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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沧海月明珠有泪(6)

夏末秋初,天气微凉,大都城内的一处馆驿内,狄昂站在窗前,听着屋外寒蝉凄切,不由笑道:“北风渐起,草木枯黄,又到多事之秋哩。”

狄昂身后,还站着两个身形高大的青年男子。一人身穿紫衣,名叫狄思齐,眼眸深邃,玉树临风,显得文质彬彬。一人身穿红袍,名叫狄思汀,浓眉轻扬,嘴角含笑,颇有些玩世不恭。

这时,狄昂突然回身问道:“思汀、思齐,你们说说看,为何一年有春夏秋冬四季,却偏偏秋日多生事端?”

“回义父。”狄思齐躬身答道:“根据阴阳五行,春天木气最旺,夏天火气最旺,秋季金气最旺,冬季水气最旺,秋天属金,正主杀伐!”

“思汀,你说呢?”狄昂望着红袍青年,微笑道。

“回义父的话。”狄思汀大大咧咧道:“这事端,不就是打打杀杀嘛!秋天不冷不热,秋高气爽,马壮草肥,当然最适合厮杀哩!”

“错,错,错!大错特错!”狄昂摇头道:“对于中原王朝来说,首重生产,其次才是征伐。百姓春耕,夏忙,秋收,一年四季,直到秋收之后,才会离开土地,编行入伍。所以中原王朝,除了穷兵黩武,好大喜功的那几个皇帝之外,几乎都会刻意把战事安排在秋日。对于塞北民族再说,首重生存,其次才是享乐。塞北是极寒极苦之地,冬日狂风暴雪,寸草不生。所以塞北民族,必须骁勇善战,必会选择秋日南下,抢夺过冬的粮食。大漠穷秋塞草腓,孤城落日斗兵稀,这便是多事之秋的由来,也是中原塞北几千年的恩怨!”

狄昂刚刚说完,便听到门外有人敲门道:“禀告天王,丞相大人前来拜访,现在议事厅内等候。”

狄昂方才步入议事厅,便见伯颜起身笑道:“恭喜天王,贺喜天王!圣上已经下旨,任命天王为朝廷特使,巡视江浙,追查端砚来历,有便宜行事之权!”

狄昂却是面无喜色,淡淡道:“既然是追查端砚的来历,那端砚现在又在哪里呢?”

伯颜略带尴尬道:“端砚现在在我侄儿脱脱手里,圣上在任命天王的同时,也任命他为神鹰使,与天王分头调查此事。”

“两手准备,分头行事?”狄昂冷笑道:“看来陛下对丞相大人,还是有所猜忌呀!”

伯颜不以为然道:“不过他总归是我的侄儿,应该不会有什么差池吧。”

“他和金玉王家,走的太近哩!”狄昂缓缓道:“朝堂之上,父子相争,手足相残的例子,还见得少么?”

“天王有何高见?”伯颜沉声问道。

“珠玉皆现,祸起东南。智乱天下,武定乾坤。”狄昂轻笑道:“京中近日流传的这首童谣,大人应该有所耳闻吧!”

“确有耳闻!”伯颜置之一笑道:“不过皆是妖言惑众,无稽之谈!”

“大人言之尚早!”狄昂缓缓道:“等到江南之行,一切尘埃落定,才可见分晓!”

伯颜起身告辞道:“那伯颜就在大都静候天王佳音了!”

狄昂目送伯颜远去,不禁摇头叹道:“南林北王,真是不好办呀!一个好汉三个帮,看来真得找几个帮手啦!”

圆月谷中,青鸾阁内,舒月溶趴在老太君怀中,撒娇道:“桓伊姑姑好可怜哩!您都已经让她面壁思过快三个月啦,也该放她出来透透气了吧!”

“面壁思过?我看面壁是真,思过就未必啦!”老太君轻轻叹道:“这丫头的性子,和她娘真的是一模一样,都是那么的倔。闯下天大的祸,都不肯低一下头,认一个错。”

“其实,这事情也不全是桓伊姑姑的错呀!”舒月溶不平道:“最可恨的是那个孤鹜,不但骗了圆月谷的所有人,更是伤了桓伊姑姑的心!”

“桓伊这次与你哥哥是彻底撕破了脸面。”老太君问道:“丫头,若是他们二人再动起手来,你是帮谁好哩?”

“要是他们动手的话。”舒月溶俏皮一笑道:“我就站在他们中间拦着,桓伊姑姑最疼我,一定不舍得打我,哥哥最宠我,一定不会伤到我。这样他们就没法动手啦!”

“你这小鬼头!”老太君摸着她的小脑袋,眼中满是怜爱道:“有些事情可不是你想拦就能拦住的。也罢!等桓伊面壁思过一百天,便让她去苏州暂避一下风头。那里是她从小长大的地方,或许能平复她心中的伤痛。”

“苏州!苏州!”舒月溶拍手笑道:“月儿也要陪桓伊姑姑去,到时候游山玩水,一定美不胜收!”

老太君微微摇头道:“只怕到了那儿,你就没工夫游山玩水喽!”

吴中太湖,钟灵毓秀,状若宝盆,内有七十二峰,若七十二颗翡翠明珠,散布于五湖之内。

湖中洞庭山脚下,建有一深宅大院。院内花园中,在一座由太湖石堆成的假山之上,一锦衣男子端起一盏碧螺春茶,轻轻吟道:“太湖三万六千顷,不见朱陶出五湖。”

这时,有一红袍青年走到男子身旁,躬身拜道:“小侄狄思汀,拜见二叔。”

锦衣男子缓缓问道:“你义父到了么?”

“义父已至苏州,暂居江浙行省行辕。”红袍青年略微停了一下,又说道:“三叔亦从蜀中沿水道而来,不日便可到苏州汇合。”

“哦,老三也来了!这下可真是热闹哩!”锦衣男子不由叹道:“了不得,了不得!当日你义父出了三倍于我的价钱,从我手里买下了那块端砚。没想到真的是奇货可居,老大的眼光毒辣,不服不行哩!”

狄思汀小心询问道:“义父所托之事,不知二叔意下如何?”

“今力田疾作,不得暖衣余食;今建国立君,泽可以遗世。”锦衣男子不置可否,只是缓缓问道:“知道这句话是谁说的吗?”

狄思汀摇头道:“侄儿愚钝,还望二叔赐教!”

“说这句话的,便是我商人中的不朽传说吕不韦!”锦衣男子叹道:“古往今来,商人之中,敢提‘建国立君’者,本就寥寥无几。天下之大,只有一个吕不韦,不但说到了,更是做到了!”

狄思汀自然是听说过吕不韦的大名,不由赞道:“吕不韦胆大心细,奇货可居;招贤纳士,一字千金。真乃天下商人之典范!”

然而锦衣男子却是摇头叹道:“可惜,真是可惜!”

“什么可惜?”狄思汀不解道。

“可惜吕不韦成就了‘建国立君’之伟业,‘泽可以遗世’却成了一句空谈!”锦衣男子叹息道:“不但自己饮鸩自尽,更是连累举家流放蜀地。”

狄思汀听出他的言外之意,不由问道:“这个忙,二叔莫非是不愿帮了?”

“我本孑然一身。”锦衣男子轻轻笑道:“所求之者,不过是腰缠万贯,锦衣玉食。至于这险中求富贵,一举定江山之事,还是交给其他人去做吧!”

苏州城北,运河码头,狄思齐一身紫衣,站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驻足观望。

只见远方河道之上,有一艘巨舰缓缓驶来,船头上,挂着大大的旗号道:“剑阁峥嵘蜀道难,瞿塘险过百牢关。”

眼见船只就要靠岸,狄思齐终于行动,以一套鬼魅的身法,如穿花蝴蝶一般,瞬间穿过熙熙攘攘的人群,站在了码头上最醒目的位置。

这时,从那巨舰上缓缓走下一中年男子。那男子一身华贵蜀锦,却依旧掩饰不住他那孔武有力的身躯。

狄思齐急忙迎上前去,拜道:“侄儿狄思齐,拜见三叔!”

中年男子一把将他扶起,道:“贤侄免礼!临渊、望远,这位就是你们的狄思齐兄长!”

这时,中年男子身后闪出两个身穿什锦蚕衣的少年,一起道:“狄临渊、狄望远,见过大哥!”

这中年男子名为狄东,亦是狄昂同族兄弟,在川蜀闯下赫赫威名。

狄东四下一望,问道:“你义父为何不来?”

“义父本欲托二叔与沈家接触,可二叔始终不肯出山相助。”狄思齐解释道:“义父只得亲自去周庄试探沈家,特地让小侄代为迎接,绝无怠慢叔父之意!”

“狄斯这家伙,最不够意思!”狄东忿忿道:“都说商人最是无情无义,这家伙竟置手足之情于不顾,当真是六亲不认!”

狄思齐忙低声道:“码头上人多耳杂,叔父请随我来。”

闲梦远,南国正清秋,脱脱站在苏州城墙上,眼前的江南,并不是他梦中的江南。这还只是他第二次造访江南,记忆中的江南,还停留在杭州城春暖花开,遇知己把酒临欢。不想一晃半年,再到江南,时令变了,心境也变了,枫叶荻花秋瑟瑟,秋风直吹得人遍体生寒!

这时,一头戴白色儒冠,身着青色长衫,长须俊逸,鬓角斑白的中年男子缓缓走到脱脱身前。

脱脱急忙躬身拜道:“脱脱拜见吴老师!”

那青衣秀士模样的男子名为吴直方,乃是脱脱之父马札儿台的心腹幕僚,平日里时常教导脱脱、也先两兄弟。

吴直方沉声道:“你此次南下江南,关系重大,你师傅放心不下,特地叫我前来帮你。”

脱脱问道:“师傅他老人家有何吩咐?”

“王家护驾不利,武林四大家族又受到牵连。蒙古权贵之中多有防备汉人之心,你叔父伯颜甚至喊出要杀光汉人、南人之中张王李赵刘五姓之人!”吴直方表情沉重道:“脱脱,你一直是我最得意的弟子。如今维持蒙汉相安,社稷稳固的重担便落在了你的肩上。王老家主的意思是不管这次江南之行调查结果如何,都不希望事态进一步扩大,尤其是千万不要牵扯到金陵林家!”

脱脱不解道:“金陵林家行事一向低调,几乎从不参与政事,师傅怎会如此忌惮?”

吴直方脸上露出一种异样神情,微微摇头道:“你有所不知。林家的实力,丝毫不弱于王家;林家在南方的影响力,更是无与伦比。只是,只是十多年前发生了那件大事,才让林家行起事来格外小心翼翼!”

脱脱面色凝重道:“吴老师放心,脱脱定当竭尽所能,不负师傅他老人家的重托!”

吴直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手去做吧!好了,老师走哩!”

“老师何处去?”脱脱不由问道。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吴直方淡然一笑道:“此间山水如画,自当寻访一番!”