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青春文学熙元纪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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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药解

舒沐雪被吴侬藏在城边一个破落的道观里。

很奇怪,这个时代是架空的,却同样有佛教与道教,只是供奉的神灵我全不认识,应该是这个时代人所信奉的吧。

道观里已坏朽的神像下有个暗室,舒沐雪就在里面。

吴侬的手下将我送到后,便即刻带着吴侬的尸首离开,我甚至没来得及问他们何去何从,是否会出卖我?

但无论他们中是否有人出卖我,我都只能在这里待着,带着受伤痴傻的舒沐雪又能躲到哪里?

舒沐雪的眼一直看着我,却没有任何表情,不知为何,看到他我忽然很想哭,虽然此时的他不会知道我的心情,但吴侬的死与心中种种的情绪绞在一起,让我无论如何也忍不住想哭的冲动,抱住他大哭起来。

这是很难解释的行为,即使舒沐雪给我的感觉是冷情而不深刻的,即使他曾利用我也同样利用过别人,但此时见到却无端的有种踏实感,可能他是我的丈夫,那日被困机关里他也确实像个丈夫一样保护过我,我如见到亲人般发泄着自己的恐惧和悲伤。

舒沐雪当然不会有什么反应,直到我将心中的情绪发泄完,松开他,他的眼仍是眨也不眨的盯着我。

“你看我干什么?是不是觉得我抱着你哭很莫名其妙?其实我也觉得莫名其妙。”我将他落在额前的发拨在脑后,也瞪着他道。

他仍是没反应,我叹了口气,抬手看着刚才被自己的发簪扎破的手腕,那里已不流血了,却泛着血光。

我的血真的能治好舒沐雪吗?还是像刚才那样,对临死的吴侬没有一点用?曾经痛恨着那些利用我血的人,现在却痛恨着自己的血救不了任何人。

“万一你喝了我的血也是没有用怎么办?或是你因为我的血从此也中了情豆毒怎么办?慕容珑和珏儿会怪我吗?”明知他不会有什么反应,我仍是对着他问道,“但是吴姐姐冒死救我,也是因为我可以救你,如果我试也不试是不是对不起她?”

我迟疑着,忍痛把手腕上的伤口又划开,却迟迟不敢把血滴进舒沐雪的嘴里,血顺着手腕滴下,我只当未觉,心里犹豫不决。

舒沐雪看着我的手腕,木然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我忽然想,若他是清醒的,他会怎么决定呢?是不是无论如何也会试一试?因为他此时的样子,对他来说生不如死吧?

“若你因此中了情豆毒,也像慕容珑那般瘸了残了,我也不会不要你的,若是像珏儿……?”我停了停,道,“若是像珏儿,慕容珑也一定会有办法治好你。”我边说着,边逼自己下决定,不容自己再犹豫,一咬牙,将下一滴欲滴下的血滴入舒沐雪的口中。

我不知到底要给他喝多少才有用,心里觉得够了该收手,却又担心这些血根本不够解毒,便眼看着又一滴血滴入舒沐雪的口中。

不知是不是错觉,还是室内光线太暗,我看到舒沐雪苍白的脸上泛起淡淡地紫色,我一惊,忙收回手,同时看到他整个人抽搐起来,一口黑色的血从他口中喷出。

怎么回事?我瞪着那滩黑血,是不是毒被逼了出来?舒沐雪整个人抽搐的更厉害,口中仍有血吐出来,却不再是黑色而是鲜红的血。

“舒沐雪?舒沐雪?”我扑上去拍他的脸,希望看到他清醒过来,然而刚触到他的脸,却是满手的冰凉,我又去摸他的手,更是冰冷。

抽搐蓦的在同时停住,忽然没了反应,我大吃一惊,却见他双眼紧闭,如死了一般。

怎么回事?心中一个不祥的预感涌上来,握住他的手也跟着冰冷。

好一会儿,他仍是没有反应,我终于颤颤地伸手去探他鼻息。

没有鼻息。

我当场傻住。

怎么会没有鼻息?不是说我的血可以解他的毒吗?我不死心的再探,确实没有。

是谁说我的血可以救他?是谁?我不停的自问,没有,从没有人说过我的血可以解他的毒,一直是我自己认为,是不是我害死了他?是不是我的血中含着剧毒,因此害死了他?我忽然有了另一个想法:吴侬并不是伤重而死,是我自作聪明的喂带剧毒的血给她才死的?若是这样,我不是瞬间害死了两条性命,我在做什么?做什么?

我看着自己的双手,忽然受不了的大叫起来。

然而无论我叫的再大声,舒沐雪仍是不会有反应的,我捧住头,全身发抖,泪水汹涌而下。

我成了杀人犯,我是杀人犯,心里不继的重复着这个事实。

道观极偏,四周都没有人家,我这般大哭大喊很久,终于累了,靠在墙上发呆,周围死一般的静。

我也死在这里吧,我忽然想,就这样在这里静静地等死,便再也不用承受这一切了,我躺下身轻轻的抱住舒沐雪,将脸埋进他已经冰冷的怀中,泪水无声的淌下,我来这个世界就是错,就让这个错到这里就此停止吧。

我闭上眼,蜷着身子,静静等死。

……

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在绿色的草原上奔跑,风是暖的,空气是香的,我跑啊跑,跑了很久才觉得累,便躺在草地上看蔚蓝的天,觉得全身暖洋洋的,我一直在笑,使劲的笑,从未觉得如此舒心快乐过。

然而梦终究是梦,它总是要命的在你最快乐的时侯嘎然而止,意识回笼,你知道了这只是个梦,却不死心的闭着眼,希望再回到梦里,哪怕一会儿就好,然而却再也睡不着,因为那些不快乐的东西已占满了你的意识。

我在心里重重的叹了口气,终于打算睁开眼,眼刚要睁开,忽然觉得什么事情不对劲。

为什么梦中那种暖洋洋的感觉没有消失?

身体似贴着个极温暖的东西,我心中一惊,睁开眼。

一张熟悉的脸就在眼前,他不再面无表情,看着我的眼中是说不清的情绪,而我的整个人全在他怀中。

“你……?”我说不出话来,他不是死了吗?

“醒了?”他的声音有些哑,人侧躺着,一只手撑着头,另一只手握着我受伤的手,居高临下。

“你不是死了?”我终于说出我要说的话。

“还死不了。”他坐起身,握住我的手没有松开,手指在伤口上滑过,似想说什么,却没有开口。

我一下起蹦起来,伸手就去摸他的脸,昨晚,他的脸是冰冷的。

“暖的。”我叫道。

“当然是暖的。”

“可昨晚……。”

“这是正常反应,失心之药能起死回生,若解了,必定还要死一回。”

“昨晚——,吓死我了。”听他说解了,我心里一松,说后面几个字时又哽咽起来,总算,我的血不是杀人的毒药,我没有杀了他。

舒沐雪难得的不是冷面孔,眼中不知为何闪着极柔的东西,伸手替我擦眼泪,我怔住。

“对不起”他说,“昨晚为难你了。”

“昨晚?”

“昨晚多亏你割破手腕用血喂我。”他看着我的手腕道。

昨晚看我割破手腕?等等,昨晚他不是傻的吗?

“昨晚,你怎么知道?”我跳起来,一脸疑惑?

“失心之药并非真的失心,我意识全部清楚,你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全部看在眼中,只是却不能做出任何回应,任何表情,人永远一副痴傻模样。”他解释。

就像现在医学里的脑梗?这么说昨晚我所做的,所说的全都看到他眼里,那么,那次我替他……?我的脸一上子红起来,原来他是都知道的,怪不得……。

“舒沐雪,你骗了我。”我怒道。

舒沐雪一怔,道:“骗你?”

“我可是黄花闺女,你居然装傻让我替你洗澡?”我脱口而出,虽然知道这不是他本意,可心里仍是气不过,我居然还傻傻地对他说了些莫名其妙的话,他应该都听到。

我看到他的俊脸非常难得的红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常态,道:“黄花大闺女?”

“难道不是?”

他看着我,略略沉呤,好一会儿才道:“你是在怪我吗?”

“怪你?”莫名其妙。

“嫁我这么久,居然还是黄花闺女,难道不是在怪我?”他说的很认真,不似在开玩笑。

我却怔了怔,脸仍在红,忙摆手道:“不,不是,当然不是。”

他仍是看不出半点开玩笑的样子,看着我面红耳赤的否认,眼神渐渐变得深邃,忽然道:“昨晚多亏了你,谢谢。”

诶??我一时反应不过来,为什么我觉得他真是在开玩笑呢?舒沐雪居然会开玩笑?不对,肯定是失心之药未解。

然而,失心之药毕竟是对身体有损伤的,舒沐雪武功尽失,且行动还不是很方便。

幸亏道观里,吴侬预先准备了吃食,才解了挨饿的后顾之忧。

“你说耿千柔会不会找到这里?”住在这里第二天我仍觉得能逃出来实在太不真实,担心小丁会忽然从哪里冒出来。

“所以得快点养好伤离开这里。”舒沐雪盘腿坐着,静心调息,他体内的余毒通过调息又清理了一些,此时的脸色已比之前好很多。

“你的武功还能恢复吗?”一代大侠若从此手无缚鸡之力,那是多残忍的事。

“还不知道,等见了珑再说,”他反而没有我忧心,调息完毕,转头看我,见我皱着眉,便道,“担心我武功尽失,不能保护你?”

我撇撇嘴,道:“是啊,是啊,麻烦的很,如果没有你,我早逃出十万八千里了。”

他知我在开玩笑,却似想起什么,看了我半晌,道:“我中失心之药的那段时间,你是因我才受耿千柔所控?”

我微怔,不懂她为何这样问。

“我对你不起,你可以不顾我的。”他话语有些清冷,眼睛却仍是不离我。

“你的意思是我错救你了?”我反问。

他一愣,皱起眉,显然不喜欢我这样的回答。

我看看他,想了想才又道:“我也说不清楚,你们当初对我的居心其实并没有比耿千柔他们好多少,我之前确实很恨你们没错,但事情发展到现在,慕容山庄被毁,你也差点因我而死,该有的惩罚都已经惩罚过了,我若再耿耿于怀就显得我太小气了。”

“你真是这样想的?”

“当然是这样想,难道我还另有所图?”

他看着我,若有所思,手下意识的握住我受伤的手腕,拇指在我已包扎好的伤口上摩娑,同时拉开我的衣袖,露出我第一次被割取血的地方,现在还留着疤,在细白的手臂上很是难看,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道:“婉昭,自此以后让我照顾你可好?。”

我一愣,不懂他为何要这样说。

“你……?”

“可愿意?”他又问一遍,眼漆黑如墨。

我有些莫名其妙,不知他为何忽然这么一句,似话里有话,却又完全抓不住一丝头绪:“舒沐雪,你是觉得我救了你,想表示感激才这么说的?”若是这样那就免了。

“不是。”他摇头。

不是?

我抓抓头发,随口道:“难道你想说你是因为喜欢我。”那也太扯了。

“是喜欢。”他居然点头。

我瞪大眼,一定是我听错了,被他握住的手忽然觉得烫手,我下意识的缩回。

他眼神一黯,看着我。

我抿住嘴,有些措手不及,傻傻地看着他,觉得他的眼神就像一个深渊,掉进去便再也出不来,我想起胡清清,想起吴侬,为何她们会这么无怨无悔?而让她们无怨无悔的男人却对我说:喜欢。

“为什么会喜欢我?”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在问,“你不像是会开玩笑的人,却跟我开这种玩笑。”

“你觉得我在开玩笑?”他问道。

“难道不是?”这个男人太奇怪,我真的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么。

他眼眸微冷,道:“我从不开这种玩笑。”

“那你说你为什么喜欢我?”我退而求其次。

他的眼睛眨了眨,似在考虑怎么回答,长长的睫毛盖住垂下的眼,让微冷的表情透着莫名的温柔,我一时看的有些呆住,好一会儿却没听到他回答。

“你说不出来?”说不出来就不是喜欢,“舒沐雪你知道什么是喜欢吗?”

看他沉默,我又道:“喜欢是时常想着这个人,他快乐你也快乐,他伤心你也伤心,所有的思绪都围着这个人转,你对我有这种感觉吗?”

他听我说着,很诚实的摇头。

“那就说明不是喜欢,也许你所说的喜欢只是……。”

我试着说服他,他却忽然伸手阻止我说下去,我看他垂下的眸看住我道:“你所说的这些感觉我确实都没有,我有的,只是那次你替我清洗伤口,替我梳头的时候,忽然觉得,你是我妻子真好,那是从未有过的感觉,不同于兄弟与父母,是我想独自拥有,渴望能伴我一生的感情,婉昭,我不会说好听的话,若你一定要我说什么是喜欢,我只能说出这些。”

好一个想独自拥有,渴望能伴我一生的感情,这样的感情不只是喜欢了吧?

我微微动容,还说不会说好听的话,这样的话远比我之前的形容的那些要真实很多,却也意外的感人,虽是完全舒沐雪的答法,却让我心里莫名的暖起来。

“就算你觉得这不是喜欢,我还是想再问一遍,自此以后让我照顾你可好?”他又问我。

我无端的想哭,转头望着从外面长进来的青藤,轻声问道:“你真的要照顾我一辈子吗?”

“嗯。”他想也不想的轻应。

“好,”我一口答应下来,“那你不要反悔。”可能是我被伤害了太久,受惊吓了太久,他的回答让我有种莫名的安全感的,犹如深海中抓住了一块浮木,倘若说喜欢,时常想着这个人,他快乐你也快乐,他伤心你也伤心,所有的思绪都围着这个人转,我对舒沐雪也没有这种感觉,但此时却想无耻的利用他,如果他真能照顾我一辈子也好,至少我喜欢这样的安全感,喜欢透了。

“绝不。”他说的坚决,手紧握我的手。

暗室阴冷的空气似乎忽然变得温暖起来:“其实能一直住在这里也不错。”至少安静踏实,不用像以前那样疲于奔命,我说。

“等一切结束,住哪里都会让你安心的。”他猜到我心中所想。

“那是什么时候?”

“很快,”他答,“慕容山庄从未像今日这般狠狈,该是反击了。”

“你准备怎么做?”

“先找到珑,让他进宫替皇帝治病是现在最先要做的事。”

“但找到珑并不容易,若要进宫更不容易。”我想现在小丁的人一定四处寻找我和舒沐雪,城中属慕容山庄的医馆药店他一定都派人盯着,通过这药馆找到珑根本不可能。

“自会有办法。”他的表情远没有我那般焦急,这点他与小丁很像,再紧急的情况,都不曾见过他们乱了方寸。

“明天我的腿脚大概可以行动自如了,我会先出去一下,你留在这里。”他看着我道。

“为什么我要留在这里?”

“两个人目标大,容易被发现。”

“但你现在武功尽失,万一……。”

“万一我到晚上还不回来,你就可以像你刚才说的逃到十万八里外。”

“错,”我道,“若你不回来,我自动去找耿千柔,你忘了我还有个相公吗?我会去做女王,然而封这个老公为正房,再娶几个妾,开心的过日子。”我信口胡诌。

他的眉皱了皱,显然很不苟同我的做法,道:“那就没有万一,我定会回来的。”

我笑,心想,其实他还满有幽默细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