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什么人？”不知对方深浅，本着先礼后兵的原则，我强打精神，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这僧人没有回话，而是仔细地将我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后古井无波的眼中浮现了明显的失望之色。
“真是没想到，你竟将我的东西弄丢了…”他摇头，叹了口气：“…哎。也罢。”
说到这里，虽然他没有明确指出，但是第六感告诉了我，他要的是玉佩。那块在华山上，被毛逸平那无良老道抢走的玉佩。
话音刚落，他便朝前迈了一步。
这一步，竟跨越了不下五米的距离。明明动作很慢，慢到我清晰地将一切看在眼里。
可是，他却就这么简简单单，毫无奇异之处的一步。便跨越了五米的距离，逼到我身前三米处。
没有空间的扭曲，也没有光华声响，很普通的一步，看得很真切的一步。
可是，他就是站到了我身前不远处，仅仅一步。
心中大惊，见他另一条腿也有动的迹象，以自己所能达到的最快速度，在他这第二步迈出前调整了心神。
顾不上精神依旧萎靡不振，左手剑指刺出，指尖方向，直奔其胸口而去。
四周的空气再次明显地发生了变化，一朵赤红色的火苗浮现在其胸口位置。
仅仅如此了。还没等我来得及庆幸，原来敌人只是看起来很强，内里还是个草包。便注意到他笑意不减，胸前一道绿光一亮，火光便消失不见。
灰色的僧衣，没有丝毫损伤。后面的人，自然也完全无事。
他，第二步终于迈出。人，到了我身前。
此时，我们之间的距离最多不过半米。
危机感油然而生，从未如此强烈，如此令人心神颤抖过。
“接下来，先收点利息吧…”他的笑容愈发灿烂，红润光滑如婴儿的右手自宽大的灰色袍袖中伸出，朝着我胸口按来……
这时候，第三次催动三昧真火的反噬也恰好到了，眼前一黑。
昏迷之前，最后几秒钟，预想中的疼痛或是鲜血的温热都没有传来，反倒是一声霸气之极的呵斥传进耳中。
“山田本一，谁给你勇气，动我的弟子！”
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勉强将双眼睁开一条细缝，看到了一个身着一袭白袍的背影。白袍一尘不染，其上的白也与寻常的白有所不同，如果硬要找出一种与其相近的颜色，那唯有一种——星光，无论日夜，无论是否被日月光华所掩盖，都挂在天际之上的星辰之光。
这，就是我昏迷前看到的最后画面。
至于之后又发生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反正我没死就是了。
如果死了，现在又怎么可能安稳地做这个梦……
再次踏上直入云层的青石台阶，我心中如此想道。
到了上一次梦中断的位置，停下了脚步。右手并指成剑，调整心神冲着触手可及的厚厚云层伸出一点。
云层深处传来一声悲鸣，一团黑影自头顶飞速接近。
微微侧身，让过已经变成一整个火球朝下落去的巨鹰，继续朝上走去。
不知具体走了多远，走了多久。我已然身处山巅，面前是青石台阶的尽头，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道观。
道观的正门上方挂着一个实木的牌匾，其上却没有写任何一个字，就这么一个空荡荡的牌匾。
往里走去，道观大殿，此时正有一个背对着我，身着一袭白色道袍的人。
他的这一身道袍，给我以一种莫名的亲和与熟悉之感。细想了一会儿，我发觉这正是昏迷前最后一眼，看到的那星辰道袍。只是现在这道袍之上的星辰之色，比起昏迷前那一眼所看到的要淡了一些。
似乎是听见了我的脚步声，他转过身。
不知为何，明明就隔着这么几米的距离，却又如同隔着极远的距离一般。他的脸上始终笼罩着一层氤氲，使人看不真切其后的面容。
虽然看不见，但我可以感受得到，他此时也在看着我，目光很温和，嘴角逐渐挂上一抹温暖的浅笑。
“梦到一个梦，这种感觉怎么样？”
一个声音突然响起，在这大殿中久久回荡。
一直盯着那人的我，可以百分百肯定这声音不是由他发出，而是从外面传了进来。或者说…从梦外传进了梦中。
眼前的一切骤然破碎成无数晶莹的碎片，一段已经模糊了许久的记忆突然解封，纷纷涌进脑中。
蓦地睁开双眼，精神饱满，眼中精光一闪而过。
此时，天仍旧是黑的，不知是已经过了一整天，还是我只昏迷了短短的几个小时。
这里，是不知什么建筑物的屋顶。眺望远方，漆黑的夜空仿佛与自己同处一线，使人不禁想去伸手，试试看能不能将这夜幕揭开一角。
从地上爬起，看着前方那个站在边沿处，眺望远方的白色身影，我苦笑了一下，轻声唤道：
“师尊…”
“嗯。”
深吸一口气，确定自己做好了心理准备后，才缓缓开口：“那一切，都只是一场梦么？”
他没有回话，只是点了点头。
“难怪…难怪我记得山上发生的一切，却唯独不记得，你的模样、师弟的模样，以及那到底是哪里。又难怪，一个不到十岁的小孩子足足失踪了两个月，家人怎么可能还那么淡定。原来，是因为我压根没见过你的样子，那个地方也并不存在，那两个月，只是一夜一觉。”
闻言，他转过身来，看着我。
直至今日，我终于看清了，那氤氲后面的那张脸。
没有想象中的白胡飘飘，仙风道骨。头发已然花白，当然了，这花白恐怕已经维持了几十年也说不定。面容很普通，很寻常的中年男人，唯独他的眉，两条眉几乎在中间连在了一起。
心中只觉得有千言万语，却都说不出口。最后，凝成一个当初就想问，至今仍然想问的问题。
“为什么，为什么会收我为徒？还是以这样的方式。”
“如果我说，天机如此，这是你我之缘，你信不信？”
“信。”
“那么，你已经知道答案了。我当年算了一卦，卦象预兆了近二十年后阴阳大乱，就连我也未必能从中脱身，所以需要找个衣钵传人。再算一卦，卦象便指向了你。”
说到这里，师傅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而是由我接上了话头：“于是你便将我引入梦中，在梦中教了我两个月，让我记下了一切你希望我记下的东西。然后便不辞而别，直至今日，才算是第一次相见。”
他没有开口赞同，也没有反驳，算是默认。
沉默突然降临，持续了半晌功夫后，才被我的提问所打破。
“师傅，之前那个日本和尚，是什么人？”
“日本妖僧山田本一，自唐朝活到今天的老不死了。你的那块玉佩，就是我前些日子从他手上夺来的。”
听到这里，虽然知道师傅一向很神秘，但还是不禁咋舌。既然他完全没有骗我的理由，那么那位山田本一可是活了至少一千两百多年的老妖怪了，传说中的千年老妖估计就是这种人。
更惊人的，师傅居然能从其手中抢东西，而且还能在之前那种情况下将我救下，显然双方的实力根本不在同一水平线上。
这么一分析，他岂不是至少也要是和山田本一同一时期的人，甚至有可能更老。这么一来，倒也难怪他有如此大的本事了。
回过神来，他已经再次背对着我，眺望远方的夜空，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还记得我教过你用剑么？”师傅突然开口。
经过最初的惊讶，此时我下意识地回到了当年的状态，以于当初一模一样的套路和语气回答：“记得，总计半个时辰不到，连你一套剑法都没看完。自那以后，我在山上就再没看见过剑。”
“哼…”师傅哼了一声，却没有怒意，反而有一种‘你果然还是这样’的哭笑不得的感觉：“…那你会用么？”
仔细想了一下自己的剑法水平，我很认真地回答了这个问题。
“最基本的劈刺挑没问题，具体水平可以参考我拿扫把扫地。再多就不会了。”
“那就够了，接着！”
他不知从什么地方变出一把剑，头也不回扔向了身后的我。
接住剑，仔细端详了一番。这是普普通通的一把青钢剑，没有鞘，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无论材质还是做工都没有丝毫出彩之处，极为中规中矩。
“还记得我当初拉着你喝了一次酒，期间说过什么吗？”
眼中一亮，嘴角挂上一抹微笑，上前两步和他并肩站到一起，眺目远望：“记得，你一个人把所有酒喝干之后，说过一句话，唯一一句令我觉得这个师傅很霸气很强的话。”
到了此时，不用他说我也知道，我们此时眺望的方向，正是茅山。
“抢来的东西就是我的东西，敢抢敢偷的，统统要再夺回来，顺带收一到两倍的利息。”
师傅闻言哈哈一笑，自己手中也多出了一柄与我手中没有什么差别的青钢剑。
夜空中原本只有两三颗不时闪烁的星，突然明亮了起来、多了起来。
与之相对应的，是师傅身上的白色道袍，此时向四周散发出一圈与星光无异的光晕。
最终，在他一招手之下，一道仿佛由万千星光凝结而成的光华自夜空中洒落而下，将我们笼罩其中……
三个小时后，天际出现了一抹鱼肚白。我们，已然跨越上千公里的距离，站在了茅山山脚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