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正巧!”
费仲心中暗笑,表面上脚步一顿,声调上扬,语气里满是疑虑:“东鲁小侯爷?奴隶闹腾?这话从何而来?”
“费兄从都城而来,自然没有见过这等‘奇景’!”
宋保的声音里满是愤恨和讽刺:“现在的奴隶,可了不得了,个个要摆脱奴籍,不好好劳作,生出无谓妄想,可不正受了东鲁小侯爷的影响么……”
东鲁小侯爷,正是东伯侯之子姜文焕,当今皇后姜氏的弟弟。
他曾在朝阳山学艺两载,是第一批兵家子弟,回归东鲁后,提出练兵之法,欲挑选奴隶加以操练,一展所学。
但相比起年纪轻轻,一腔热血的姜文焕,姜桓楚行事稳重,知道这等改制不比其他,稍有不慎,就会引发阶层动荡,所以内心深处是拒绝的,仅仅是不打击儿子的积极性,没有当面否决罢了……
直到东夷被灭。
战神刑天的出现属于意外,被孔宣收走自不必说,真正让姜桓楚震撼乃至惊惧的是,黄飞虎统帅的大商军队,战斗力比起以往翻了何止近倍!
无论是正面交锋还是侧面迂回,擅长弓箭巫法的东夷,都抵挡不住王师之威,被摧枯拉朽的碾压至死,没有半点机会。
从那时起,姜桓楚知道,不变不行了。
大商和八百诸侯的关系,是统御中带着对立。
四大诸侯镇守四方,一旦中央势弱,四方势强,那最终结果必然是以下犯上。
同理一旦中央势强,力压四方,换成一个守成的君王,或许还会维持现状,但这兵家之道正是纣王所传,东夷已灭,东鲁还会远吗?
当利剑悬于头顶,姜桓楚无可奈何,唯有支持姜文焕的军队改制之法,训练奴隶,成为常备军队。
东鲁历年来风调雨顺,国力富强,相比起连年开战的大商,更有练兵的本钱,姜文焕也是将才,日夜操练兵马,军力日渐强盛。
于是乎,奴隶入军的数目也不断增多。
一万奴隶!
两万奴隶!
三万奴隶!
最终,五万奴隶形成五万常备军队,镇守东鲁各方。
如今不是生产力发达的后世,以东鲁的国土面积,常备五万军队,已是一件极为奢侈的事情。
军队成了,但新的问题又出现了。
没敌人了。
原本东鲁的敌人就是东夷,那时姜桓楚抱着养匪自重的打算,尽量避免战争,现在他们想要开战,东夷却已被灭。
没了东夷,东鲁大军就变成了纯粹的镇守威慑,让大商知道,他们不是可以欺辱的,维持东伯侯统御东边两百诸侯的权力。
看似不错,实际隐患重重。
但凡对外发动攻势,很大的作用正是将内部矛盾,转向外部。
而一旦没了外敌,那么内部矛盾的爆发,就变得难以避免。
五万奴隶成军,在东鲁内日夜操练,气势如虹,确实震慑四方,但国内的贵族和奴隶主们,也变得提心吊胆了起来。
有压迫自然就有反抗,商朝六百年间,不是没有奴隶拿起武器,奋起反抗,前面提到过的女武神妇好,就曾以铁血手段,镇压过奴隶暴动。
相比起那时拿起农具,完全无组织无纪律的反抗,现在的奴隶经过训练后,威胁力何止翻了数倍,如果他们再反叛,又当如何?
当然,姜桓楚姜文焕父子都意识到这点,挑选的奴隶都是逆来顺受,绝对忠诚的,稍有不受驯服的苗子,立刻清除,同时承诺只要立下战功就焚去丹书,摆脱奴籍。
他们赏罚有度,手段高明,将五万大军完全掌控在手中,确实不可能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但这个口子一开,起了一个很“坏”的榜样。
周遭诸侯国的奴隶,眼见东鲁都加入正规军,恢复自由身的希望,胆子大的纷纷叛逃,胆子小的心中也生出了渴望。
这种精神的传递,对于奴隶主来说,才是最致命的。
此刻商铺之外,发生的喧哗争执,就是由此而来。
“你们这些贱奴,竟敢直视我?找死!找死!”
一个乍听起来很滑稽的理由,让一位奴隶主举起鞭子,面目狰狞地抽打下去。
围观者指指点点,目光落在奴隶身上,没有多少同情,反倒是十分震惊。
这些奴隶以往都是麻木不仁,遭到鞭打时,瘦骨伶仃,满是伤痕的身躯蜷缩,一味承受,如果倒下,基本就再也爬不起来了,可这一次,他们却微微昂起头,直视奴隶主的鞭子,眼中那幽幽的光芒,让围观者都感到心悸。
星星之火,开始燎原。
“大乱将起啊!”
费仲见了发出感慨:“长此以往,天下到底是谁的天下?”
后世王安石变法时期,有一位三朝元老曾经斥责宋神宗,你是与士大夫治天下,而非与百姓治天下。
现在同理,虽然也有人对于奴隶的遭遇报以同情,但诸侯都认为,大商的帝王是与百姓治天下,而非与奴隶治天下。
东伯侯姜桓楚此举强盛了东鲁,却祸害了其他诸侯国。
“所言极是!”
宋保听了大为赞同,恨恨地道:“然不明事理的人越来越多,西岐如今也在创办启蒙教学,除了平民外,竟允许奴隶旁听,此风一涨,比起东鲁之势更不可收拾!”
“那就不是我们能操心的!”
费仲摇摇头道:“好在北伯侯还是明事理的。”
这话也就他们说说,要知道北伯侯崇侯虎是四大诸侯中最“跋扈”的一位,横征暴敛,欺压平民,鱼肉乡里,对于帝乙的调令也常常拖延,每次兵马粮草都是最后都到。
不过能成为四大诸侯,没有一个简单角色,崇侯虎越是如此,帝乙对他的忌惮反倒越小,更加提防整天以圣人面孔待世人的姬昌。
这和自污是一个道理。
宋保闻言,却是欲言又止,终究还是放费仲离去,约定了再见的时间。
如此往来,一月之后,在东平城局势越来越复杂的关头,宋保终于向费仲提出邀请:
“费兄可愿入北原为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