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
徐千章悲戚喊了一声, 仿佛将失去一生挚爱。
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位置跌下来, 跌得很有层次。
首辅、太傅、国丈,一个一个的称号从头上摘下,剜心蚀骨。
华元帝面无表情,若他一再容忍别人暗害他, 妄想取代他, 又如何对得起一国之君的名头?
“废除徐空思皇后之位, 赐一丈白绫, 大皇子贬为庶民, 发配徐千章直系。”
祸从天降, 黎疏愣在原地,顿了片刻,猛的转向徐空思, “母后!您说句话啊!”
而后双膝跪地,对华元帝道:“父皇!此事漏洞百出, 若母后与外公真心想害父皇,何必将巫蛊人偶埋在母后的宫殿里?为何不在徐家或者其他隐秘的地方做法施巫术?如此岂不是更加稳妥?还请父皇明查!”
昭贵妃立刻接话, 道:“没听那倒霉道士怎么说的?此术恶毒,需要陛下的头发或是鲜血, 离被诅咒之人的距离与位置也有讲究, 你们倒是想放在别的地方, 那样巫术还能起作用吗?”
如此天赐良机, 若再让徐空思等恶毒小人逃脱, 她就不是秦家人!
徐空思惨笑了一声, “数十年相濡以沫,不敌一个诡计诬陷,臣妾不怪陛下,谁让陛下高高在上呢?”
华元帝本就怒火中烧,越提便越是红眼,“押下去!朕不想再看到其中任何一人在晋安出现!”
“父皇!孩儿对此一无所知啊父皇!”
昭贵妃努力压制上扬的唇角,徐空思和黎疏打的感情牌以失败告终,未能让华元帝有一丝犹豫。
这下,没了徐空思,她就有机会登上后宫之主的位置,为黎隽加码,黎隽将会是正宫嫡出的皇子。
心中雀跃的不止昭贵妃一人,众多嫔妃都止不住欢欣,皇后被废,人人都多了一分机会。
还有一些与徐空思走得近的,心中比较忐忑,怕新上位的势力与自己在对立面,而且记仇。
只有静嫔,她并不希望大皇子倒台,因为她们母子没有后台没有靠山,之前一直依附于皇后徐空思。
如今徐空思被废,徐家被流放,大皇子贬为庶民,相当于好不容易讨好来的靠山轰然倒塌。
想着,抱着黎洛的手收紧,在这后宫如履薄冰,不过是想要衣食无忧过到终老,却十分困难。
“母妃,您勒疼我了。”黎洛感觉到静嫔收紧的手,不禁出声提醒。
静嫔忙松开手,小声问道:“要紧吗?都是母妃不好。”
黎洛摇了摇头,反身抱住静嫔的脖子,耳语道:“洛儿没事,母妃放心,一切都好。”
华元帝视线扫过下方一众嫔妃,最后停在了相拥的母子二人身上。
顿了顿,道:“此次朕逃过一劫,静嫔与小十一功不可没,赏,赐晟字,静嫔从今往后便是晟妃,入主袭坤宫。”
静嫔呆了一瞬,立刻跪地谢恩,托黎洛的福,她这辈子竟能成一宫之主。
“平身吧。”
晟妃起身后,耳边传来一阵道贺之声,恭喜她能直升妃位。
至于是真情还是假意,便不得而知。
华元帝随后对黎洛招了招手,“小十一,到父皇跟前来。”
黎洛迟疑了一瞬,低着头挪到华元帝前面,“儿臣参见父皇。”
华元帝笑了笑,“十一,你想要什么?跟父皇说,父皇都给你。”
晟妃心提到嗓子眼,生怕黎洛少不更事开口说错了话。
虽然华元帝说要什么都给,但要太大的东西会显得贪心而招华元帝不喜,若要些小玩意儿,又显得小家子气上不得台面。
黎洛认真的想了想,眼睛一弯,笑道:“儿臣想要父皇长命百岁。”
“哈哈哈哈哈……咳咳”华元帝大笑出声,牵动全身止不住咳嗽,心里却很是愉悦,这半天的不快就因黎洛一句话而烟消云散。
黎洛不过九岁,这般说出来,自然是最纯粹的愿望。
华元帝还未开口,黎洛又道:“父皇……儿臣有些贪心,不止想要父皇长命百岁,还想、还想……”
华元帝笑道:“还想如何?尽管说。”
黎洛咬了咬粉嫩的嘴唇,“还想……天天见到父皇。”
说完好像又觉得不妥,立刻改口道:“不,每个月见一次,可、可以吗?”
看着黎洛小心翼翼的模样,华元帝莫名觉得心里一哽,他或许真的老了,不如年轻时那般铁石心肠。
“可以,日后若是十一想见父皇了,随时可以来。”
“多谢父皇!”黎洛眉开眼笑,模样十分讨喜。
昭贵妃暗自咬牙,这是在上演什么父慈子孝的戏码?黎洛自出生到现在,见华元帝的次数一只手能数得过来,如今突然就翻身了?
忍不住看了看旁边刚刚晋升的晟妃,当真是真人不露相,把儿子教得如此下作!
只怕老早就盼着这样一个机会,好让黎洛在华元帝跟前表演。
昭贵妃心里寻思,日后要提防着黎洛母子二人,免得遭了暗算,跟徐空思落得一个下场。
华元帝情绪太过大起大落,平息下来浑身乏力,被步撵架回寝宫静养,众位嫔妃各自散去,偌大的宜宁宫只剩一片死寂。
黎洛与晟妃先回到原来的住地,等待袭坤宫布置完后再住进去。
晟妃终于松了口气,扶着黎洛稚嫩的双肩,夸赞道:“洛儿,母妃为你骄傲,那话说得很好,成功讨了陛下欢心。”
黎洛笑了笑,“都是老师教导有方,老师说过,好话又不要本钱,圆滑世故并无不好。”
晟妃道:“李学士确实是位良师,洛儿你好好跟着学,日后总会用上。”
黎洛点点头,“嗯,我知道了母妃,今日老师也要进宫讲课,时间差不多了,洛儿就先走了。”
“嗯,去吧。”
想当初晟妃告诫黎洛不要与景天走得太近,因为景天那时被传言是四皇子黎隽的人。
现在事态不同了,心态也就跟着改变了。
黎洛没有再耽搁,由宫人领着,来到西极殿,景天已在屋中等候。
“微臣参见殿下。”
“老师不必多礼。”
景天直起身,他有自己的耳目,已经了解了宫中的变故,心中不免有些快意。
黎洛和晟妃不负所望,利用他的计策,成功将大皇子和徐家彻底拉下马。
他终于为小圆报仇雪恨了,回家好跟半夏交代。
古人迷信,自景天听说徐空思竟请了个道士给华元帝做法调理,而华元帝也默许这一行为,他就知道,这是可以利用的机会。
而半夏提议既然做了不如做个彻底,自成一派,拥戴黎洛登基,便不用落得里外不是人的下场。
两厢结合,计划初步成型,但是需要静嫔也就是现在的晟妃的决心与配合。
因为整个计划都需要身在后宫的人上手,景天鞭长莫及,只能负责给想法。
现在看来,静嫔也是一个果敢的人,没有犹豫不决,利用黎洛纯真的孩童形象,一气呵成,让大皇子永远不得翻身。
黎洛看到景天脸上淡淡的笑意,不由得也跟着咧嘴笑,“老师,你附耳过来,我有话与你说。”
“嗯?”景天没有多想,弯下腰将就黎洛的身高。
黎洛凑到景天耳边,悄声道:“老师,你的信,我没有交给母妃。”
景天猛的直起身子看着黎洛,惊讶不已,如果黎洛没有将他写满细节的信交给晟妃,当下的情形要如何解释?
“老师,你相信人生可以重来么?”
景天心头一震,“殿下……难道你?”
黎洛道:“我仿佛曾经过了一辈子,很短暂的一辈子,年仅十岁,被大皇兄下令处死,还有我的母妃。那时,父皇已经过世,大皇兄是新的皇帝。”
景天不知道要说什么好,所以黎洛十岁的时候,被登上皇位的黎疏弄死,然后重生又过一遍?
这种事怎么听上去感觉很不靠谱?
黎洛接着道:“我也不知那是梦境还是现实,濒死的感觉很真实,猛然惊醒,却身在床脚,我才八岁,原来是睡觉掉下了床。”
黎洛神情有些恍惚,就像没睡醒的小孩,“梦中所有的一切,好像就是现世,却又有些差别,最大的差别是,梦里没有老师。”
说罢,笑得眉眼弯弯,“梦醒的第二日,我遇见了老师。”
景天愣了半晌,“无论是梦是幻,殿下此时还活着,活在当下最重要。”
如果算上梦境,黎洛的心理年龄就应该是十一岁,而不是九岁,怪不得比同龄人要深沉一些。
他还以为是黎洛过得太惨,所以才早熟,比较沉默和谨慎。
但是十一岁也算不得大人,对父爱的渴望是真的,毕竟缺了两辈子。
景天还是觉得黎洛很惨,做梦都梦到现实,而不是梦一些欢乐的东西。
黎洛蹲在景天脚边,“是啊,在梦里,我跟大皇兄他们学了不少东西,现在因为有了老师,所以洛儿不用再担心十岁的时候被大皇兄淹死。”
“唉……”景天长叹一口气,道:“无论如何,殿下不要忘了为人之本。”
“老师放心,从今往后,我与老师之间再没有秘密,我会谨记老师的教诲。”
黎洛脸上满是认真,他噩梦醒来后,那种惊慌失措的感觉让人绝望,然后景天成了他的老师。
无论是景天讲课的方式,或是教的人生道理,都让黎洛耳目一新。
如同灰暗中的亮光,寒冬里的暖意。
就算景天尽力保持距离,也掩盖不了其中真诚,让他忍不住跟随景天积极向上。
一年时间,黎洛崇拜景天超过自己的亲生父亲,他不知道这样对不对。
看完景天写的信之后便下了决定,以心换心,把自己藏在心底的秘密告诉景天。
看着黎洛亮晶晶的眼睛,景天语塞,黎洛与他倒是没了秘密,但他有秘密。
这个秘密,除了半夏以外,不打算告诉任何人。
景天总是忍不住叹息,黎洛毕竟年纪小,本性还是不够奸诈,否则是不会跟他讲这些事的。
本来这样挺好,小孩就是该相信世间有真情相信世间有真爱,但黎洛所处的环境不允许。
黎洛察觉景天愁眉苦脸,道:“此事,我连母妃都未告诉,只告诉了老师一人,弄垮大皇兄的计划,也没有第三人得知。”
又道:“因为母妃只会告诉我不要引人注目,安分依附强者。母妃很聪明,但性子软胆子小,会选择烧了老师的信,而不是冒险算计皇后。而且……我怕将老师的信拿给母妃后,母妃会将信交给皇后,所以,我选择藏下这个秘密,这世上只有我二人知道。”
跟景天守着共同的秘密,黎洛莫名有些雀跃。
“咳……总而言之,殿下小心行事,以待大业得成。”景天干咳一声,他的计划,半夏都知道。
不过这不重要,因为半夏忙着做生意,对朝堂之事不感兴趣,只是帮他出谋划策而已。
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一个人冥思苦想总没有两个人商量来得有用。
景天清了清嗓子,“现在开始讲课,就算殿下与臣赤诚相待,臣也不会让殿下放松。”
“那是自然!”黎洛满口应下,这是梦境中不曾有过的待遇,他的老师讲课,一点都不枯燥,引人入胜。
景天有些欣慰,看来他的教育方式还挺不错,至少黎洛走在正道上。
事情落下帷幕,消息传得飞快,朝中一时草木皆兵,大皇子徐千章一党分明是有人刻意针对。
皇后殒命,堂堂皇子被贬为庶民,徐千章更是六十余岁高龄戴上镣铐发配边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