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明氏朝闻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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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白雾

用过饭后,伊川青流即刻启程。苏尘纤、夕照和朱心月也跟着上路,三人一人驾了一匹马,紧跟着伊川青流的马车。

路上,玉竹问伊川青流:“公子,明知苏公子是丞相的人,为何还要与他结为朋友?”

伊川青流道:“且看看他到底想做什么。”

约莫个把时辰之后,马车渐渐驶离城区,驶入山林之中。

晌午时分,伊川青流下了马车,在路边一棵大树下坐着稍作歇息。苏、夕、朱三人也下了马,各自寻了块空地坐下歇息。朱心月远远地抱剑坐着,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伊川青流的方向。

因是入冬时分,山林里显得有些落寞,许多大树的叶子都落得差不多了,一片光秃秃的,草地也十分的枯黄。

四人都没说话,默默地吃着干粮。吃完干粮后,伊川青流靠着大树又小憩了一会,觉得休息得差不多了,准备上车,忽见一阵白雾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很快便遮挡住了他所有的视线,他下意识地唤了一声“阿离”,却听得耳边传来几声惨叫。

白雾又很快散去,参天的大树密密麻麻地在小径两旁铺陈开来,浓密的枝叶挡住了上方的太阳光,伊川青流的脚下一片漆黑。

“阿离!”

山林中来来回回地回荡着伊川青流的呼声。他的身边除了苏尘纤,别无他人。他很清楚地意识到,当下已不是了刚才的场景,可是想不起为什么,就连记忆也在开始重置。

苏尘纤十分讶异地望着他:“发生什么事了?他们呢?”

伊川青流摇摇头:“方才还在我旁边。”

苏尘纤用剑敲了敲旁边的地面,却都是实心的,他小心翼翼地踏了上去,也并无异常,二人又在周围一丈之处的地方试了试,也都没什么异常之处。

苏尘纤又抬头望了望头顶,树顶之外依稀有些许光线射了下来,便是这些光让他们还能看得见前面的路和身边的人。他沉吟片刻:“看来这里有机关,而且他们还想把我们一一分开,各个击破,现在他们三个一起掉入了机关之中,生死未知,接下来就是我们俩了,伊川,做好准备了吗?”

伊川青流没说话,苏尘纤见他一直望着地面,又道:“如果他们还活着,我们能救他们的唯一方法就是也掉入白刀门设计的机关之中。”

伊川青流一脸黑线:“怎么掉入?”

苏尘纤道:“看来这里是不指望了,再往前走吧。”

二人又往前走,走不多久,苏尘纤忽然长叹一声:“说不定这里会是我们五个的墓地,今生我们的人生就到此为止了。”

伊川青流道:“也许会是你的墓地,但不会是我的墓地。”

苏尘纤扭头看他一眼,因光线十分暗淡,他并看不太清楚,只看得见一个模糊的轮廓,他突然笑道:“难道你要看着我们四个都死在这里,然后一个人孤独地离开?”

伊川青流从鼻腔里哼了一声。

苏尘纤又道:“真奇怪,和你同在落霞峰学艺七年,虽时有见面,却从不曾说话,也不曾有过独处的机会,今天是第一次和你单独走在一起,这感觉十分奇怪,感觉好像跟一只鬼走在一起,还是一只孤独的鬼!”

伊川青流仍然没有说话,苏尘纤便拿剑拍了他一下:“你倒是说句话,这里本来就够阴森恐怖了,你还要如此待我,难道是想吓死我?”

伊川青流十分不悦地回敬了他一下,拿剑猛地戳了他一下,只听“啊”的一声,苏尘纤的半个身子已经没入地中,伊川青流忙弯腰去拉他,却觉脚踝处被一只手猛地一拽,整个人也跟着掉了下去,耳边传来苏尘纤的话音:“要死也得一起死!”

两人似掉入一个无底洞,好半天才落在地面上,此时周围一片黑暗,什么也看不见,只能听见彼此说的话以及四面传来的格外清晰的回音。

伊川青流踹了苏尘纤一脚:“要死自己死去,不要拉上我!”

苏尘纤笑道:“已经迟了。”

伊川青流站了起来,苏尘纤仍坐在地上,又道:“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你迟早也是要掉下来的,与其一个人孤军奋战,不如两个人一起抗敌,岂不妙哉?”

忽听得四下里一阵“嘶嘶”的声响,一个冰凉溜滑的物体悄然爬上苏尘纤的腿部,他一个激灵猛地翻身,将那东西甩了出去,身子一跃而起,耳听得四下里“嘶嘶”的声音越发响亮,正从四面八方向他们逼近。

伊川青流惊叫一声:“不好,有蛇!”

苏尘纤点头道:“这地上全是蛇,可要小心了!”

只听“唰唰”两声,二人齐刷刷亮出了剑,两人背靠着背,向外围发出攻击,一声声“嘶嘶”的惨叫不绝于耳,但仍有大批大批的蛇从四下里汹涌而来。

片刻之后,苏尘纤喘着气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我们会力竭而死,得想个法子,这儿的回音传得很快,说明我们附近就有墙壁,我们往一边挪看看。”

伊川青流道:“我这边的墙壁很近,刚刚我就摸到了。”

苏尘纤喜道:“是吗,墙壁摸着觉得怎么样?”

伊川青流皱了皱眉,道:“挺结实的,应该不是空的,不可能挖墙出去。”

苏尘纤突然哈哈大笑,伊川青流不悦道:“你笑什么?”

“这里可是地下,你到底是如何想的要挖墙出去?”

这时苏尘纤的剑也碰到了他那边的墙壁,他一阵猛砍后伸手往墙壁上摸了摸,发现墙壁上一片溜滑,应该是长了许多苔藓的缘故。

“墙面溜滑,蛇一般是爬不上去的,我们可以走墙上。”

伊川青流嗤笑一声:“你会飞檐走壁?”

苏尘纤道:“会啊,你也会。”

伊川青流一时语噎,此时他已浑身汗湿,不断地靠听觉判断着四下奔过来的蛇,然后挥动着手中的剑将它们一一砍杀,苏尘纤的话听在他耳中,他并无法准确分辨出其中意味。

又听得苏尘纤道:“我是这么想的,你看这些蛇都是从地面上爬过来的,是因为墙壁过于滑溜,它们上不了墙,如果我们能沿着墙面走的话,也许能走出去。”

苏尘纤的语气里也夹着厚重的疲惫感,但他的思绪却十分明晰。刚刚落入这里的时候,他因为忽然间从有光线的地方进入一个相对没有光线的地方,所以会觉得四周一片黑暗。待慢慢适应了之后才发现这也并不是一个完全没有光的地方,他看见有一个方向有十分微弱的光点透了进来,猜想这里应该是一个极其深邃的蛇洞,而那有光点透过来的地方应该就是洞口处。

伊川青流猛呼了口气:“我还没见过沿着墙面走的人。”

苏尘纤笑道:“那今天就让你见识一下,我的剑现在能碰到我这边的墙,你看看你那边的能不能碰到。”

伊川青流挥剑往墙面击去,发现没击中,便往墙边移动了一步,只听“铿”的一声,剑尖刚好击在墙面上。

苏尘纤道:“好了,看来两面墙壁并不是隔得太远,等会我数一二三,咱俩就奋力往上飞,尽量飞高一点,然后脚踩着墙壁,手抓着手,齐头并进踩着墙壁往那个光点的方向走去。”

伊川青流拧了拧眉,看了眼那个光点的方向:“你能确定没有一只蛇会爬上墙?”

“不能确定,但是总比这样没完没了地砍下去强,好了,开始了,一二三……”

苏尘纤几乎没有给伊川青流任何思虑的时间,话音未落便翻身上了墙,伊川青流不得已也翻身上了墙,左手搭上了苏尘纤的左手,右手拿着剑,苏尘纤也是右手拿着剑。两人僵持了一会,耳听得底下渗人的“嘶嘶”声,重物滑落的声音,苏尘纤闭了闭眼,脑海中立刻闪现无数黑压压的蛇影,慌忙睁了眼,长长地舒了口气。

这时,对面传来伊川青流冷冷的话语:“我们要一直这样下去吗?”

苏尘纤连忙把剑插入腰间,换了右手与伊川青流的左手五指相撑,伊川青流也把剑别入腰间,两人便双掌相合,一步一挪地沿着墙壁往光点走去。此时,两人屏住呼吸,将全部力量集中在手和脚上,幸而他们踩的墙面离地面较高,墙面上并没有多少苔藓,两人走得也就更顺畅了些,但仍极费体力和注意力,稍有不慎便会落入蛇窟。

因两人一下子安静了下来,底下的蛇也渐渐地变得安分,“嘶嘶”声越来越小,最后几乎听不见了。

光点慢慢变大变亮,最后变成耀眼的光束,两人喜不自禁,不自觉地边加快了脚步,却觉得脚下蹬着的墙面越来越远了。苏尘纤忽地停了下来,伊川青流也停了下来,两人全身都在不停地抖动着,汗水一滴接一滴地往下落。苏尘纤十分吃力地说道:“你先往外踩一踩。”

伊川青流颤颤巍巍地抬起左脚往外踩了踩,好半天才让脚尖够到了墙面,但是苏尘纤整个人几乎要被他拉离墙面,这时苏尘纤又粗喘着气道:“不行,我这里快要够不到了。”

原来到这里时,洞内两面墙壁之间的距离已经慢慢变宽了,两人再往外走就会有一人够不到墙面。伊川青流微微抬头,借着光束,他已能隐约看见洞内结构,只见苏尘纤那边的墙壁处有个不小的凹面,他们已不能再这样沿着墙面往外走了。

苏尘纤则是打量着地面,地面上稀稀疏疏地盘着一些黑影,在靠近墙壁的地方尤其明显,而光线比较强的地方则几乎没有这些黑影。那些黑影便是蛇。

“看来我们得改变策略了。”

伊川青流知他意思,两人同时松开手,一跃而起,齐齐从高空翻下,抽出腰间的剑,一遍落下,一遍对着那一团团的黑影砍去,四下里“嘶嘶”的声音又猛地响了起来。

“我走前面,你走后面。”苏尘纤语毕,挥剑向着那光亮的地方走去。那光亮映出了他白色衣服上一汪一汪黑色的血迹,他皙白的脸庞上汗水和血水相互交织,他的身形在颤抖,手里的剑却异常坚定,他像困兽一样疯狂地挥动着手里的剑,一条条黑色的影子在他面前四分五裂,然后笨重地落向地面。

光线越来越耀眼,黑影也越来越少,两人眼里的血丝一点点地多了起来。

天地突然变得明亮,如同太阳突然越过地平线进入人间。

苏尘纤的眼睛映出了洞口的模样,在那洞壁之处仍有不少黑影向他袭来。不过,他已经完全不害怕了,这洞口的光亮照亮了他的前方,洗去了他一身的疲惫,鼓舞了他的心,他的脚步越来越快,向着洞口急速狂奔而去,迎面袭来的黑影一条条顷刻间便成了他的剑下亡魂。

而后,他奔出了那个洞口,却被伊川青流一把抓住了脚脖子。身后传来伊川青流的声音:“不要以为看到了洞口就看到了希望。”

伊川青流的声音极为低压,因为过于疲乏而显得沙哑,连情感也掩盖了,苏尘纤并分辨不清他这句话里带着怎样的情感,但能肯定是不怀好意的。

苏尘纤因为身子被倒挂而涨红了脸,他极力让自己发出声:“快……拉我……上……去……”

此刻,他们已然到了洞口处,洞口处的蛇也被他们斩杀殆尽,然而洞口外却是深不见底的深渊,洞口的右边是黑漆漆不见底的暗黑森林,左边是嶙峋陡峭不见路的山岩。

伊川青路也已看清眼前形势,他喘着气,语气中似带着几分失落:“选吧,要走哪条路,要是走下面,我就放开你。”

苏尘纤忽然挥动剑,把一条猛扑过来的长蛇砍成两半,一面奋力蹬着脚,声嘶力竭道:“快……拉我……上去……”

那一分为二的长蛇瞬间落入深渊,一会便悄无声息地没了影。

伊川青流猛地将他拉起,苏尘纤早已看中左边一块耸立的山岩,就在伊川青流即将把他拉起的瞬间脚猛地一蹬,飞身上了那块山岩,眼见得伊川青流被他一脚踹出洞外,忙扯了山岩上的青藤向他抛去,青藤在他身上绕了两圈后,伊川青流便半悬着身子挂了在洞外。

伊川青流怒道:“你恩将仇报!”

苏尘纤笑道:“我这都是计划好了的,不过就是让你体验体验被挂在洞口的滋味。”

伊川青流气得两眼翻白:“我要不把你挂在洞外,你就得去见阎罗王了!”

苏尘纤道:“彼此彼此,我要不这么把你挂在洞外,你也得去见阎罗王了。”

苏尘纤用力一收,把伊川青流拉了上来,他知伊川青流必定要寻他报仇,见他快要到自己面前时,连忙后退一步,到了山岩的另一侧,哪知那山岩不是很坚实,他不过稍微倚靠了一下,山岩上部便碎了,彼时伊川青流刚刚抓住山岩的一角,整块山岩瞬间齐齐坠落。两人大喊一声,伊川青流忙把青藤甩了出去,攀住了另一块山岩,苏尘纤见状,忙抓了他的脚,两人被一同荡向青藤攀着的山岩。伊川青流立刻抓住了岩壁上的青藤,苏尘纤也一手抓了一把青藤,一手仍抓着他的脚。

两人皆惊魂甫定。伊川青流仍是气愤,脚用力蹬了一下,苏尘纤在下方叫道:“别乱蹬了,再蹬我把你拖下去!”

两人顺着青藤一点点地爬上山岩,这块山岩较大,也十分安全,两人便在山岩上找了个舒适的位置躺下,闭眼吹着大山里的风,慢慢地把一身的疲惫吹拂。

许久之后,苏尘纤睁开眼,望着慢慢黑下去的天空,脸现忧色:“不知道他们三个怎么样了,若也是我们这种状况,只怕是凶多吉少。”

伊川青流亦睁开眼,失神地望着头顶。他和苏尘纤、朱心月、夕照、明氏止离从落霞峰一路奔逃,慌不择路之下误入堪称剑客地狱的白月城,被白月城少城主追至一片山林之中,他们三人很快落入陷阱,他和苏尘纤则落入蛇窟。在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们相互扶持,相互关心,让他慢慢地感到世界在开始变得奇妙。

一切皆是因为那个叫做明氏止离的女孩。

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她举着一把削得坑坑洼洼的木剑跟在他们四人身后,追着他们四人跑。那时,他们四人正被夕未央剑斋的弟子们追杀,因为,头一天晚上是个血月之夜,夕未央剑斋突然惨遭屠戮……

伊川青流猛地合上眼睛,不愿再去想那可怕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