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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9章 唐门

天色尚早,天静寺里的僧人还在坐功课,整齐且有气无力的诵经声在天静寺围墙内游荡,几名十三四岁的年轻僧人,拖着大扫帚,扫得灰石地面“哗、哗”作响。

玄静进入禅房之时,智能大师正盘腿打坐,眼观鼻、鼻观心,安静得就如一只千年老龟。听说侯云策已经到了门口,智能大师双眼突地睁开,左手一撑床沿,双腿已站在地上,动作竟如猎豹一样灵敏。一旁侍立的天静寺僧人大张着嘴,根本没有想到这位花白胡须的老和尚居然灵巧如斯。

侯云策虽然只和智能大师见过一次面,却颇有相见恨晚之感,一别数年,见面就如老友一般。

佛说:五百年个修得同船渡,千年修得共枕眠,一见钟情、一见如故,料在前生也修了八百年。

智能大师见侯云策脸有忧色,稍作寒暄,就道:“请侯施主到禅房一晤。”进了禅房,侯云策没有啰嗦,三言两语就把三公主之事讲清楚。智能大师手掌慢慢抚动长须,痛快地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在侯施主面前,老纳也不愿藏拙,这就到宫中诊治林小施主。”

侯云策见智能大师豪爽,做事丝毫也不拖泥带水,不由心中欢喜,拱手道:“大师肯出手,三公主性命无忧了,只是今日早朝很快就要开始,在下耽误不得,在下让赵娘子陪大师进宫,不知可否?”

数年来,智能大师周游四方,大林中兴之势,他已经看得很清楚了,得知大林三公主得了急症,就没有丝毫犹豫和推脱。

侯云策出门之后,赵英并没有休息,而是稍稍补了补妆,就坐在堂屋等着消息,小柳为人机灵,未经赵英吩咐,就跑到厨房张罗起赵英的早餐。很快,一碗特意加上珠珠草的小米粥和一小盘腌制的脆青头就被送到了堂屋。

小米粥里面放了一些金黄色的珠珠草。散发着淡淡的清香,珠珠草生吃苦涩无比,但是过了沸水以后,放在小米粥里,却软、滑、香、嫩,是一等一的美食,平日赵英总要喝满满一大碗小米粥,今日丝毫没有胃口。喝了一半就放下碗来,眼睛就望主院大门。平时总在门口探头探脑的秦家河,此时连一个鬼影子也没有。

正在心忧之时,虚掩的院门“吱”地一声被推开。秦家河明知赵英在等他,还是习惯性地伸头朝院内张望了一下,就好遇上了赵英的目光,就带着罗青松一前一后走进了院子。

赵英听说少林寺智能大师居然在天静寺中,喜不自禁地抚着胸口,心道:“真是天意,若智能大师能治好的三公主,我一定要给天静寺和少林寺捐大大一笔香火钱。”

赵英掌握着庞大的侯家商铺,手中调动的资金超过了一些节镇,她承诺捐一笔香火钱,数目定然不小。

福齐宫内,凌德妃整整一宿守在女儿林潇床前。昨夜女儿林潇呼吸急促,浑身发烫,今日一早女儿呼吸微若游丝,身体冷如冰块。赵家小妹坐在凌德妃对面,此时她也说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劝解之词了,只是握住凌德妃冰冷的手。

当急促的脚步声响起之后,失魂落魄的凌德妃目不转睛地看着女儿要潇,女儿的小脸在她眼中也模糊起来。

这几天不断有道人、名医被带到福齐宫。赵家小妹见姐姐赵英带了一个白眉善目的老和尚走了进来。并不觉得奇怪,心中也没有如最初一般抱着极大希望。

赵英介绍道:“这是少林寺的智能大师。”

凌德妃听说过智能大师的名号。她就如捞到一根救命稻草一般,猛然间站了起来,几步就来到智能大师面前,抓住智能大师地胳膊,声音道:“大师,你一定要救救我女儿,只有救活我女儿,小女子给少林寺送一尊金佛。”

智能大师合什道:“善哉,善哉。”心中却暗道:“即使是贵如皇妃,遇到儿女之事,也就和普通女人没有什么区别。”

大林朝男女之防并不森严,一般郎中为娘子诊医,该接触手腕的还是正常地接触。此时,智能大师是白发老者,三公主是垂髫小儿,更用不着避讳,智能大师站在床边,仔细观察着三公主有脸色、探了探脉息,随后又翻看了一翻眼睑,并反复询问反病时的表现。

凌德妃看着智能大师脸若寒霜,一颗心似乎就跳将出来,她见到智能大师从一个小方木盒中取出十几枝长针,直接从女儿的脸上插了进去,只觉脸前一黑,就软倒在地。

赵家小妹年龄虽小,却也有姐姐们的大将风度,对宫女道:“把凌德妃扶到床上去,喂她一些上好参汤。”

由于三公主生病,福齐宫这几日阴云密布,有数名宫女被责打,这些宫女都如受了惊的兔子一样,随时把耳朵支楞起来,听到赵贵妃吩咐,连忙小心翼翼地把凌德妃抬进了寝宫,一名头发花白的老太医也跟着进去侍候。

三公主林潇脸上很快就插入了十根黑亮的长针,智能大师全神贯注地转动着长针,随着长针地深入,三公主呼吸又急促起来。经过一柱香的时间,三公主脸色渐渐变得红润起来。

宫中烧着两条地龙,还有一壁火墙,室内温度远远高过屋外,等到智能大师停止了转针,脸上已满是汗珠。

昨日道士唐适进宫以来,也是弄了一些玄虚,三公主都能睁开眼睛,还微弱地叫了一声:“母亲。”这让凌德妃和赵家姐妹都喜出望外,只是三公主的状态没有恢复多久,很快又昏迷了过去,道士唐适最后也无能为力,灰溜溜地退到了一旁。因此,智能大师手法大是高明,赵英和赵小妹心却依然悬着,生怕又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智能大师戒疤上聚集了一些小水珠,小水珠越集越多,很快就从智能大师光滑的头顶上滑落下来,在光地面摔成无数碎片。过来良久,智能大师长吐了一口气,道:“取纸笔来。”

太监很快就取来纸笔,智能大师笔走龙蛇。写下一个药方,里面有十几味药材,顺手递给身旁的一位太医道,吩咐道:“用猛火煮沸即可。”太医这几天也过得提心吊胆,看药方,不过是寻常的荆芥、防风、黄芩、生姜等物,有些将信将疑地就朝药房走去。

很快,一碗浓浓的黑色中药就端了过来。三个宫女抚起三公主,用银勺撬开三公主的嘴唇,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把药汁喂进肚里去,药汁流了许多到三公主胸前,三个宫女愈慌乱药汁倒得越多。赵英走上前。接过药碗,托住三公主地下唇,稳稳地将药汁全部倒入三公主的嘴里。

三位宫女在一旁禁不住有些瑟瑟发抖。

赵英喂完药,也没有责骂她们,回头看着智能大师,仿佛智能大师花白的胡须上有一朵鲜花一般。

智能大师却不再看三公主,背着双手,抬头望着宫顶,智能大师进宫以来一直是一幅慈眉善目的表情,此时他脸色肃穆,凌然有威。

三公主喝药约二柱香的时间,全身大汗淋漓,头发竟如被水洗过一般。

智能大师把长针从三公主脸上取下,在其脖颈处扎入六根长针,随着长针转动,三公主吐出来一大口黑液,黑液腥臭难闻,如此三番。三公主呕吐物渐渐清亮。

智能大师一言不发,慢慢收起长针。

三公主突然张口“哇”地大哭起来,声音响亮,竟如未病以前,在寝宫的凌德妃原本昏迷不醒,听到哭声,立马睁开眼睛,翻身下床,跌跌撞撞朝外面跑去。

赵英没有想到智能大师不过用十几根黑亮长针和一幅普通的药方,竟然手到病除,三公主神色仍然萎迷不振,可是呼吸、脉膊、温度均已正常,性命已是无忧。

赵英、赵家小妹询问病因,智能大师淡淡地道:“黑痰积郁在胸口,因而致病。”

智能大师治病之时,侯云策还在早朝。他记挂着三公主的病情,有些心不在焉。

临散朝时,林荣突然颁下一道诏书:“任命李重进为永兴军节度使、检校校尉,兼中书令,任招讨使,免去侍卫军都指挥使一职,同时设立西南面行营,由李重进任西南面行营都招讨使。”

三高官官为中书令、门下侍郎、尚书令,因为这三个职务位高权重,自大武以来就不轻易授人,此三职作为本官单授的情况已经极少了,中书令、门下侍中和尚书令一般只作为兼官,用于笼络藩镇,或是作为荣誉称号加赠给重臣宿将和亲王,此时,任命李重进为中书令,就是一种荣誉称号。

众官听到此任命,心中自是一片雪亮:郊外秋猎时发生了刺客事件,李重进作为负责防务地侍卫军都指挥使,确实难辞其咎,难怪会被免去侍卫军都指挥使一职,如此安排李重进已算得上仁慈义尽。

众官尖起耳朵想听由谁来接任侍卫军都指挥使一职,却只听到一声尖细的“散朝”声。

散朝后,侯云策径直来到中书门下,今日轮到他担任执笔宰相。

侯云策心神不定地坐在中书门下地大堂里,今日早朝的诏书下得极为突然,陛下事先并没有和几位宰相商议,他端起一杯清茶,慢慢地品了半天味,这才取过了厚厚的一叠奏折。

从大武时起,翰林学士专门负责内廷的制诏书敕,即专掌“内命”。由于朝林学习常在君主之侧,是天子的私臣,也是天之地心腹之臣,职位不高但权力不小,发展前途更是不可限量。特别是在大武内乱之后,局势纷乱,深谋密诏多出自翰林学士,翰林学士的权任无形之中加重了。除了负责内制外,还参与枢机和决策,大大分割了宰相的权力,被称为“内相”。

这一次调动李重进的诏书,就是出自翰林学士窦仪之手。

窦仪还有一名族兄名为窦俨,窦俨在显德四年任翰林学士、礼部侍郎,现任端明殿学士、礼部侍郎,也是林荣近臣。窦仪、窦俨这两名窦家子弟,因为是天子近臣,实际上也有着部分决策权,成为不是宰相的宰相。

另外,枢密侃、端明殿学士也或多或少地分割了宰相地权力。

林荣是一个甚为精明的皇帝,精明当然表现在方方面面,不让大臣们一枝独大就是林荣一贯坚持实行的手段,侯云策感到束手束脚,其他宰相、枢密使同样感到诸多牵制。这也正是林荣“平衡”的结果。

午饭时间,一名太监过来请侯云策用膳。

侯云策跟着太监来到宫中,林荣满脸春风,看上去精神极好。一扫早朝时的满脸冰霜。

“朕没有想到智能和尚医术高明到这种地步,一幅普通药汤,几根黑针,就能妙手回春。”林荣搓着手,兴奋地道,“道士唐适也算是得道之人,今日却无功而返,反而是智能和尚立了大功,看来朕对僧人也有偏见。”

侯云策心中一宽:少林寺智能大师果然不负重望。

御膳房陆续在侯云策的桌子上放了六个盘盘罐罐,大坛子是香气扑鼻地五花肉块,还放着一些圆圆的山茹,另外还有一罐烧猪蹄、一盘爆腰花。侯云策曾经征过西蜀,一看这些菜口,马上意识到这些全是西蜀菜,西蜀菜自然就和李重进联系起来。

果然,两人吃了几口。林荣放下牛角筷子。道:“李郎很快就要西行,秦川受西蜀影响很大。饭菜多是西蜀味,今日朕特意让厨师作几样西蜀菜来尝尝,果然好味。”

侯云策也跟着放下筷子,笑道:“夺取幽云十六州以后,大林军就到成都府去转一圈,尝尝正宗的成都风味。”

林荣没有过多绕弯子,直接又进入了北伐主题:“李郎是大林重将,由他到西南组成行营,西蜀必定认为我军在春季将展开进攻,从这一段时间汇集的情报来看,契丹军根本没有防备我军进攻的准备,战备极为松驰,这声东击西之计看来已经取得了成功。三月份,若我军进展顺利,打到幽州之后,契丹人未必能把主力调来。”

侯云策一直没有接触到大林朝的间谍组织,其得到的情报都是林荣转给他的。但是,军情营派到幽州的军士不断提供重要情报,和林荣的情报不谋而合。他想了想,道:“汴河水军全部移师到大野泽,在那里加紧训练,水师全军已达到了两万人,大小战船在四百多艘,其中运兵船近一百艘,以玄蛟船为主力,其余船只为辅助船和后勤辎重船。这些战船均可以到达益津关,过了独流口,大军就只能下船了。”

“契丹人作梦都不会想到有两万大军会由水路到达益津关,此战出其不意,契丹人必败无疑。”林荣说话间,眼光灼灼闪亮。

两人都对北进地图了如指掌,也不用读图,就仔细讨论水师北进的细节,这些细节已经讨论过无数次。

讨论持续了两三个时辰,要结束之时,林荣随意道:“侯郎上一次建议把禁军一分为十,很有道理。只是这样一来,各部力量太弱。朕准备把禁军一分为六,为铁骑左右厢、控鹤左右厢、龙捷左右厢、虎捷左右厢、羽林左右厢和汴河水师,每军二万人,设都指挥一名,副都指挥使两名,以铁骑左右厢为例,最高统领为铁骑都指挥使,其次为铁骑左厢都指挥使和铁骑右厢都指挥使,他们各统领一万人马。”

禁军新军制,在侯云策提议的基础上加以变化,实质上是把殿前司和侍卫司一分为六,每一部都有两万人马,实力均不弱,却实质解决了一枝独大的问题,此提案优于侯云策最初的提议。

侯云策禁不住赞叹。

回到府中,孟殊和杜刚已在府中等候多时。侯云策先到了主院,赵英昨夜熬了一个通宵,今日三公主无恙之后,赵英心情放松下来,躺在床上很快就进入了梦乡,侯云策见赵英睡得极香,也就没有打扰他,直接到了别院。

杜刚身穿质地极佳的圆领青色长袍,腰佩玉带,留起了两撇小胡须,极有富商派头,只是神色间隐隐带有一丝沉郁之色。经过了小莲子意外身亡地挫折,他已迅速成熟起来,更有了男人的味道。

“唐适住在白云道观之中。他确实来自西蜀,据白云道观的小道士讲,唐适是成都府极为有名的道士,道法精深、武艺高强,更是一名杏林高手,另外,和唐适相斗的两位道人也查清楚了,中年道人名为凌靖,女道士名为柳青叶,凌靖是许州大户,家里颇有财产,在大梁城里城东有一个小院落,至于凌靖和唐适为何打斗,一时半会没有查清楚。”

飞鹰堂虽然官府和军队脱离了接触,但是在大梁城仍然广布眼线,各类消息灵通得紧,找几位外来道士并不困难。

杜刚等到孟殊汇报结束之后,补充了一句,道:“凌靖和柳青叶,在郑州和我们交过手。”杜刚出自少林,武艺不弱,却被凌靖轻易击败,因此对凌靖记忆颇深。

柳青叶在数年前曾和侯云策有过打斗,令侯云策万万没有想到,柳青叶居然当了道士,这大大出乎侯云策的意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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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见三公主呼吸平稳地沉沉睡去,智能大师眼中流露出一丝不为人察觉的温情,这种温情不是佛家普渡众生的博爱之情,而是一种舔犊之情。智能大师很快稳住了自己的心神,又开了一张药方,收下凌德妃送上的厚礼,径直回到天静寺。

“什么,师傅这就要离开大梁?为何如此匆忙,不是说好要在大梁住了半年吗?”玄静听说师傅要离开大梁,表情中有惊讶,又有些舍不得。

智能大师见玄静没有理解自己的话,解释道:“不是老纳一人离开,玄静也要跟着师傅离开。”

玄静有些吃惊,道:“就这样走了,如何向智空大师解释。可出了什么紧急之事?”

虽说佛家四大皆空,可是玄静当了一个月的住持,身边总有恭敬侍候的僧人,还有顶礼膜拜的信男善女,这种感觉相当不错,他已经进入天静寺住持的角色,已制定了一个三年计划,突闻师傅之言,就如上楼梯正一半,突然被抽掉了梯子,满心错愕。

智能大师用睿智的眼睛看着玄静,道:“心中还有羁绊,玄静修为还不到家啊。”

玄静的心思被师傅看穿,脸色微红。

“现在不走,只怕会搅入大梁城的浑水之中,当断则断,不可迟疑,再不走只怕后患无穷。”

玄静见师傅脸色严肃,不似空言,此时他已经意识到师傅宫中之行肯定遇到了麻烦,道:“好,我去给玄难师弟交待几句,让他接管天静寺,随后就跟着师傅离开。”

午时。智能大师和玄静换上灰色僧衣,从后门悄悄地出了天静寺。走出天静寺之时,玄静没有回头,可是一步步地远离了高大庄严的天静寺,心中不禁颇有些失落。

师傅虽好,可是由自己发号施令却是另外一种滋味。

出了大梁城,智能大师和玄静掉头向东,很快就消失在大梁城郊。智能大师和玄静两人一起周游世界已有二十年的历史。走路自是行家,他们不停步行半天,到酉时时,大梁城已远远地被抛在了脑后。

走到一个小村庄前,智能大师松了一口气,道:“总算离开了是非之地。”

玄静一直没有问师傅离开大梁的原因,他望了望前面破败的小村庄,“现在已是酉时。今晚我们就在小村庄过夜吧。”

智能大师摆手道:“就在这坐一坐,稍稍休息一会,吃些干粮就行了,若我记得没错,过了小村庄。再走一里就有岔道,沿岔道走二里山路,就有一座废弃的小庙,今夜就在小庙过一晚吧。”

玄静见师傅神神秘秘。暗道:“莫非师傅闯了祸,三公主死了?”玄静满心疑惑,师傅不说,他也不问,从包袱中取过干粮,两人就默默地坐在路边啃着干粮。

两人还没有走到小村庄,村庄里就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响起,十骑战马转眼间从小村庄奔了过来。智能大师喃喃道:“来得好快啊。”

玄静手持一根粗大地禅杖,猛地往地下一顿,“是谁紧追不舍,让他们知道洒家禅杖的历害。”玄静本是火爆的脾气,当上了天静寺住持以后,自然变得宝相庄严,现在重新变回了普通的游方和尚,憋在心中的火气就一下爆发了出来。

转眼间,十骑已到了眼前。领头骑手正是侯云策身边亲卫林中虎,他在智能大师面前翻身下马。拱手道:“在下是侯相手下亲卫,奉命迎候大师。”

智能大师听到是侯云策的手下,松了一口气,他见到十名亲卫下马动作敏捷、整齐,忍不住在心中暗赞一声:“好骠勇的骑士,难怪能够屡胜胡骑。”

显德四年黑雕军在义州大胜党项房当军时,智能大师恰恰云游到颁州一带,智能虽是胸怀宽广、普渡众生的僧人,可是对于入境烧杀抢夺地胡骑,还是从心里感到憎恶,对于能够战胜胡骑的黑雕军,智能大师从心里生出好感。

林中虎取过一枝管状物,对着天空,点燃引线之后,只听火光腾空,天空中出现满天的青红火花,火药熄灭之后,天空中仍然聚有一团黑烟,甚为显眼。

这是亲卫队最新得到的联络暗号,名为“冲天炮”,“冲天炮”的制造者军器监小吏王珏,当日大梁府城北尉杨通和军器监小吏王珏发生冲突,侯云策恰好在场,城北尉和军器监小吏都是侯云策感兴趣的人物,于是出面劝解了一场纠纷,以后,侯云策特意到军器监转了一圈,提拔王珏当上了军器监录事。

王珏长于制造奇形怪状的火器,这些火器被军器监主官斥为奇技混巧,从来没有被重视过,更别说成批量生产了,侯云策却对这些火器很有兴趣,看中了王珏制造的“震天吼”,这种震天吼类似于过节玩的“冲天炮”,火药发射在空中后,在黑夜里会发出明亮的火光,在白天则会留下浓密的黑烟,用于亲卫队的联络最合适不过。

侯云策把王珏的“震天吼”改名为“冲天炮”,每一火配发五支,只是“冲天炮”配发给亲卫队后,还从来没有机会使用,今日林中虎是第一次正式使用“冲天炮”。

侯云策此时带着十数人,正守在一座百米高地土山之上,站在土山顶上,周围十数里尽收眼底。

侯云策从宫中回到别院,先见过孟殊和杜刚,两人走后,赵英还未起床。等到赵英起身之后,侯云策才得知智能大师救治三公主的全过程,侯云策越听越奇怪,三公主居然吐出了腥臭的黑液,这不像是生病,反而有中毒的迹象,智能大师所说“黑痰积郁太久”地理由,侯云策更觉得牵强。心怀疑虑的侯云策赶到天静寺想问一个究竟,不料智能大师和玄静已经离开了天静寺。

智能大师不辞而别!侯云策立刻断定三公主的病情有蹊跷。

飞鹰堂在大梁城四门处都设有商铺,专事监视观察之职,玄静手持一根粗大禅杖,特征十分明显,东门商铺的店小二还有些印象。侯云策就带着几火亲卫,出东门追赶智能大师和玄静。

大梁城郊的地形,早已被亲卫侦察得一清二楚,并绘制了精密的地图,侯云策没有任何犹豫,直奔二十五里外的一座土山。侯云策带着罗青松和十几名亲卫上了土山,其他骑兵几路骑兵则分头出动,没有在沿途耽误,而是各自奔向几个必经之地,采取守株待兔之策。

果然,侯云策看到了“冲天炮”发出来的信号。

“风之子”跟随侯云策已有两年时间,一声长嘶,从平缓的小山上往下冲去。“风之子”跑步极有节奏,依着山形先慢后快,下到平地以后。这才纵情驰骋,向着“冲天炮”飞起的方向赶去。

在“风之子”的长嘶中,侯云策翻身下马,大踏步来到智能大师身前,拱手道:“智能大师,为何不辞而别?”

智能大师并不回答侯云策地问话,看着杀气腾腾的骑兵,再次感叹道:“百战精兵,果然是不同凡响。”

侯云策和智能大师并肩走向路旁的小山坡,亲卫们和玄静远远地看着两人。

“大师是智者,对智者说话就不必绕弯子,在下想问一句。大师为何离去得如此匆忙,是否有什么难言之隐?”侯云策比智能大师高出一头,刚好可以看到智能大师头上的戒疤,整齐地戒疤如站立的小兵。

智能大师极目远眺,无穷无际的原野都渐渐沉浸在暮色中,薄薄地雾气在树梢间沉积,淡淡地炊烟在散淡地升起,几声零散的狗叫声。似在催促着行人归家。

智能大师蹙眉道:“也不知此事当说不当说。若说了此事,或许又有许多人头落地。可是不说出此事,同样会有人头落地。既然侯施主追到此地,老纳也就不妨说出来。”

侯云策见智能大师开了口,知道他定然会说下去,也就并不插嘴,静静地听着智能大师说话。

“要说清楚此事,还要从头说起。老纳并非从小进入佛门,而是三十岁才入佛门,入佛门至今已有三十多年了,除了在少林寺当住持的六年时间里,其余时间老纳都在四处游历,也算得上有些见识。”

智能大师遥望着运处的山川,陷入回忆之中,“老纳年轻时候性子急燥,总喜欢和人争斗,就和玄静的性子差不多,所以我们师徒俩极为缘分。老纳二十多岁时,曾与师兄弟们游历到青城山,为了一件小事,与西蜀唐门弟子发生了争斗,老纳祖上是大武将军,这家传武艺十分霸道,只讲杀人不讲修心,和唐门弟子发生冲突地时候,手下也就没有留情,四名唐门弟子被老纳杀了一名还重伤了三名,真是罪过,罪过。”

“唐门是西蜀门派,长于用毒,他们为了报仇,数次暗算我们师兄弟,都没有成功,唐门弟子先后有十几人折损在我们手上,回到中原之后,唐门弟子就再也没有出现,数年后,我们都以为此事已了,老纳娶妻生子,一家人也和和美美,谁也没有料到大祸已经临头。一日,老纳外出喝寿酒,回家之时,一家四十九口人全部中毒,此毒阴狠无比,中毒者一会冷一会热,一会呼吸急促一会呼吸停顿,四十九人整整呻吟了一天才陆续死去,其中就有老纳的父母、娘子和四个儿女。”

“老纳的师兄弟的家人也全部中毒而亡。”

智能大师干涸地眼角沁出了泪滴,刚流出来一滴,就被智能大师脸上的沟壑所吞没。

“老纳也是血气方刚,和两名师兄来到西蜀中,潜伏在唐门周围,先后杀了唐门五十多人,唐门多次围杀我们三人都没有成功,唐门无奈之下被迫逃出了家园,再也没有回来过,其实唐门迁族之时。两个师兄已中毒身亡,老纳也身负重伤,若非少林寺果元大师相救,老纳早已是西蜀中一堆枯骨。从此,老纳就随了果元大师,投入少林寺。”

“唐门和老纳家人都是品行端正之人,只为细若微尘的小事,竟然让两个家族都受到灭族之祸。真是罪孽啊。老纳为洗清罪孽,苦学少林医术,救活一人也就减轻一分罪孽。据老纳所知,唐门经过当年的惨事,同样元气大伤,三十年来很少有人在中原活动,在家乡也是医治世人为已任,唐家之医术已惠及了无数乡人。”

侯云策没有想到智能大师竟有这样一段惨不忍睹的人生经历,安慰道:“大师在郑州瘟疫之时献上药方,救活的人成千上万,有此一项功德,什么罪孽都可以洗清。”

侯云策又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由衷感慨道:“数年南征北战,在下这双手,同样沾上了太多鲜血,人生百年如白马过隙,你死我活的争斗实在是没有任何意义。”经过百战之后,他对复国想法有些变化,此时感慨,表面说的是战争,实则也隐指复国之大计。

智能大师绕了一个大圈,最后才点题,道:“三公主并非生病,也是中了唐门之毒,此毒和老纳家人所中之毒一模一样,老纳最是熟悉不过,哎。可惜当年不知破解之法。老纳身为少林寺僧人,不愿意介入朝堂之争斗,任凭你再大的江湖门派、再历害的武功绝学,在朝廷面前都不过是路边的野草而已,为少林寺着想,老纳只能仓皇逃窜。”

听到智能大师讲前面的故事,侯云策早已猜到这个结果,再次安慰道:“智能大师救了三公主,就是大林皇族的有功之臣。谁也不敢为难大师。”侯云策此话其实言不由衷,敢于向三公主下毒之人,定然不是易与之辈,智能大师坏了别人的好事,留在大梁说不定真的会遭人暗算。

侯云策看着智能大师洞穿世事的表情,道:“三公主之事,暂且你知我知,不可与外人道也,在下是大林宰相,只要在位一天,定能保得少林寺周全,此事就请大师放心。”

侯云策对着罗青松招了招手,罗青松从战马背后提了一个布袋。

“这是一袋钱,算作凌德妃地一点心意,请大师不要推辞。”

智能大师手提着钱袋,微笑道:“佛家并不痛恨钱财,否则何必在庙前设立一个功德箱,此物若用得好,同样可以做功德无量地好事,这就如快刀,能杀人,同时也能救人,也如权力,能害人,同时也能造福百姓。”

智能大师和玄静渐渐隐沉在黄昏的雾霭之中,侯云策带着众亲卫,返身回到繁荣、富庶、和平、安宁地大梁城。

凌晨,处于城南的白云道观沉浸在夜色之中,罗青松、林中虎带着二十名亲卫,从城南的一个小院子出来,悄悄摸近了白云道观,他们每人带着一柄腰刀和一张可以连续发射的五虎上将弩。

侯云策出城追智能大师的同时,罗青松、林中虎换上便装,在一名飞鹰堂老者的陪伴之下,把白云观的情况摸得十分情楚。白云观内一共有十二个道人,其中有三名道人年老体弱,基本没有什么反抗能力,其余九名道人多多少少会一些武艺,也有长剑等兵器,他们分住在观后的七间平房之内,唐适是客人,就住在东头的客房之内。

罗青松、林中虎借着夜色掩护,很快来到白云观围墙之外,白云观围墙上修有些琉璃瓦,若要用飞抓攀墙,则必然会发出响动,惊醒道中之人,所以,亲卫队竖起了人墙,最下面之人都是黑雕军中有名的大力士,手抚着围墙,扎起马步,当起了人墙地基座。

二十二名亲卫军士都穿着特制的软底布鞋,这种攀墙术,亲卫队早已练得精熟,很快,二十二人潜入白云观,竟没有半分声响,白云观道人犹在睡梦之中,七间大门已全部被军士堵住了。

罗青松、林中虎两人带着八名亲卫,来到东门客房,一名军士用手指沾了一些唾液,轻轻润湿了窗纸,然后取出一个小管,这支小管设计得相当巧妙,里面隐带着火星,轻轻一吹,一股若有若无的轻烟就向屋内飘去。

江湖中,所有下三滥的伎俩其实都是制敌地利器,只是侠客们不屑于用此而已,亲卫队是军人,不是江湖侠客,自然不必理会江湖规矩,他们准备用迷烟熏倒唐适,免得武艺高强的唐适暴起伤人。

正以为得计之时,只听得屋内一声略带西蜀音的怒斥:“江湖小贼,也敢在此猖狂。”

一支长剑从吹迷烟的军士嘴里刺入,剑尖从后脑刺出,吹迷烟的军士是百战老兵,身强力壮,武艺高强,而且有一手精准的箭法,他没有料到屋内暴起发难,根本来不及躲闪,倾刻间命丧黄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