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虬记引
作《青虬记》不知何人，然而读其辞，至令人泣下，岂古所谓邹阳、江文通流耶？夫二子皆以狱中上书，而梁与建德二王皆为动念出之，其书犹在也，以比斯记，其辞旨大略相似，然以之风世，则舍彼而取此矣！林章识，同郡后学邓庆寀书。
第一折（南吕调）
（生扮东方建便衣巾包头）（末扮狱卒同上）
“临江仙”（生）独把青山认那壁，不知这壁何方，一般风物别堪伤，前生欠愁债尽着此时偿。
“前腔”（末）但向黄昏看这里，里头无限思量，英雄到此有何妨，不谙愁里味，也要试来尝。
（生）天覆吾，地载吾，天地生吾，有意无不然，绝粒升天衢，不然鸣珂游帝都，安能不贵复不去，空作昂藏一丈夫，掌班小生东方建，有罪系狱，看这狱里光景，好伤心呵！（末）相公，你还不知这里有许多伤心的所在哩！（生）怎见得？（末）听我道来，只见那峭巍巍墙环六匝，按紫微之星象，本是天牢，深杳杳门锁十重，傍玄武之湖阴，真成地狱，东一位西一位，两位官威风凛凛，俨如阎罗殿大王，左一班右一班，两班人杀气腾腾，胜似度朔山小鬼，既不是秦始皇的长城戍堞，悲悲咽咽，鼓角连朝，又不是梁武帝的大醮道场，闹闹抄抄，梆铃彻夜，红焰焰的火轮夏碾，蒸成了东壑外三千里汤池；白漫漫的雪片冬飞，冻合了北海边十九年冰窖，蚊似蝎，叫啮啮，血无厌，岂识齐侯之礼，鼠如狼，跳昂昂，窃肉不忌，宁服张郎之词，有时节，月朦朦云霭霭，听那鬼声儿啧啧，都是良霄之魂，有时节，风飒飒雨零零，看那磷影儿纷纷，半为苌弘之血，一个个蓬头垢面，笑的笑，啼的啼，痴痴呆呆仿佛白登城傀儡；几双双带钮穿镣，拖的拖，踢的踢，悉悉率率依稀青锁闼玎，镇日里封户封门，黑瞢瞢活闭三良之圹；到夜来押手押脚，赤剌剌生抛贰负之尸，非宁武之臣，眼巴巴槖谁纳；无陆绩之母，口咄咄羹饷孰传，猛可的噌一声，吰一声，噌噌吰吰一百八声的钟起楼头，撞碎愁人之心；无聊的叮一点，当一点，叮叮当当二十五点的漏鸣，壶底滴尽孤臣之泪，司马迁是个烨烨的人间才子，下蚕室而著书，李长庚是个飘飘的天上谪仙，拘浔阳而献赋，正正堂堂造律九章的萧相国械系曾经，轰轰烈烈握兵两世的周亚夫禁持怎受，韩公动死灰之叹，凄凄惶惶邹子兴枯木之思，慷慷慨慨三春怀燕子，愁寂寂空度沈郎之时，千载咏莲华，恨悠悠犹忆岑生之日，念自古淹滞了无数豪杰，喜于今遭逢着有道朝廷，皇皇乎禹孝汤仁，民将无讼，荡荡乎于平张恕，人自不冤，和风耳露一圜墙，郁郁青青的但见春蒿之茂，金科玉条三尺简，明明白白的那得秋茶之繁，一郡中出四百余家，这袁安不忍区区的锢人圣世，六代上受九百余策，那何敞宁肯奄奄的弃天明符，相公呵，莫叹流萤，休嗟穷鸟，定有洗冤之雨，滂滂沱沱下五原；怎教飞泪之霜，惨惨凄凄来六月，（生）听道来，怎的不伤心呵！（内锁门介）（末）相公，闭门了。
“五更转”（生）秋日暮，棘林昏，寥落闭重门，独戴南冠学楚臣，狱神，狱神！黄帝命你作李，你岂无灵？我这苦的为着那一件来呵？桃儿没祟，李儿有神，苦只苦无奈这贱和贫，（内起更，打一更介）（末）一更了，（生）我的爹娘在那里？我的君王怎知道呵？思亲万里，望君又九阍，一声谯鼓，一回断魂。
（末）相公，我点个灯与你看些书，何如？（生）如今还看甚么书！我只带得一卷《易经》在此，聊检一检，虽不能复系片辞，也庶几知些趋避之理呵，（看书介）这一卦是水雷屯，这一卦是山风蛊，此两卦皆当我今日之象，我既不能干蛊，又不能亨屯，不忠不孝，此罪何辞？这一卦是地火明夷，乃吾先世箕子之事，彼箕子所遇非时，宜乎有此，我今天王圣明，怎可比他呵？
“前腔”（生）凭圣画，访灵氛，开卷愧王孙，聊把爻辞取次论，山儿在蛊，水儿到屯，今日里敢道是火逢坤，（内打二更介）（末）二更了，（生）思亲万里，望君又九阍，一声谯鼓，一回断魂。
（内叫介）蚊子钉人呀！鼠儿咬人呀！（又鬼叫介）（生）咳，掌班所言不虚呵，（看月介）呀，你看那檐隙里也有些月影儿，月儿月儿，我从来拈花弄柳，对酒当歌，几曾离了你，你如今怎生到得这里来呵？（听虫介）你听，那虫声唧唧助人叹息，我在书窗里闻之尚且不堪，何况这里呵！
“前腔”（生）囚作伴，鬼为邻，蛩响四边闻，檐隙斜穿月一痕，呀，寒气好逼人也！（末）相公，你且睡一觉何如？（生）咳，你教我怎生睡得呵，灯儿自冷，被儿不温，那有梦到得我枕儿跟，（内打三更介）（末）三更了，（生）思亲万里，望君又九阍，一声谯鼓，一回断魂。
（生）我从来曾经二难，皆赖蔡、李二仙姑相救，今日到此，怎杳无消息呵？二姑，我岂难披戴从汝游哉？所念君亲恩未报，名不立，空到世间一场耳！我想起来，这虽是我尘劫未满，也是那几个穷鬼误我，不如送他每各自去了呵。
“前腔”（生）三劫在，两尘存，何日了前因，穷鬼分明误我身，脚儿已刖，发儿未髠，谁说道是一个可怜人！（内打四更介）（末）四更了，（生）思亲万里，望君又九阍，一声谯鼓，一回断魂。
（生听雨介）外面响的是甚么声呢？（末）雨下了，（生）咳，又有这一段凄凉呵！
“前腔”（生）更乍紧，漏还频，风雨又纷纷，添得凄凉倍几分，（末）你听那鸦儿噪，雁儿叫，天将明了呀！（生哭介）天呵，鸦儿噪树，雁儿叫云，都做了扑簌簌泪盈巾，（内打五更介）（末）五更了，（生）思亲万里，望君又九阍，一声谯鼓，一回断魂，（内开门介）（末）相公，我看你一夜没睡了，如今开门，我且去，你自耐烦则个。
（生）不信书囚贱，（末）应知狱吏尊。
（生）试听长夜漏，（末）一点一声冤，（同下）
“校记”
按：底本四折为“一折南吕调”、“二折仙吕调”、“三折高平调”、“四折黄钟调”。
第二折（仙吕调）
（扮五鬼用抹额各写本名上）
“探春令”（司智）翻云覆雨最可羞，（司学）劝伊莫忘旧，（司文）论吾侪岂是凡鬼流，（司命、司交）一个个胸藏斗。
（相见介）（内问介）你这五个是何人？在此何干？（司智）我兄弟五人，乃是北斗星中五行之精，一名司智，一名司学，一名司文，一名司命，一名司交，自小随侍我青虬主人，不意主人今日为那钱神所陷到此，却道我每都是穷鬼，要遣我去，使奴星结柳作车，缚草为船，载糗具饭，卜日送行，这是错怪我每了，所以我每在此要与他说明也，（内）你主人怪你，何说呢？（司智）他道我之朋俦非六非四，面目可憎，语言无味，兴讹造讪，令他饥寒，凡我五鬼，为他五患，所以要遣我去也，（内）你每去不去呢？（司智）我怎的肯去？我要与他说明，然后与那钱神斗一番才罢，（内）这等却是，你主人在里面兀坐，你每何不就此分诉也，（司智）主人呵，吾与子居四十年余，惟子是从，不变于初，心无异谋，口绝行语，于何听闻，云我当去，是因钱神有间于子也，人生一世，其久几何，吾立子名，百世不磨，天下知子，谁过于予，谓予不信，请质诗书，若遣我去，岂不见笑于钱神乎？兄弟每，我各人的心事，都自己说一说，何如？（众）大哥请先说则个，（司智）主人呵，你道我矫矫亢亢，恶圆喜方，羞为奸欺，不忍害伤，把我叫做智穷，要遣我去，我怎的是穷，怎的肯去呵！
“五方鬼”（司智）可怜我与你少小相从，为你当场吐尽霓虹，今日是你时未通，莫把我智儿当穷，闻君结柳，笑杀方兄。
（司学）主人呵，你道我傲数与名，摘抉杳微，高挹群言，执神之机，把我叫做学穷，要遣我去，我怎的是穷，怎的肯去呵！
“前腔”（司学）可怜我与你少小相从，为你明经费尽磨砻，今日是你时未通，莫把我学儿当穷，闻君缚草，笑杀方兄。
（司文）主人呵，你道我不专一，能怪怪奇奇，不可时施，只以自嬉把我叫做文穷，要遣我去，我怎的是穷，怎的肯去呵！
“前腔”（司文）可怜我与你少小相从，为你挥毫捉尽蛇龙，今日是你时未通，莫把我文儿当穷，闻君载糗，笑杀方兄。
（司命）主人呵，你道我影与形殊，面丑心妍，利居众后，责在人先，把我叫做命穷，要遣我去，我怎的是穷，怎的肯去呵！
“前腔”（司命）可怜我与你少小相从，为你求名历尽霜风，今日是你时未通，莫把我命儿当穷，闻君具饭，笑杀方兄。
（司交）主人呵，你道我磨肌戛骨，吐出心肝，企足以待，置我仇冤，把我叫做交穷，要遣我去，我怎的是穷，怎的肯去呵！
“前腔”（司交）可怜我与你少小相从，为你逢人拣尽豪雄，今日是你时未通，莫把我交儿当穷，闻君卜日，笑杀方兄。
（司智）兄弟每，那钱神见我每在此，必然又来打听，我已告明主人，且躲一边，待他来时与他说话。
（司智）衣不如新，（司学）人不如故。
（司文）可叹今时，（众）此道如土，（同下）
第三折（高平调）
（丑扮钱神用钱作抹额，写守钱二字上）
“三台令”（钱）原来一字分明，才儿随着贝行，可笑那书生，识得了又与我争。
（内问介）你是何人？到此何干？（钱）哈哈，谁不知我？我乃一钱神也！无端那几个穷鬼附着青虬子，常要欺我，今日却被我弄到此间，我来听他还说甚么子，（内）你有甚么本事弄得他到此呢？（钱）哈哈，我之为体，内方外圆，其积如山，其流如川，无德而尊，无势而热，善排金门，能入紫闼，危可使安，死可使活，贵可使贱，生可使杀，忿争我胜，幽滞我拔，怨仇我解，令闻我发，无翼而飞，无足而走，我多处前，我少居后，呼我家兄，字我孔方，失我贫弱，得我富昌，当涂之士，爱我无比，凡今之人，惟我而已，哈哈，谁不知我是个好汉哩！（内）好汉好汉，今日试看，（五鬼同上）这个村神来了，好铜气呀！（钱）这些穷鬼来了，好醋气呀！（司智）你这村神，又要怎的？（钱）你这穷鬼，又敢怎的？（司智）我今日要与你斗一番，（钱）我又怕你不成？（司智）兄弟每，我须一个个的和他来，才见手段也！
“斗金钱”（司智）兄弟每站开，村神过来，村神，我的智儿先，智儿先，你争似我？（钱）穷鬼，我的钱不后，钱不后，你奈我何！（司智）嗳，你道那陈平计略有谁过？（钱）嗳，你道他吃糠籺蚤啰唆，这的是为甚么？（斗介）（司智输下）“前腔”（司学）大哥不济，待我过来，村神，我的学儿高，学儿高，你争似我？（钱）穷鬼，我的钱不亚，钱不亚，你奈我何！（司学）嗳，你道那子云经术有谁过？（钱）嗳，你道他官执戟紧佗，这的是为甚么？（斗介）（司学输下）“前腔”（司文）二哥也不济，待我过来，村神，我的文儿好，文儿好，你争似我？（钱）穷鬼，我的钱不歹，钱不歹，你奈我何！（司文）嗳，你道那马卿词赋有谁过？（钱）嗳，你道他亲涤器没挪搓，这的是为甚么？（斗介）（司文输下）“前腔”（司命）三哥又不济，待我过来，村神，我的命儿强，命儿强，你争似我？（钱）穷鬼，我的钱不弱，钱不弱，你奈我何！（司命）嗳，你道那班生事业有谁过？（钱）嗳，你道他投笔去恁陂陀，这的是为甚么？（斗介）（司命输下）“前腔”（司交）四哥都不济，待我过来，村神，我的交儿广，交儿广，你争似我？（钱）穷鬼，我的钱不窄，钱不窄，你奈我何！（司交）嗳，你道那翟公宾客有谁过？（钱）嗳，你道他罗满户索摩挲，这的是为甚么？
（斗介）（众上混斗介）（内）你每不要闲争，今夜蔡、李二仙姑到此点化青虬子，大家投他，必有处分也！（司文）二兄二弟都去伏侍主人，待我扯他去投见仙姑便了。
（司智）难道五友，（司学）不如一奴。
（钱）欲分胜负，（众）须问仙姑，（同下）
“校记”
原来，底本作元来，以下相同处不再出注。圆，底本作员。
第四折（黄钟调）
（旦扮蔡仙姑、贴扮李仙姑，各持一绛节同上行路介）
“点绛唇”（旦）月朗星疏，晚空如水凉无际，玉楼不寐，踏破瑶京碧彩翮，清飙袅袅吹霞帔，青虬呵，我为你一离仙籍，绛节三临世。
“前腔”（贴）漏永更寒，故人天上劳相忆，羽轮无迹，碾起银河湿珠露，团花点点堆鸾髻，青虬呵，我为你一离仙籍，绛节三临世，（旦）神仙才有数，（贴）流落意无穷，（旦）土地每何在？（净扮土地上接介）敢问二位仙姑何姓何号？降临到此何事？（旦）吾乃蔡寻真，与仙妹李腾空二人，皆紫微内座前女史星官也，昨见岁星入斗，青虬有难，我二人奉命特来点化他，青虬子何在？（净）就在这里，小神前导，（旦、贴同）我为你一离仙籍，绛节三临世，（同下）
（生上）莫道钱神贵，须知穷鬼亲，我昨日要送那穷鬼去，不想反被他每说一场不是，只得烧车与船，延之上座，今他每又去与那钱神争论，我也阻他不得，且在此闭目一会，看何如，（净引旦、贴同上）（旦）湖水团团夜如镜，（贴）碧树红花相掩映，（旦）北斗阑干移晚柄，（贴）有似佳期常不定，（净）青虬子在此，（旦）土地每且退，（净下）
“传言玉女”（旦）青虬青虬，你是丹台玉室中人，为何到此呵！虬郎可笑，虬郎可笑，爱火炎炎何时扑了？想当初凤罗相表，共受玉书韬，茝服芝餐恁般好，只为着灵心一旦有尘苗，才种出这些烦恼，你世缘一满，便归上籍，且自保重，我当为你诉此穷愁也！须教你的业缘消，那时节定有双成诏，劝君还自保，此去九霄，说取人间别愁多少。
“前腔”（贴）青虬青虬，十年间三大难，教你怎生受得呵！虬郎可悼，虬郎可悼，苦海茫茫何时离却，记从前石梁一啸，再话竹西桥，雨魄风魂未曾觉，那料得世情终日似翻涛，平白地许多颠倒，天上人间相会颇难，今夜里呵，不因你的难星高，这时节怎下三山道，劝君还自保，此去九霄，说取人间别愁多少。
（司文扯钱神上见介）（旦）你两家为何争论呢？（司文）这村神倚着他钱财害我，（钱）这穷鬼倚着他文章欺我，（旦）司文，一贫一富，乃见交态，你主人平日挥金结客，不事产业，一旦有难，亲朋散尽，我闻你等被逐，且不肯去，是鬼面而人心也，可以愧世人矣！但你主人既有此事，何不具一本章奏上玉皇呢？（司文）我每要去奏来，只为没钱去不得，如今没奈何，且自卖身救我主人眼下的饥寒，看后何如，（旦）这等就卖与钱神做使唤好么？（司文）我也愿得，（钱）我不要，他一个钱也不值，（旦）你为何不要？（钱）我钱无耳能使鬼，他满腹文章不疗饥，要他何用？（司文）咳，当日曾经万选，今朝不值一文，兀的不气杀我也！（旦）不须气，当今南方爽鸠氏，乃赵汝愚、谢枋得二位贤相出世，聪明正直，天下无冤民，你为主人，只是投他便好，（司文）蒙仙姑指点，晓得，（贴）仙姊，这钱神怎生处置他？（旦）仙妹，上帝命他司钱，正要他尊贤敬士，济困扶危，他为何反害人到此？我看他坏了人许多身家，玷了人许多名节，钱索既朽，恶贯已盈，今将罚去南山化为竹木，令受千斤万斧，做了书床，为天下文人驼载诗书，何如？（贴）这等处置却是，（钱）小神愿奉钱十万与仙姑，告饶何如？（旦）我也要他何用？（钱）咳，钱至十万通神矣！仙姑既不要，还与小神带一个去，何如？（旦）你还要那一个何用？（钱）嗳，你不闻卢生有言乎，传与千秋万古，寄言白日黄泉，纵有床头万卷，不如囊中一钱，（旦）胡说！（贴）叫土地每押去，（净上）来了！何人不爱孔方兄？（钱）除是真仙不世情，（司文）莫道阴阳无报应，（净）举头三尺有神明，（净、司文押钱同下）（旦）青虬呵，匡君山上雨，杨子渡头风，（贴）今夜三相会，休疑是梦中，（旦）你来时曾带得八琼丹与九华衣，都在那里去了？却受这等饥寒，我今还与你这个丹一粒，衣一件，你且收用，不要轻泄了，（袖中取丹介，贴解衣介）
“三段子”（旦指丹介）这丹有数，捣峚山几片玉，（贴指衣介）这衣不俗，剪湘江一段绿，（旦）为君赠取，相看不用窥朝露，天将明，我二人须回，恨则恨五城秋曙，挽不住青牛白鹿。
“前腔”（贴）这来有故，（指旦介）伴兰香同送芋，（旦）这回不误，（指贴介）约云英亲受杵，（贴）愿君记取相思，不必怜风絮，我二人虽去，那曾忘了你呵！怕则怕九山烟暮，摘不尽红蘅碧杜。
（旦）青虬，你一染尘心谪九天，（贴）漂零到此有谁怜？（旦）我今归去呵！玉皇若问人间事，（贴）只道文章不值钱，请了！（同下）（生惊起介）怪哉！怪哉！似梦非梦，原来二姑到此，留下这一粒丹，一件衣服，二姑，这是甚么所在，却劳得你来呵！
“双声子”（生）我这里风月苦，风月苦，怎做得钟陵路，他那里山水阻，山水阻，那讨个盘塘渡？想他二人言语，我都省得了！兀的不愁杀人也呵！听说与，听说与，情似缕，情似缕，枉教人织起十年愁绪。
“滴溜子”（生看衣介）你看这衣呵，这的是明灿灿，明灿灿，云绡雾縠，（看丹介）你看这丹呵，这的是香喷喷，香喷喷，金茎玉粟，看来都非别物，是我少年粮，旧时衣服，若不是二姑点化，几乎失了故吾，（哭介）二姑呵，念取殷勤，泪痕断续，（内）那里有火亮，又有一阵香来呀！
“归朝欢”（生）二姑你既为我来一场，如何去得这等紧呵？你那里匆匆的，匆匆的，不索踌躇，判着了彩霞一簇，我这里凄凄的，凄凄的，兀自欷歔，剩得个香风满掬，二姑，你去了，却教我进退两难，我闻丹山之阳，有神孟涂，主听讼狱，衣有血者执之，我今怎能勾见得他呵！到如今不能生翼升天去，不能掉尾逢人诉，只落得两眼睁睁盼孟涂。
乐莫乐兮新相知，悲莫悲兮生别离，不是二仙和五鬼，世人谁解惜虬儿？
后序
先子昔蒙冤在狱，作《青虬记》。人初读之，以为剧也，再读之，以为文也，终读之，乃知其为上书也，盖先子以自比于邹阳、江淹，谓过之也，其情同其事异，其中引用鲁褒《钱神论》、韩愈《送穷文》，皆岂得已也，始而问李下之无灵，究而盼孟涂之有救，诚无可奈何之词也，不孝胡忍更述其作记之心，而详尽其传奇之旨也，千载下览此者，不必剧，不必文，不必上书，直视为鲁论、韩文与夫《山海经》之注疏可也，痛矣哉！予不孝，至今日而始得序于记后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