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用即立,无用即弃,项羽的眼中只有他本人,根本没有怀王的位置。怀王不在他眼里,自然怀王与诸将的约定项羽也会置之不理,那么自己的头上王冠也会被项羽掷于地下,踩得粉碎。
想到这里,刘邦不由得打了个冷颤,心头泛起阵阵凉意。
刘邦“王”的感觉表面蒙上一层厚厚的冰霜。
他在经受着精神上的煎熬。
白天,夜间,一个人在快乐的高潮和悲凉的低潮这样两个情绪的极端变换着角色,这是一种莫大的痛苦。
刘邦害怕黑夜的到来,但黑夜总是要降临的。就像项羽一定会率军进关中,入咸阳一样,势不可免。
黑夜的降临不可抗拒,但项羽入关能否抗拒呢?
刘邦不知道,或者说是没有把握。
他有些累,便缓缓地坐下。
夜风刮得更大了,营帐被吹打得哗哗作响。猛然,一股强风吹开帐门,吹灭了油灯,帐内顿时漆黑一片。
侍从赶快重新燃亮了灯捻。刘邦烦躁地站起,骂起了侍从:
“不中用的东西,为什么不把门关严实。”刘邦平时对待下属、侍从都很和善,今夜实在是因为心境不佳,才出骂言。
侍从十分理解主人的心情。门其实关得很严实,只是因为风太猛了。侍从未分辩任何一句,默默地给油灯加了些油,又把门闩插紧,乖巧地退了下去。
刘邦有些后悔,这个侍从已经跟随他多年,平日做事周到细致,很合刘邦心意。他正要叫住侍从,见侍从已经退下,便只好做罢。
有了这么个小插曲,刘邦稍微稳定冷静了一些。他知道,烦躁于事无补,关键得想出解决问题的办法。刘邦重新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
“主公,有人求见。”
“嗯!”刘邦一愣神,抬起头,见是侍从。
“什么人?”虽是简短的问话,但刘邦的语气十分和缓,对刚才的出言不逊还有歉意。
“回主公的话,是一位儒生,叫鲰生。”
“儒生?鲰生?”刘邦好像根本不认识此人,满脸的疑惑。
“深更半夜的,叫他明日白天再来。”
刘邦要回绝。
“主公,鲰生说有要事面陈,一定要见主公。”
“要事面陈?”刘邦的话中又是一个问号。什么要事?是不是与我的心事有关?也未必,这几天拜见他的人太多太滥,许多都是名为要事,实际大都是来闲谈,或者是来投效,以求谋个一官半职。
刘邦不想见,但转念一想,此人深夜造访,不见一面有损他的形象。再者,此时正心烦意乱,有个人聊聊也是一种解脱之法。
“请!”
侍从听到刘邦肯定的话后,便出去把一个人带了进来。
此人中等身材,一副儒士打扮。身穿一件藏青色长袍,腰系丝带,头发梳理得整齐光洁,扎着一块干净的蓝色儒生巾。浓眉大眼,鼻直口方,皮肤白洁,胡须通顺,整个人看上去显得风骨俊秀,儒雅倜傥。
刘邦从一个市井俗人走到今天号令一方的军事统帅,随着身份的变化,地位的升迁,刘邦逐渐认识到了儒生的重要性,对儒生的丰富渊博的知识,口若悬河的口才,以及那种清洁高雅的生活方式也逐渐认同羡慕起来,从感情上对儒生也抱有极大的好感,这是一个人从俗文化走向雅文化的一个必然的思想感情趋势。
正因为如此,儒生鲰生的身份及其雅致的外表风度一下子博得了刘邦的欢心,双方虽然是初次见面,但在刘邦看来,他们的距离已经很近。
鲰生出身儒学世家,祖父、父亲都是关中地方上有名的大儒,才德俱佳,可惜都在秦始皇那场“焚书坑儒”的浩劫中丧生。
长辈去世的时候,鲰生还在母腹中昏睡。他虽然未亲眼目睹到那场惨剧,但出生以来,母亲的含辛茹苦和忧郁含泪的眼神已使他过早地明白了人世间的许多事理,特别是明白了秦始皇“焚书坑儒”给他的家庭所带来的巨大的不幸。秦始皇焚书,大多焚的是国家藏书,许多儒家典籍还流传散藏于民间。
及至年长,坚强不屈的母亲毅然让他的儿子继承了先辈的衣钵,悉心指导儿子攻读儒家书籍。
鲰生不负母亲苦心,在秦朝的高压恐怖下艰难地刻苦攻读,他很少出门参加社会活动,整天埋头于书中,广读博学,反复咀嚼,对儒家学说由晦涩难懂到粗通,又由粗通到深明其义,鲰生成年时也成为一个地地道道但默默无闻的儒生。
但鲰生并不是一介单纯的学士。儒家思想从某种意义上讲也是一种政治思想,毫无疑问接受了儒家思想的鲰生在政治上也有抱负。
当然这种政治抱负带有很大的复仇色彩。但在大秦王朝,他没有任何机会可以施展政治抱负。他在等待时机,而且他坚信时机一定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