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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章 幻境之城&长洲岛

幻境之城

沙面又不能算一个好地方。

如茵就像一种青草,青草必不提起沙面。

道路。有青色画的墙壁。厚石头。在沙面,就像草在晒冬天晴霜中的散光。

光像草一般散开,如茵自己也像。

许多脚步构成船。大建筑。甲板。棕色长廊。

构成她自己。霜一样聚在光下,左边,右边。

如茵跟着别人走。

婚纱照。使馆。办事处。黄振龙凉茶。

跟着别人走,像一件衣服。

沙面,冬天工厂的霜。

沙面,如茵是提起过的,而草不必提起。

石场,砂砾,灰窑。什么都提起,而草不必。

去沙面?

红专厂?

不,沙面不好。

我只是想敷衍他。如茵说。

欣蕾并没意识要回答。

我不喜欢沙面,不讨厌,不知道不喜欢的假设点。

欣蕾也没意识要回答。

我只是想敷衍。

哦。欣蕾变得亮。

老是待在家里。如林说。

每个周末都要出去吗?欣蕾问。

是啊。

是的。必须。

没有什么好谅解的。

红专厂,建筑工地,沙面,都是红栅栏的牢笼。

你以为自己喜欢的是家人,你其实假装喜欢的是一群陌生人。

对他们来说,你也是陌生人。

如茵没有办法,改哪怕一点点。没有办法被改变。

世界上有多少事,你都不能动。就好像那句命令:站住,别动!

沙面也是如此。他们说:站住,别动!

然后是军队,警察,城建。

6个月,水泥堆,障板。说,别动。到此为止。

没有办法动。第二个春天,路上有阴影,路面宽,碧色墙画,厚石。

春天的馥芳,亲切的砂砾。

厚厚的时光。

如茵无法改变。

军队,警察。

还要一个石门槛么?不要了。不需要。

长斑又怎样?头发掉怎样?牙齿黄怎样?

09年的荒废,10年的馥芳。

无法改变一条短腿。

牙齿多黄(要用激光疗法吗),头发多黄,脖子多少皱纹,都不重要,没什么好改。

那个黄牙齿的男子呢?

没有办法改变。如茵没有办法被改变。

因为不甘心?欣蕾问。

不,因为幻境。如茵答。

我老觉得别人喜欢我。

我走进超市的时候,不知为何一直笑着,于是一个男子就在我面前,看着我笑。我赶紧找他的女友。果然,他的女友真丑。我觉得他正是因此对我笑。

我走在红专厂,他一直在后面跟着,嗯,他满脸痘痘。我们要离开的时候,他硬是要合照,他叫别人拍我们,然后搂住了我的肩膀。真搞笑,我不知道他这么轻浮。我回来的时候就删掉了他。我只是可怜那张照片,那张照片上有一个我。

我报了一个奇怪的大学,那个男生也报了。我报了一个奇怪的专业,那个男生也报了。后来我们在沙面相见,他的牙齿是黄的。

我一路微笑着回来,微笑着坐公车,当我迈下车门的时候,我就得到了一个词:幻境。

这些人喜欢我,是一种幻境。于是我把“幻境”写在了笔记本上。

他的牙齿很黄。

他就这样结婚了。

他的新娘一定很丑。

长洲岛·怪异的人

我们去长洲岛吧。如茵最开始是高兴的。公交开进了大学城。很奇怪,因为这是一条连续的路。仿佛公交开着,开着,就到了相反的地方:一个女大学生在等车,或者一个男大学生在等车,没有其他人了。这就是相反的地方。与城市相反的地方。

然后她们下车走。有些地方你总是非常爱。长长的蒿草,废园,生锈的古村门,山坡,奇怪之地。有些地方你觉得好,因为就像家乡。你觉得家乡的坡度好,因为那样想就安全了。

欣然说,长洲岛生活着两万人。欣蕾看了她一眼。

欣然也看了她一眼。欣然总是看姐姐一眼,做事时,说话时,出去时。欣然总是看欣蕾一眼,然后说、行动,等等。

我又不是暴君。欣蕾说。

不是的。是我们把你当做。

你总是在外面绕啊,绕啊,观察着最平静的二楼门户,观察着他们拥有的杜鹃花。拥有的珠江。拥有的坐在门前的时光。丑陋汽车,城市的风。

梅林不是这样子的。梅林只是走进去。JUST GO IN。

所以梅林不用在外面绕啊,绕啊,观察着二楼的门户。梅林JUST GO IN。

夏天夜里,如茵出现在梅林的新楼。底层是木地板,拥有如茵神往地要坐在边上,伸入脚的池子。池子中央还有稍重的色调,颜色像木头,带荷花影。

房子是很大一栋。如茵出现在一个房间里,她担心那位新郎的来临,她知道那是个魁梧的男子,来自陌生的远方。

如茵老在担心着,梅林怎么向他说明。“哦,有一个以前的朋友来了。”

可是,如茵并不是一个光辉的朋友。过去也许是,但现在不是。

但考虑到梅林自己是个很美妙的人,如茵便放下了心。没事的,那位丈夫会宠她,顺着她,尊重她的朋友。

过去如茵总是教梅林做题,要有那么光辉才好。可那是中学那么远的事了。你已失去了那个学生身份。

梅林走去接她的新郎了。

这个夏天风照样那么长,那么强劲,像过去曾经有过的模样。风吹得如茵感觉梅林很乐观。嗯,梅林要乐观才好。

梅林一定要幸福。如果梅林不幸福,如茵会哭的。这个世界上,总得有人幸福起来,不能所有人都可怜兮兮,不是么?

他们站在了一起,接受一个又一个亲友的祝福,好像首相依次与人们握手,接过鲜花。如茵送上了鲜花,一束从山坡上摘来的山茶。她第一次看清了那个新郎。他长得像个兄长,异域的兄长。如茵感到害怕。

梅林送如茵离开。

“我送你去到车站。”她说。像过去一模一样,就是那种温情,很有使命的感觉。

“不用了啊。”如茵惯性地说,但如茵很高兴这句话不被接受。有时候自己的话不被接受,就像梦一样美好。就如故意跟妈妈说“我成绩好不好不用你管”时一样。

她们往车站走去。

“在我家附近有一个公交站,可以直接到你那里的。有的。”梅林说。

她们来到了房子背后,沿着一条水泥大道走。一边是桑葚树,一边是人工河,有点幽然和宽广。它是特意为了梅林的新身份而这样的吗?

“我很高兴梅林陪着我走。”如茵心想,这同样有触及心脏、犹如梦幻般的醉人效果。因为在美好之上,更多了一层偶然性:多么偶然,梅林才会依旧徒步走路,就像过去一样。其他时候,梅林都困在了钢铁之车里了,好像不得解救。

所以,此刻对梅林来说,不也像依旧过着真切的人生一样美好吗?

总的来说,只有偶然是美好与不甚美好(也即如茵并非一个光辉的朋友)之间的间隙,一种心醉之物。如茵想着。

如茵便醒了过来,想起自己并未去过梅林的婚礼。真奇怪。她们的过去是在花园里,她们的未来却在山坡。

如茵走到桥上。风在吹。风总是在吹。欣蕾说,你干吗还带着那花,整个像摧花贼。

像摧花贼。欣蕾很厌恶地说。

我只是,要带它去一个好一点的地方。如茵想。

但看起来的确像摧花贼。如茵一个小时前从地上捡起它来的时候,已经像个摧花贼。

我只是,想带它去一个更好的地方。

可是听起来多么矫情啊。

是啊。如茵想。艺术的表象总是残酷的。就好像这样,欣蕾很厌恶地说,整个像摧花贼。欣蕾很厌恶地说,这些恶心的53美术馆作品。这些变态的。

我只是,想带它去一个更好的地方。如茵甚至都没有说出口。

欣蕾渐渐明白,如茵只不过是沉重的,病态的。

表现就是残酷的,所以现代作品这么残酷么?

不是的,关系才是残酷的。他们说,恶俗的摘花。这就是,所谓丑陋的。

这些内脏的作品是所谓丑陋的。

而内脏的作品的作者,表现就是残酷的。

而人们与这些内脏的作品的作者之间,就表现所谓残酷的。

所以是这样的,欣蕾说,整个像摧花贼。如茵觉得好残酷。如茵同时觉得自己无力地归于庸俗。如茵终于没有力量,所以如茵把花放在一丛杂草旁。

后来如茵就到了黄埔军校。欣蕾去拍照。欣蕾去看他们的房子。欣蕾说,我以后要建这样的房子。欣蕾去跟“革命尚未成功”合照。

如茵是很奇怪的。如茵现在终于是非常奇怪的。

因为如茵一直在想,革命与我们的生活。革命与这些人的生活。革命是一种成就的背景吗,当你听到他们讲“最年轻的少将”“第一个当上校长的学生”“第一期”。

如茵还在想,我的所思所想是否最荒唐。是啊,非常荒唐。如茵其实,非常非常痴迷于制服。所有制服的威慑。所有制服的,归于一体的承诺。不管是工厂制服、军队制服、还是男性制服。

而欣蕾才不是呢。欣蕾什么都不怕。欣蕾什么都不缺。欣蕾很安全。欣蕾今天觉得如茵怪异极了。欣蕾今天觉得她应该跟如茵的反面成为好友。欣蕾去“革命尚未成功”前照相。

但欣蕾今天忘记了,“如茵的反面是如林,而如林想的就跟如茵想的一样。”

后来,她们都发现你是怪物后,她们就发现了,你过去讲啊,讲啊,讲过的,那个脾气很坏的、苛刻的、会骂肮脏话的、自私的,男性的,才是她们的好友。

于是她们和他就构成了更好的、更平静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