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到桢城送来的文书,景天没有什么感觉, 这个结果在他预料之内。
夕黛看上去不是省油的灯, 如果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 一下就会被拆穿, 她便不敢带着儿子前来冒认。
如今只能听命行事, 等待自己的人核实消息。
景天目前没有自己的侍卫, 只能动用手中人脉,让下放到幽州的刘知州暗地查探。
这个查询范围比桢城的地方官广得多。
桢城的官员只需要找到苏家,询问附近的人家, 再查询夕黛入籍旧档,就能完成核实。
而刘知州要从南阳城开始,呈发散状向四周搜寻,以求找到当年跟南阳王有关的人物。
所以时间上也相对增加, 消息比桢城的文书来得慢。
景天考虑到当年半夏是在幽州与廊州的交界处被捡到的, 除了让幽州的知府下令寻找,也让陈君然这个廊州的知府着手。
不止要从南阳城向四周找,还要从两州交界处开始。
让周边的每个县令, 查二十年前由奴籍转入良籍的适龄女子, 先把携带半夏出逃的婢女找出来再说。
从语气上来看, 将半夏从南阳王府携带出来的那个婢女, 地位不会在夕黛之下, 应该与夕黛同为内院贴身丫鬟才对。
说不定与夕黛还是熟识。
既然同是内院的大丫头, 就能知道当年南阳王是不是真的与夕黛有一腿, 夕黛又是不是真的怀了四个月身孕逃出去的, 从而导致今天的局面。
景天不太相信南阳王会把信物交给一个怀孕的通房,而不是交给自己和正妃的女儿。
若说那时候凤灵均已经出生,南阳王还来不及与正妃生下儿子,为了留住血脉将信物交给夕黛还情有可原。
但是,就算夕黛说的是事实,那时候她不过四个月身孕,南阳王怎么可能知道怀的是男是女?又怎么可能放弃自己的嫡长女,而把信物交给一个没有定数的丫头?
这件事从头到尾都不合情理。
然而此事还没完,核实消息的折子没来得及递上去,晋安内开始流传凤阳郡主是冒认的。
谣言的源头,不用想也知道是夕黛和凤灵均。
整个谣言传得有鼻子有眼,完整的版本是夕黛与人话家常时说漏嘴,说当年她作为王妃的贴身婢女,也是南阳王的通房,却比王妃先一步怀孕。
大门大户的主母都不会允许妾室偏房先生下长子,所以夕黛得知自己有身孕的消息,为保住自己的骨肉不敢声张。
直到四个月时开始显怀,她又要在王妃身边伺候,再也瞒不下去,王妃发现后决然给她赐了堕胎药。
悲痛欲绝的夕黛没想到,还来不及将亲手将自己未成形的孩儿送上黄泉路,南阳王府突逢变故,惨遭灭门之祸。
南阳王不得已才将信物交给怀了亲生骨血的夕黛,让她保住凤家唯一的血脉。
所以当年南阳王与王妃并没有诞下任何子嗣,她不知道所谓的凤阳郡主是从何而来。
但是因为凤阳郡主已经被加封为郡主,而且丈夫是五品翰林学士,她只是一个小小商户,胳膊拧不过大腿,不敢开口提及此事,怕遭到凤阳郡主和李翰林的打压灭口。
景天听闻这件事简直怒火中烧,这个夕黛当真是编的一手好故事!
将自己塑造成狗血言情故事的苦情女主角,人家南阳王的正室王妃反倒成了迫害她的恶人。
不仅如此,还把他和半夏拉下马,用舆论做武器,护住自身,中伤他人。
他就觉得夕黛之前跟朝廷官员说的版本有明显漏洞,原来夕黛还有后招。
如此一来,所有情节都对得上,还顺便除掉了半夏,当真是完美。
这个谣言景天不打算告诉半夏,背着半夏勒令家里所有人,无论是主子还是下人,不允许在半夏面前提及一丝一毫。
半夏怀有身孕,情绪波动本来就比较大,这件事对半夏影响肯定不会小。
家人是半夏半辈子的执念,好不容易确定自己的身世,景天不会让它出任何变故。
景天并不在意当年事实如何,他会把夕黛和凤灵均这贪心不足的母子碎尸万段,无论多少版本的故事,他最终会将故事定版。
旧事随风远去,说的人多了,就会变成事实。
世人只需要知道,半夏是南阳王唯一的血脉,南阳王夫妇很爱半夏,出于无奈才将半夏送出王府,并非有意弃她。
李家所有人都没见过景天这个神情,一向温和的人发起怒来,让人心惊胆战。
可惜半夏并不是好糊弄的,没出半天时间,半夏已经知道了这件事。
出乎意料,半夏情绪没有什么波动,甚至没有表现得如景天那般愤怒,只是淡淡的笑了笑。
“哦……他不仁我不义,这下,我们是不是能尽全力弄死他们?”
景天愣愣点头,“嗯,我正准备着手弄死他们。”
看来是他把半夏想得太软弱了,物以类聚这个说法从来都没错。
半夏躺回榻上,眯着眼睛道:“既然这样,我最近十分嗜睡犯懒,你设法拖延,等我们的消息回来,想一个两全之策,即保全圣上的颜面又让夕黛自食恶果。”
景天看着半夏犹如一直漂亮又华丽的慵懒小猫,忍不住笑开了。
单膝下跪牵起半夏的手,在手背落下一吻,“遵命,我的娘子大人。”
南阳王莫名其妙多出一个儿子,华元帝一定是最不高兴的那个。
因为按黎国的律例,女子不能承袭爵位,若某个王爵没有儿子只有女儿,那他过世后爵位就会被回收。
华元帝的性情,巴不得南阳王一族没有一人活下来,就算平反他也没有任何损失,只是还南阳王一个忠良的名头而已。
很不巧,南阳王还有一个女儿在世,又有景天从中加持,他不得不给半夏加封号昭告天下。
好在半夏是女子,除了封赏时的赏赐,每年也就八百石俸禄的损失,顺便能不着痕迹抵消掉景天的功劳。
总体来说,华元帝对这件事还是挺满意的。
但如今南阳王的信物现世,手持信物的是个男子,声称自己是南阳王的儿子,而且大张旗鼓出现在晋安。
除非华元帝想背上薄情寡义糟践忠良的名声,否则只能将南阳王该有的东西尽数还给凤灵均。
哪怕有借口不将封地还回去,也少不得要将南阳王的爵位复位,再给凤灵均一大笔好处。
至少要与幽州这块封地相差不多的好处,其贵重可想而知。
有这层原因,景天拿着桢城的文书,直接去宫中求见了华元帝。
景天在上书房走得勤,堪堪比阁臣稍差一筹而已,俨然一副圣宠加身的势头。
华元帝对景天时不时的求见习以为常,反正多数时候都是给他带好处来的。
或是对实务的见解对策,或是来求御批路引顺便出资帮助黎民百姓,何乐而不为?
“臣,拜见圣上。”
“平身,爱卿此次又要给朕带来什么妙策?”
华元帝紧了紧身上大氅,让宫人将暖炉再加热些,早春的天气,让他感觉穿多少袄子都不顶用,寒凉之气顺着骨头缝往里钻。
景天站起身来,道:“这次……只怕是要让陛下失望了,微臣并没有任何东西进谏,只是带来了桢城的文书。”
华元帝动作一顿,“呈上来。”
把文书从头到尾看一遍,华元帝手一松,将文书摔在书案上,捏了捏眉心。
“爱卿总不能只是为了给朕送一纸文书还专程跑一趟吧?说吧,爱卿有什么想法?”
景天道:“因臣的妻子是南阳王嫡女,臣不相信凤灵均与那妇人所说的事,或许臣带了私人情感,但此事疑点甚多,还请陛下彻查!莫要让小人得了利!”
华元帝止不住叹息,“如今箭在弦上,各方面查探之下证据齐全,你再让朕下令彻查,岂不是要陷朕于不义之地?且已经过去二十余年,要如何彻查?”
景天从袖口拿出一张折痕明显且微微泛黄的纸张,“这是凤阳郡主贴身银锁中的纸张,当年从南阳王府出来的,不止夕黛一个婢女。”
华元帝接在手上一看,眉头紧锁,“还有这事?这纸张你之前为何不拿出来?”
景天满面惭愧,道:“微臣以为无关紧要,却没想到扯出一连串乌七八糟的事,倒还成了一条线索。”
这张纸当然不是银锁中的那张,那张已经被半夏烧掉,当时南阳王并没有平反,让别人知道是要连带一族的大罪,半夏手快,一扬手就将它丢在炭盆里去了。
景天也觉得无所谓,反正不会用上,结果没几个月,半夏就多出来一个同父异母的兄弟。
这张,是景天凭记忆临摹的,字体一模一样,为增加年代感,还特意从翰林院库房的角落摸了一张泛黄的纸来写,用的墨也是劣等,比真的那张还像真的。
华元帝将纸还给景天,道:“就算如此,大黎地大物博,百姓众多,要从中找一个隐匿多年的婢女只怕是大海捞针,找上几年也不一定有结果。”
景天一拱手,道:“正是因为如此,微臣着手在幽州南阳城搜寻,外加凤阳郡主被捡到的两州交界处,已经近两个月时间,应该快要有消息了,微臣想求陛下拖延一段时间,暂不要降旨赐封,待确切核实此事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