼,谁也不曾先说一句话。

明氏止离打破了这死一般的沉默:“山坊主,边姑娘已是花满楼的人,不是你说带走便能带走的,不要以为夜楼主受了伤,你们便可以为所欲为。”

山玉埙猛地惊醒过来,目光移向明氏止离:“你又是哪里冒出来的小丫头?!”

“我和边姑娘一样,都是通过选秀进入花满楼的秀女,相比于山坊主风烛残年,我的确是个毛都没有长全的小丫头!”

山玉埙轻蔑地瞪视她一眼:“乳臭未干的小丫头,却是这般牙尖嘴利,不教训教训你,你便不知道天高地厚!瑟儿,教训教训她!”

“是,母亲!”

笛声刹那响起。

同时,另一个笛声亦响起,闻人箜替明氏止离接了萧秋瑟的招。两人都使的一样的笛子,吹出来的笛声却是完全不同的风格,萧秋瑟的笛声刚而坚,闻人箜的笛声柔而雅,一刚一柔,却也不相上下,谁也胜不了谁。

山玉埙在一旁眯着眼仔细观察着,心里已在打着算盘,欲觑着机会出其不意杀了闻人箜。明氏止离看出她心思,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见她忽然抬手欲有所举动,明氏止离猛地叫道:“山坊主,你不是要教训我么?”

山玉埙眉眼一斜,睥睨她一眼:“臭丫头,找死!”

刹那埙声起,玉兰立刻将一张古琴递给明氏止离,琴音铮然而起,将她埙声传来的杀气悉数挡了回去,令山玉埙不小地吃了一惊。

“臭丫头,居然有两下子。”

此时,伊川青流已赶了过来,落在明氏止离身边。

山玉埙看了过去,一男一女二人,一个清逸俊朗,一个翩若惊鸿,端端的一对璧人,叫人艳羡!她忽地青筋暴跳,浑身怒气升腾,埙声刹那如骇浪一般席卷而来,直把花满楼整个给震了一震,让远在离箫阁的夜一青都不由吃了一惊,立即携了琴赶了过来。

伊川青流抱起明氏止离,轻盈一跃,脚踩着那埙声跃入半空之中,躲过了那埙声致命一击!

正在底下斗得异常激烈的闻人箜和萧秋瑟却未能躲过,两人双双遭受严重内伤,闻人箜立即在自己身上点了几道穴,制止了内伤的蔓延,萧秋瑟不懂医理,就没那么幸运了,五脏六腑皆受损,“哇”一声吐出一大口血,整个人噗通一声,直直栽倒在地上。

山玉埙像突然失控的狮子一样,疯狂地吹着埙,花满楼内刚刚修缮好的屋宇又纷纷倒塌,姑娘们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闻人箜立即封住穴位,掩住耳朵,静立在地,那埙声竟对他无一丝一毫的伤害。

明氏止离望着笼罩在山玉埙周围如旋风一般的奇景,她乌青色的长发在飓风中猛烈地飘摇着,她眼神里充满了愤怒,那愤怒里夹着哀伤。

“她怎么突然疯了?”

伊川青流摇摇头,木剑已出鞘,他聚集内力,倾注于剑中,形成一道剑气,剑气像龙卷风一样,自半空中席卷而下,与埙声形成的杀气相撞,发出“嘭”一声巨响!

伊川青流与山玉埙被这剧烈的反冲力击得同时往后一退,空气中的两道飓风渐渐向远方消散而去。

山玉埙这才停止了吹埙,抬眼,眸光犀利地望着立在半空中的伊川青流和明氏止离。

“山坊主,上次没能拆掉我花满楼,这次又要来拆我花满楼?”半空里远远地闻得夜一青的声音,片刻之后,她携琴徐徐落地,立于距山玉埙数丈之外的地方。

山玉埙的眸光从伊川青流二人身上挪到夜一青的身上,她依旧穿着一身青衣,脸上戴着青色的纱巾。

闻人箜解了自己的穴。

夜一青缓缓道:“东阳尊主快回去吧,别伤了自己。”

闻人箜看了眼山玉埙和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萧秋瑟,眸中尽是憎恨与嫌恶。山玉埙见他转身要走,眸中闪过一抹杀气,随即埙声又起,夜一青抬手抚琴,阻止了山玉埙,闻人箜头再没回头,绝尘而去。

山玉埙乌青的发丝垂散在脸上,额前的发丝已遮住了她的半只眼,脸上的神情千变万化,又似怨,又似恨,又似怕,又似忧。

“夜一青,若你将小女乐儿和弟子箜儿交予我,小女铮儿之死,我便不再追究!”

夜一青不疾不徐道:“山坊主,边钟乐已是我花满楼的人,闻人箜是夜王宫的人,请你认清楚,他们已与你没有任何瓜葛。”

山玉埙乌青色的发丝忽地在风中一扬:“笑话!是我生出来的女儿,我教出来的弟子,还能让别人抢了去不成!”

“我早就不是你的女儿,从你将我囚禁的那天起,我与你,再无瓜葛!再见,只是仇人!”

夜一青的身边又落下来一个人,正是山玉埙的二女儿边钟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