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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妓女可悲否?(6)

“我们的好姑娘,平日我们哪里敢得罪你?可是,此刻却非请姑娘原谅不可了!”

孙荣话犹未了,旁边的窦监,早向兵丁叫道:

“还不动手替我把她拿下,更待何时?”

师师暗想此时已没有转圈的余地,惟有束手就缚。可是,谁也料不到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却忽然来了一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原来这时兰儿已经带了一个身穿蓝锦罩袍,腰系银灰丝带,浑身商人打扮的老头子出来。这人一见孙窦两人,就理直气壮地问道:

“光天化日之下,京师禁卫森严,你们率兵闯入民家,意欲何为?”

孙荣看见来人只不过是商人打扮,口气却居然如此凌厉,心下未免为之一愕。但是,他觉得自己不能被人吓倒,便扬一扬手上拿着的令牌,有恃无恐的说:

“我们奉殿帅高太尉手令,前来拿人。你是什么东西?敢来阻挡?”

那老头子听了他的话,不禁发起脾气来,厉声喝道:

“胡说!你们要拿的是什么人?”

“我们要拿的是一个行动诡秘的嫌疑犯,这个臭婊子就是他的窝家!”窦监在旁,忍不住高声代答。

这“行动诡秘的嫌疑犯”几个字,显然大大激怒了那个老头,他戟指指住孙窦两人,暴跳如雷的骂道:

“你们两个斗胆的奴才,难道脑袋不要了吗?这是什么地方,你们敢随便骂人?”

孙荣窦监两人,见他罗嗦,便猛然把手一挥,喝令兵丁上前连老头子也一并拿下了。

正在这时,里边又跑出一个人来,向兵士们喝道:

“你们这群混蛋!还不赶快松手?万岁爷在里头休息,给你们吵得发起脾气来了,你们知罪吗?”

孙窦两人定睛看时,认得这人就是殿前最得宠的太监张迪,平日连殿帅高俅也得让他三分,这就使他们不能不战战兢兢,连忙在阶前俯伏下来,口呼死罪了。

两个声势汹汹的武官领着一群士兵罗拜阶下,这情景把个李师师当堂看得呆了,她意料到这是一件什么事情。她没想到自己艳名远扬,而徽宗以万乘之尊,居然乔装微服,到了自己的闺阁中来,这真教她不知如何是好。照常理说,一个身份低微的歌妓能够上邀帝主的垂青,已是不世的恩遇;然而,师师有她自己的想法:她一向自恃才华,虽则寄身风尘,却无时不梦想着找到一个年少有为的男子,彼此情志相投,携手做一番照耀人间的事业,所以她一向守身如玉,凭着她的天性聪明与手腕圆活,周旋于一班都门权贵之间,把他们玩弄于股掌之上,而自己卓然成为出污泥而不染的莲花。可是,她过去虽能摆脱达官贵人们的纠缠,如今来的是一个“九五之尊”,她能够逃得出他的掌握吗?

她的心情感到异常矛盾,呆呆地站在厅前,脸上泛出一个生硬的笑。这时,殿前太监在恭敬地走到她的面前,赔着笑向她说:

“李姑娘受惊了!万岁爷还在里面等着你,请你先回去吧!这一批讨厌的东西,可以交给我们发落!”

师师回身谢过张迪,就领着兰儿离开了大厅。

李师师的房间里,这时已经摆上一席名贵的酒菜,宋徽宗含笑坐在筵前,细细从张迪和李姥姥两人拉开的立轴中欣赏李师师手画的一幅《雪海寒梅图》,口中赞叹不绝。他自己原是一个极具才华的画家,生平善于画马,此刻看了师师点染的梅花,不觉技痒,便随口说道:

“此画略嫌枯寂,他日若是我有空闲,为她在上面补上两匹骏马奔驰,那就更妙了!”

旁边奉侍的人,听了这话,无不点头道是。正在这时,兰儿和香影引着李师师回来,就在房帘外俯伏。李师师偷看刚才那一位豪客,觉得他果然眉宇棱棱,别有一种人主的威严,不禁颤声叫道:

“我主在上,臣妾李师师见驾,愿我皇万岁万万岁!”

徽宗猛然听得这样的官式叫声,不觉错愕,连忙跑到房门口把师师扶起,带她到华筵前面赐坐,同时薄责李姥姥和张迪说:

“我不是以天子的身份到这儿来的,怎么你们倒教师师行起宫礼来?这样硬生生地,我反而不高兴了。”

李姥姥和张迪两人,慌忙告罪。这时,大家都觉得应该退避了,便由张迪一挥手,带了李姥姥和两个中贵,一齐退出房外,只留兰儿香影两人,在席前侍候。

徽宗在灯下仔细再向师师打量,只见她鬓鬓如雾,笑靥如梨,星眸闪烁间,宛似包孕着人间的梦幻。他举起杯来,向师师劝酒道:

“卿家真是当今都下的第一美人,我在宫里早已听人说到你那红妆季布之名,如今见面,果然名不虚传,让我们先干了这一杯吧!”

李师师连忙敛衽离席,屈一膝向徽宗道谢,同时大口地喝干了一杯。徽宗大喜,把她从地上搀扶起来,笑道:

“卿家以后千万不要把我当作天子,我们都是爱写画的,你就把我作为你画中的知己好了。”

师师看到这个皇帝的态度倒还温文,就放着胆子,低头说道:

“臣妾既蒙不弃,许以相知,以后自然不敢过于拘谨。但是,臣妾如果有些什么违拗拂逆之处,也请主上千万开恩包涵才是!”

徽宗听了,连连大笑,伸手托起师师的香腮,叫道:

“好的,好的,你这聪明的女孩子,以后我事事依你便是。”说完,他举盏一连饮了三杯。

当夜,徽宗在师师殷勤劝饮之下,不觉大醉,他睡在师师的绣床上,师师却熏香鼓琴,彻夜为他敲响一曲清越的催眠调。师师的难关,就这样轻轻过去了。

到了第二天,鸡声初唱,徽宗这才酒醉醒来,由张迪、高俅等四人拥护还宫。临行的时候,他想起与李师师一场相见,却没有什么传情的信物相赠,便随手解下自己身上一条龙风鲛绡直系带子,把它送给李师师。

李师师捧着皇帝赐给她的那一幅龙风鲛绡,感到惘然若有所失。若是平常的女子,能够得到一个帝王的青睐,应该趋之惟恐不及。可是,师师却觉得昨夜的事是自己胜利了。她是一个有思想的女子,她明白自己的地位,她知道和一个身居九五之尊的天子谈爱情,是没有前途的。慢说她以一个妓女之身,不能长期接近帝王;纵使她真个能够入宫做一名妃嫔,然而,禁苑森严,与人生社会相隔绝,永远只做一个人的玩偶,这又有什么幸福可言呢?

宣和七年(公元1125年),金兵分两路大举南下。十二月末,越过中山府(今河北定州市)南下,离汴京仅有十几天路程。告急文书如雪片接踵而来,王室上下人心惶惶,一日数惊。在此国家危亡的关键时刻,徽宗皇帝心灰意懒无力回天,先下了一道“罪己诏”,而后宣告退位,让太子赵桓继承王位,是为宋钦宗。自己去当太上皇。徽宗一失权,人们对他的指责自然就多了起来,其中一条便是迷恋师师,好色误国。钦宗立即传旨查抄了镇安坊,没收了李师师的私产财物。为给徽宗留点面子,没有给师师赐死,而欲将她遣送云南永远不许返京。徽宗闻知大惊失色,立即想起师师曾向自己提出削发为尼的要求,便就此向自己的儿子陈述:父王已准予师师皈依佛门,与尘世无缘,何必再以法加身。从此,一代名妓李师师,就在北城慈云观内,真正做起了尼姑。

但是,事情并没有就此结束。宋钦宗靖康元年(公元1126年)闰十一月二十五日,金兵攻陷汴京;徽宗、钦宗以及后宫皇族嫔妃3000多人都做了金人的俘虏。这位风流一时的徽宗皇帝,在金国大将斡离不的押送下,坐着辘辘的牛车,听着朔风的呼啸,踏上了凄惨的艰难旅途。金国太子完颜戈罕,曾在汴京作为人质居住过一段时间,曾亲眼见过李师师,当时即为师师的姿色所倾倒,暗自发誓:日后有幸,一定要娶师师为妃。这次他作为战胜国的王子,自入汴京之日起,便派人四处查找李师师,但都一无所获。他也曾几次逼问徽宗,徽宗自然推作不知。恰在这时,卖国求荣的张邦昌却来向完颜戈罕告密,这样,李师师又被金兵从慈云观中搜出,押到了完颜戈罕的大帐之下。

戈罕认为,凭借他当时的地位和师师的处境,得到一个烟花女子的垂青是不成问题的。没料到师师一口回绝,并且很客气地说:“贫尼乃出家脱俗之人,世间婚嫁之事和贫尼早已绝缘。太子名高位显,天下佳丽可以任选,何必在这绝世之人身上枉费功夫。”

戈罕不甘心,令张邦昌去劝解师师,遭到师师一阵痛骂。戈罕又施出残忍手段,师师一天不允婚,就在她面前残杀一名后宫嫔妃,张贵人和刘婕好都相继被残杀。师师实在不能忍受这种煎熬,假意答应戈罕的要求,并提出三个条件:一要举行还俗仪式,重修慈云观;二要释放徽宗赵佶,准他还乡为民,并要亲自见他一面;三要按照汉家习俗进行婚娶。三个条件中,惟有放徽宗一条戈罕不敢做主,便急急地请求父王金太宗颜晟。太宗立即准奏,还笑他儿子过于愚蠢,指令戈罕采取“前门放人,中途截杀”的手段来欺骗师师。

戈罕完全答应了师师的条件。在这一片欢声笑语中,师师身着一身僧尼素服,在金国的囚营内,见到了面容憔悴、衣冠不整的徽宗皇帝。二人相见抱头痛哭,在互相问讯之后,徽宗皇帝伤感地劝慰说:“金人素无信义,焉能轻意放我,还望爱卿多加防范。”

“师师蒲柳弱质,得皇上深爱,乃三生之幸,只恨妾身生来命薄,不能伴君白首。今日诀别,只望陛下多多保重,来年清明,能在师师坟上焚香一柱,斯愿已足。来世有知再报君恩。”师师说罢哭倒于地。徽宗上前搀扶,未及扶起,也匍匐于地相视而哭,身边的狱卒侍卫也都洒下了同情之泪。

金国太子完颜戈罕,满怀欣喜地步入洞房,正要和坐在床沿的新娘打扮的师师亲近,师师突然从头上拔下金钏,向戈罕的喉咙刺去,戈罕眼疾手快一把抓住师师的手,夺过金钏,还没来得及责问师师,师师已用另一只手从耳上摘下金环,一口吞了下去……

李师师大难不死,完颜戈罕率金兵北还后,这位名噪一时的汴都名妓,就销声匿迹了。她先是漂泊到了临安,就在旧时好友罗惜惜所设的行院教曲为生,不久高宗也从建康迁都临安。李师师满以为高宗会励精图治,以谋恢复,但很快就失望了。与此同时,徽宗的死讯传来,她更是心灰意冷,便打消了死志,安心在这行院里度日,不过年华逐渐老大,于是伤心怨怼地毅然离开了这个山外青山楼外楼的临安,漂流到比较安谧的西南地带去。她从西兴渡过钱塘江到金华,从金华到玉山,乘船由信江入鄱阳湖,到南昌,再由南昌一直西进,到达潭州,然后由湘江北上,最后停留在从前叫做巴陵的岳阳城里。

若干年后,有人在湖南洞庭湖畔碰到过李师师,据说她嫁给了一位商人,容颜憔悴,已无当时的风采了,诗人刘子翠为此心生感慨,赋诗一首:

辇毂繁华事可伤,师师垂老过湖湘。

缕衣檀板无颜色,一曲当年动帝王。

作为卷入皇室的妓女,李师师是独一无二的了。父母早亡,命运多舛,身在青楼,强颜欢笑,智救英雄,其爱情故事催人泪下。投身帝王,又演绎出缠绵悱恻的帝妓之恋,大义凛然,吞金抗婚,更显巾帼女子的英雄本色,那些卖国求荣,懦弱无能之辈当为之汗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