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夏习惯了发号施令, 虽然她曾经只是一个婢女,处于社会最底层。
但无论如何她也是奴隶中的上位者, 领导者。
读到翠枝的眼神,半夏略微颔首。
翠枝会意,掀开纱布,拿起一块豌豆黄,塞到大河手里,“大河乖, 尝尝婶子做的点心。”
大河自来到摊前, 目光便越过摊子, 一直看着半夏。
他亲眼看到半夏点头示意过后,大婶才给他拿的点心。
大河不过七岁, 没人注意他,翠枝又往小赵氏手里递了一块豌豆黄, “尝个鲜儿吧,咱们家穷,没有本钱做太多, 这么点卖出去只够回本的。”
翠枝暗示小赵氏, 自家很穷, 不至于把点心大量的白送给别人吃。
她选了成本相对便宜的豌豆黄,因为旁的成本高个头大, 送人吃两个就是十来文钱, 她不舍得。
小赵氏没有推脱, 两口吃了那块豌豆黄, 意犹未尽吧唧一下嘴,“这是豌豆的味道,但比豌豆好吃,多了甜味儿,这个叫什么?”
“半夏说这个叫豌豆黄。”翠枝挨个给小赵氏说了名字,买过的人都知道这些点心的名字。
有客人上门,翠枝就忙着招呼客人去了。
小赵氏却没有离开,带着大河站在一边,等翠枝把客人送走。
翠枝方一停手,小赵氏上前了小半步,“那个……翠枝啊,我们家还有好些豌豆,你能不能把这个豌豆黄的做法告诉我?”
闻言翠枝脸色不着痕迹沉了沉,“不好意思啊大嫂,半夏说过,这些手艺暂时不能外传。”
小赵氏拒绝,面上有点挂不住,“我不是那个意思,只是豌豆黄比豌豆好吃得多,想学来做给大河和栓子解馋而已,没想过抢你们的生意,能不能请你帮嫂子问问半夏?”
翠枝突然笑了一下,“我也没说嫂子是那个意思嘛,半夏就在这儿呢,嫂子你自己问。”
“问我什么?”翠枝声音有些大,小赵氏还来不及开口,半夏已经笑着问道。
小赵氏硬着头皮道:“我是想问问,能不能教我做这个豌豆黄,我家很多豌豆,学会了做来给小孩子解解馋。”
“这样啊?”半夏思索片刻,“你把豌豆拿来我们家,买蔗糖过来,我和嫂子吃亏一点,无偿给你做如何?”
半夏的话,让小赵氏表情一滞,顿了顿才道:“还要放蔗糖吗?”
“自然,不然是不会这么甜的。”半夏望着小赵氏笑得和善。
小赵氏扯了扯嘴角,“还是算了吧,我也不好时常麻烦你和翠枝,你们也有自己的事要做,不知道婶子会不会做?我找找婶子。”
半夏有些失望,如果小赵氏心思单纯,真打算只是做些给孩子解馋,便不会这般作态。
小赵氏以退为进,想看翠枝与自己会不会主动提出,教她做就能解决所有问题。
还提起王氏,间接的表示要找王氏告状。
半夏其实不介意教小赵氏做甜品给小孩解馋,只介意别人的动机。
若旁人真心实意对她,不用开口她也会成倍还回去。
但如果……别人一开始就抱着算计她的心思,莫怪她做了那铁公鸡。
半夏笑道:“说得也是,还是大堂嫂想的周到,我们确实难以挤出时间做多余的点心,娘要下地要做饭的,也没空。若大河和栓子实在想吃,大堂嫂就来我们摊子上买吧,都是一家人,我照成本价给你。”
“好,好啊,我还有些事,那就先走了,翠枝你们先忙。”小赵氏扯着大河往街角走。
“堂嫂慢走,注意脚下啊。”
送走小赵氏,半夏和翠枝目光对上,不禁相视而笑。
小赵氏分明受了赵氏的教唆,来跟她们套话的。
之前还不是很确定,翠枝眼尖发现街角暗中观察的赵氏,已示意半夏看过。
景天一直站在半夏身侧,看着这两妯娌套路小赵氏,一时十分好笑。
或许是他雏鸟情节,或许因为他是个颜控肤浅的人,或许半夏很有人格魅力,或者以上都有,他看半夏是越看越稀罕。
小赵氏拉着大河绕过街角,与一直等待的赵氏迎面碰上。
刚想开口,赵氏却弯腰推开大河,“你去那边玩,我不叫你你别过来。”
赵氏还对上次半夏一个糖人就撬开大河的嘴心存芥蒂。
大河耷拉着眼皮走开,赵氏才看向小赵氏,“怎么样?她们会教你做吗?”
小赵氏被半夏的太极打得心里憋堵,脸色有些不好,“娘,下次别让我去嚯嚯半夏成不?咱划不过她,方才又是几句话的功夫,把我抛过去的包袱抖了个干净,绕来绕去就让我去跟她买点心,说照成本价给我,不买倒还显得我小肚鸡肠了!”
“买什么买?”赵氏咬着牙巴,眼珠子乱转,钻研有什么方法能让半夏把生钱的道道给吐出来。
她们当然不会来跟半夏买点心,半夏嘴上说照成本价,谁又知道成本价是多少?肯定会借机讹人!
她算看出来了,李老汉家这次是真走了狗屎运,出钱倒贴的货居然这么能耐!
小赵氏看自家婆婆的嘴脸,就知道这个婆婆在想什么,顿时沉下脸。
“娘,你有什么主意你自己上,不行就找梅芳艳芳,别找我,我还是要几分脸皮的。”
说完不等赵氏搭话,转身牵着大河离开了。
赵氏气得跳脚,这大儿媳跟她是本家,一直与她一条心,现在居然暗讽她不要脸皮!
从街角偏头,远远看了半夏翠枝一眼,恨得牙痒痒。
过去几十年她都是这么过的,家里没一个人说她不好,半夏是她的克星,一下就害得她被家里人嫌弃背离。
却又无可奈何,半夏做事说话滴水不漏,让人无从下手。
跟半夏对上,实质的好处占不着不说,就连口头上的便宜她都讨不了好。
赵氏狠狠剜了半夏一眼,跺脚离开,等以后逮到机会,再把场子找回来就是。
翠枝往街角瞄了几眼,回头对半夏道:“大伯母大约是走了。”
半夏没有抬头,“走了就走了吧,她不会懂以心换心这句话。”
翠枝眉头微皱,“大伯母记仇得很,以前娘跟她吵过一架,大伯母落了些下风,后来咱们家小片地里的苞米被绊倒一大片,虽然没有当场看见,但我比了地里的脚印,跟大伯母鞋码是一个大小。”
“……”景天无言以对,原来真存在因为鸡毛蒜皮的小事,去绊断别人家苞米这种事。
而翠枝,居然还对比了脚印。
半夏刺绣的手顿了顿,“无碍,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小动作,随她去吧。”
不过,最好不要让她当场抓住。
既然半夏说没事,翠枝也就定下心来,想来半夏不会把大伯母的小动作记在心上。
“把剩下的给我都包上。”
李言卿一行跟翠枝说话,一行往翠枝身后看。
最近李言卿已成为这个小摊的常客,喜好甜食的李湘棉很中意这些新颖小食,不是很喜欢甜食的李言卿,也能吃上那么两块。
虽然知道半夏是有夫之妇,但靓丽的风景,总让人不禁多看几眼
每次都能在后面看到安静刺绣的姑娘,如今望过去,却看到姑娘身侧多了个一手执卷的男子。
“那个男子是谁?”李言卿好奇,翠枝说过,半夏是她弟媳。
既然如此半夏的丈夫应该是个农夫。
而半夏身侧这个男子,除了皮肤稍黑衣料粗糙之外,神态气韵不俗,与这满街的农夫有着天壤之别。
“谁啊?”翠枝随意回头看了一眼,手上麻利的给李言卿打包着点心,道:“那是我小叔,半夏的丈夫。”
“你小叔?”李言卿又看了景天几眼。
翠枝把打包好的点心递给李言卿,“对,我小叔李二狗,八十三文。”
“李二狗……”李言卿忍不住笑出声,这名字还真是……别有新意。
“你叫我?”景天之前就注意到李言卿打量自己和半夏,之后还叫起了李二狗。
那模样,分明是在嘲笑于他。
景天比李言卿高了大半个头,此时景天走到跟前,气势乍起,李言卿顿感压力陡增。
面上却毫无异色,笑道:“我与你家嫂子拉个家常,不是有意提起你的名字,若有冒犯,还请见谅。”
景天爽朗一笑,“无妨,贵姓?”
景天对自己现在的身高很满意,随意往别人跟前一站,便能让人气弱三分。
“免贵姓李,家父是城南李长云李员外。”
李言卿下意识搬出自己的父亲,随后看到景天手上的书卷,有些意外,“没想到你能识文断字,读这四书之一!”
景天看了看手里的草纸卷,“见笑了,我虽身处穷山恶水,置于穷苦之家,也略有薄志。”
“英雄不问出处,薄志同样是志。”
李言卿将钱付给翠枝,拿上点心往回走。
景天看着李言卿挺拔的背影,心里松口气。
他能察觉李言卿打量半夏的目光,同为男人,自然知道那目光是什么意图。
一番试探下来,李言卿并不是林老二一流的无赖,便不用担心上次的事情重演。
李言卿回到家就开始收拾包袱,要去县学念书。
一路走来,脑海里总是浮现李二狗那副神态。
李言卿与陈君然是同窗好友,不过他天赋优于陈君然,是当届定额内廪生,家境优越却不用自供伙食。
他曾有意将自己的膳食分与陈君然,奈何陈君然傲骨铮铮,不吃嗟来之食。
甚至有意避开他亲妹李湘棉的爱慕,就怕旁人说人穷志短,傍大树吃软饭。
今年县学开学,他并未跟陈君然一同上路。
因为他准备在这明山镇做个土财主,宁为犬首不做虎尾。
他李家在明山镇,是首屈一指的士绅。
走出明山镇,便连末流也算不上。
可若李二狗一介山野村夫都有走出去的野心,他又怎能落于人后?
看了看刚刚买回来的那包点心,李言卿将它塞进包袱里,并未拿给李湘棉。
李长云把李言卿送出家门,捋一把胡须,对旁边的管家道:“嗯……此前我好说歹说这小子都执意留在明山镇,出去遇到一个农夫,竟能改变他的想法。”
管家一躬身,“回老爷话,那农夫,是大公子中意那个姑娘的丈夫。”
“哈哈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无论如何,这都是好事一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