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浪漫青春美男蝎女之虐爱葬心(泥蝶之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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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每年白露时李练达他们村庄都会在园田菜地里笼烟。就是在预知的下白露这几天的黄昏,村庄的男女老少都齐齐地来到种着茄子辣椒的菜地上生火笼烟。火升起来,大家围着火堆唱歌跳舞,暖暖的烟雾笼罩在翠生生的菜地上,像是给菜地笼上了一层暖暖的轻纱,或者说是给菜地穿上了一层防寒的隐身衣。人们在火堆旁唱着跳着,等寒星发白,人们陆续散去,菜地恢复生长的寂静,只有寒蛩不住鸣。

防过了这场白露,茄子辣椒还会再生长个十天半拉月,这个时候正是价钱好的时候,来自全国各地的菜贩子都排着队开着大货车汇聚在章京营子村两头,不断有车来,不断有车开走,好像村庄里有搬运不尽的蔬菜。那都是村民们用心血侍弄出来的蔬菜。

李练达今年是不能参与这场轰轰烈烈的拯救蔬菜的运动。

班车爬过青沟梁陡峭的盘山道之后,冰雹袭击的迹象渐渐地消失。冰雹一条线,看来是山峰挡住了冰雹的奔跑袭击线路,山这边的人们有福了。班车越接近概念中的燕都市,地理纬度越低,离遥远意义上的南方越近。十里不同天,天空低垂的云彩越来越稀薄,有明显向上轻挑的迹象,李练达忐忑而压抑的心里豁然开朗。班车行驶上燕都近郊的柏油路上时,太阳哗啦一下子就砸在车顶上将车厢照亮,一直在阴暗中悲叹的人们一时间还无法适应这明亮的太阳光芒。李练达睁开眼睛看着在大街上赶集的人群熙熙攘攘,杂乱无章,没有秩序。李练达想世界上的村庄和人群到处都是一样的,每天发生的喜怒哀乐也是一样的,到处都是人群的复制和故事的纠缠。每个人都搅在不同的故事里不能自拔,这就是生活的真实复杂性。李练达虽然坐在班车上可是他其实已经参与到故事中来,没有任何一个人是观众,每一个人都是一条线索上的主角或配角,自己将会牵出怎样的故事线索呢?

冷雨落在乡村的田野上,冰雹砸在等待收割的庄稼上。城市的柏油马路上却连一个雨星儿都没有,到处都是明晃晃的烤眼的亮光,城市是一个灼灼的发光体,城市是立体发光的舞台,到处都是耀眼炫目的光芒。李练达想哪一个舞台才属于我自己呢?自己又会有一个什么颜色的背景呢?会有一些什么样的人群出现在自己的人生里呢?他们会与自己产生怎么的化学反应呢?这个城市会有爱情吗?恋爱,这是绝对不可能的,这是他人生计划外的事情,是绝对禁止的。

李练达带着无数的疑问来到被写进《晋书》里的传说中的燕都,来到被金庸写进小说《天龙八部》里的慕容家族的龙城。

李练达在白露之前只身一人扛着行李卷来到燕都。

李练达是一个孤独倔强的闯入者,像一个拓荒牛。

李练达茫然地行走在大街上,他的肩上扛着沉重的行李,行李卷并不重,行李卷里面裹着的书本死沉死沉的。李练达从燕都客运站往燕都高中的方向行走,他走走停停,不停地用手抹去脑门上密集流淌的汗珠。李练达想现在的人真是人心不古,在班车上他一再跟司机师傅央求着说好的,请求司机师傅稍稍绕一个小弯儿顺便给他拉到燕都高中去,可是司机师傅不但没有在学校附近为他停车,还毫不留情地将他拉到客运站。在燕都高中附近下车的还有其他几个人,他们下车时都用国骂狠狠地骂了司机师傅不是人揍的。下车后,李练达面对蜂拥而上的板的司机,面对他们喊出的高价钱,一脸的无奈,李练达一咬牙决定自己扛着行李走到学校,农村孩子什么苦没吃过,二百斤的麻袋也扛过,何况这区区的一个行李卷呢?就是扛着,这个城市也没有一个人认识自己,也没有什么好丢脸的,再说自己的一张脸又能值几个钱呢?自己只是一个孤独的闯入者。李练达自信地扛着行李卷往燕都高中的方向走去,几个板的司机蹬着三轮在他后面一路跟着,一面说着三七疙瘩话,一直想做成这单活。李练达回头甩给他们一句话,你们就是倒找给我钱我也不会让你们拉的,你们死心吧!李练达为了甩掉他们不再回头不再停歇,他要自己扛到燕都高中去。李练达不知道去燕都高中还有便道,只好走大道绕弯路,幸好有国槐树不时地遮住太阳,燕子穿行在树荫中间,觅食,燕子不吃落地之物。

燕都,这是燕子的国度。

李练达一路扛着行李,行李最外一层是李练达家唯一一张羊毛毡子。李练达的母亲知道儿子小时候得过慢性肾炎,畏寒怕冷,说什么都要给儿子带上这个宝贝羊毛毡子。李练达的母亲说,这张羊毛褥子冬暖夏凉,带上它,就当妈总是跟你在一起。李练达觉得这张羊毛毡子就是母亲带给自己的一个鞭策。这张羊毛毡子是颇有些来头的,是李练达母亲的嫁妆,比李练达的年龄还长。李练达的母亲当姑娘时给他姥爷牧羊,他姥爷将每年剪下来的羊毛积攒下来,为他母亲擀了一张厚实的羊毛毡子作为嫁妆。这张羊毛毡子是方圆百里闻名的擀毡匠“张擀毡”亲自擀的,这也是他的绝笔封刀之作。在擀完这个具有代表意义的毡子之后,社会上开始流行割资本主义尾巴,李练达姥爷家的羊群被割掉了,张擀毡的擀毡房也被割掉了。张擀毡在擀这张最后的毡子时,用尽了自己所有手艺和技巧,毡子均匀细密结实,没有一丝杂毛,在毡子的正面上部,有张擀毡家独有的标志,一缕用李练达母亲的青丝编织而成的吉祥符同心结,李练达的母亲说这是取“一寸同心缕,百年长命花”之意,是祝福婚姻幸福美满的。为此,他的姥爷拿出自己家烧的陈年老酒跟张擀毡喝了一个天昏地暗,两个人因此被带到社会主义大集上当做“封资修”典型进行游行批斗。这张羊毛毡子自母亲出阁后还一直没有离开过母亲身边,如今它作为一个信使跟随着李练达来到燕都。李练达一直想问母亲一个问题,那就是母亲的婚姻幸福吗?可是这是一个永远也不能开口的问题。

燕都是一个有着悠久历史的塞外小城。对李练达来说是一座陌生而新鲜的城市,他只是在1989年高考英语加试时来过一次。匆匆一瞥,这个城市给他印象最深的是耸立在城市上空的两座古塔。两座塔像是城市的坐标矗立在李练达的心里。李练达记得南面古塔上的塔尖上是一棵结着葡萄的老葡萄树,古塔多古?葡萄树多古?这个问题一直盘桓在他的心里。当李练达站在南塔下面时,他被千万只燕子盘旋尖叫的古塔金燕的壮观景象给完全震撼了。那一刻他想生出一双翅膀,哪怕只有燕子的翅膀那么小,哪怕自己的志向只有燕雀那么小,虽然比不上鸿鹄之志,但那是最真实的飞翔,是世界上最壮观的飞翔。

李练达想他前生就曾经在这座古塔下面走过吗?

那种似曾相识的感觉那么强烈地撞击着他的心。

是前世的因果在牵引着他必须来到这个城市吗?李练达在填报志愿时一个燕都的学校都没有填报,他是准备远走高飞的,这是从几年前就已经准备好的飞翔,可是他没有能够飞起来,他被命运改变了飞翔的线路。他还需要在燕都这个起点上滑翔,李练达相信一定是有什么线索在牵引着他的脚步,让他来都燕都。

李练达一个人穿行在大街上有一种穿越时空的感觉。

这个城市有他唯一的亲人,那是他从未谋面的舅舅。他不知道该怎样融入这个亲戚的氛围里。他无法想象这种至亲却遥远的亲情,那是一种陌生而熟悉的亲情吗?还是像蚂蚁穿豆腐一样无法捡拾起来的亲情呢?李练达遥遥地望到燕都高中的大门口,他长长地松了一口气,却又提起一股精神劲儿。李练达对自己说一定要坚持住。这个铁栅大门就是李练达跨越人生苦难的门槛,就是鲤鱼跳龙门的龙门。只要进了这个大门,就等于跳过了龙门,李练达要在龙城鱼跃成龙。

李练达终于扛着千斤重的行李来到学校的门口,他坐在行李上喘息了一会儿。高高的镶嵌着各种花样的铁门从里面紧紧地锁着,李练达用巨大的三环铜锁敲门,门卫是一个穿着脏兮兮灰色衣服的中年男人,他黑黑的脸膛,闷声闷气地问做什么的?李练达说念书的。黑脸包公问,都什么时候了才来?****都赶不上热乎的。李练达心里说,这是什么话,你也配说这样的话,你什么身份啊!李练达忍着愤怒,这就是阎王好见小鬼难搪。李练达含糊其辞地说,在家等通知了,没来。黑包公打开铜锁,李练达把行李扛进学校,放在门房屋檐下的水泥台上,水泥台上堆满了松树塔。李练达走进门卫里在水池边洗了一把脸,嘴对着水龙头嘴咕咚咕咚地喝了一气自来水。李练达用恳求的语气对黑脸包公说,大爷,我把行李放在这里,一会儿我再来拿,可以吗?黑脸包公丢下一句,放那儿吧!破烂,丢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